官银既是官家发放,花出去多少都得记录在册, 如此巨额, 只怕是想花也没处收。
“那周成将这么多钱囤在此处作甚?”沈灵语想起他家那简朴作派, “这么多钱不拿去花与石头又有何异?”
“此事恐有蹊跷,请容属下再查一番。”
“不行。”沈灵语立即拒绝, “你的职责是调查贾府的事,此事我另外再派人查。对了,那半烟如何了?我见你与她相处甚欢,可有觉出什么异样?”
“...”元白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起此事,向来冷漠无情的人此刻却有些僵硬,又马上恢复如常,“贾府的事只怕其中牵扯颇深,我们派出去的线人皆碰了壁,不好再查。前不久何公传话说接到王爷来信让收手,此事便暂时作罢。至于半烟姑娘...她近日皆在医馆中看诊,属下未看出什么异样,心中又担忧王妃安危,才向何公请命前来。”
“赵四...王爷怎么也知道此事?”
元白想了想,道:“属下不知。”
呵呵。
沈灵语睨他一眼,也不拆穿。又看向那堆金山,心中盘算着这些钱要怎么办。
有侍卫急急忙跑过来,元白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道:“梅洲开闸了!”
“这么快?”沈灵语有些吃惊,不是说要等五天,这才四天不到就放水了。
元白点头:“目前闸口已开了两个,等明日午时再开两个,到晚上才能全开。”
沈灵语心中大喜,高兴得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才想起来,向元白说:“我这两日在那处发现了一条地下河,这洪水本应是通往地下河,却被人强行改了道。你去找找有没有通水利的师傅,多找一些,请到上游去看看,有没有可能再将河水引回去。”
“是。”
“若是能再将河水引回地下,那每年就能少一大患!”
那样能省下一大笔钱。
说到钱,她又看向面前金光闪闪的金山,接着交待:“还有,梅洲既开了闸,那泄洪期间须得谨慎些,洪水势猛,村中各当口得多派些人,以免出事。等洪水退了,再找人将此次洪水的损失统计出来,如今我们有了钱,那村中民房自然要建得牢固些,不能让此处百姓对官府失了信心。还要再多找些大夫进山来,水患去了,一则防瘟疫滋生,二则能救治伤民...”
她一连吩咐了好些事宜,元白都一一应下,又劝她:“夜已深了,请王妃早些回去休息。此处放了如此多钱,只怕周成不会甘心舍弃。为防意外,请王妃勿要在此多做停留。”
沈灵语奔波了两天,此刻也觉腰酸腿痛,经他一提醒更觉得累,便点头回了。
月儿早已准备好晚饭,等她回来了才揭开盖子。香气四溢的饭菜正热腾腾地冒着气,吃了两天野果的人只看一眼,便馋得不行。
月儿看她吃得囫囵,忙盛了碗汤劝道:“夫人慢些,别噎着了。”
沈灵语端着汤碗喝了一口,才含糊不清感叹:“你不知道我这两天吃的都是什么。天气冷山中野味也没多少,赵慎玉只抓着一只兔子,结果兔子不易烤熟,我等到睡着也没吃到。今天在山中转了大半座山,那些果园的果子也没全熟,又有大狼狗守着,我不敢去摘,赵慎玉也不帮我,只好吃了一路的柿子!”她放下碗,指着自己肚子说:“这儿,装的全是柿子!我这辈子也没吃过那么多!”
“吃柿子才好生世子~”
“......”
谐音梗扣钱!
月儿笑着给她布菜,道:“夫人这两日受苦了,不过还好有赵公子陪在身边,能有个照应。”
“对了,他人呢?”沈灵语才想起来,那人也两天没吃饭,自回来后就没见着,“莫不是被我们这么多人又害怕了?你去他屋里问问,让他同我一起用饭。”
“是。”
然而月儿去看过却没见着人,只找到张字条,上面写着:突发急事,恕不辞而别。
“怎么就走了?”沈灵语将字条揉在手中,小声咕哝:“还欠我一顿兔子呢...”
月儿见她神情失落,小心试探道:“夫人觉得这赵公子人怎么样?”
“怎么样?”沈灵语吃饭的动作慢下来,想了一番,才说:“挺好的,是个好人!”
“...还有呢?”
“还有...身手十分了得。”她记起昨天赵慎玉来救她时的场景,眉飞色舞道:“你不知当时情况多紧急,那些贼人个个手持凶器要逼我跳崖,我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他来得及时。那纸扇在他手中转得极快,只那样重重一击,那头目手腕就折了,他是怎么使的来着...”
沈灵语说着便将手中的筷子试图转起来,连掉了两次也没转动。
“好了好了。”月儿给她换了第三双筷子,“夫人别玩了,饭菜快凉了。”
“哦。”沈灵语又夹了口菜,“这汤不错,你再去帮我盛一碗过来。”
“是。”
把人支走后,沈灵语从口袋里摸出赵慎玉给她那颗夜明珠。珠子在身上揣了许久,还带着点温热。她盯着珠子发出的淡淡荧光,不禁想起那人映着火光的一双漆黑眼睛。
那双眼总是淡淡的,专注盯着某处时却又格外闪耀。昨晚她就那样抱着膝盖躲在臂弯里看着他那张俊朗的脸睡着了,醒来时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
今天早上醒过来时,赵慎玉开口和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流口水了,还抓着我说了许多梦话。”
她又想起自己昨夜的美梦...
啊啊啊啊啊啊!!!
第81章
才在外露宿一夜, 沈灵语却仿佛离开床铺许久,一觉睡到了大中午才醒。今天天气更好了些,已经能看到日光从云层中透出, 将模糊的山峦线照得清晰起来。
月儿早早准备好了蜂蜜早茶, 沈灵语端着杯子喝了半碗,看着下面忙活的村民, 感到一阵欣慰。
虽然洪水还未完全退去, 但正有序地向着下游排出。岸边有官兵正带着村民将剩下的废墟清理出来,按用途分好,等洪水退了, 就该忙着重建民房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沈灵语站在台阶上看了会儿才问月儿:“对了,怎么没见着元白?”
“今早有人来报, 说是洪水退得猛, 冲毁了村口大片果园。元白大人来不及禀告先带人去看了。”
村子周边的山高且峭, 连下了半月的雨,土壤早被泡软, 下方根基稳不住,被洪水一冲自然就倒了。
“怎么不早告诉我。”沈灵语一惊,将碗递给她,“给我拿衣服,我去看看。”
“夫人莫急!”月儿拉住她,“元白大人临走前已交待,泄洪比涨水更危险, 请您千万小心, 不可亲临, 等他回来再向您禀报就好。”
“可是...”
“夫人~”月儿接着劝阻,“元白大人英明果断, 自然知道该如何处理,您就放心让他去罢。而且果园已被冲毁,您现在去也无济于事。再说他们那处现在乱成一团,只怕顾不上您,到时候若您出个闪失可怎么好?”
沈灵语看她颇激动,便不再提要去果园之事,只让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路边。周成家建得高,即使如此大的洪水,也只将斜坡的台阶将将淹没。院子也收拾得干净,晒太阳正好。
许久没如此惬意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沈灵语坐着发了会儿呆,索性没过多久元白便回来了。
和她料的一样,果园的果树被洪水冲刷倒了大半。
元白将初步统计的册子递上来:“已安排了人能抢救一点是一点,不过大多瓜果还得再等上半月才够熟,如今受了这一遭,只怕今年收成得少许多。”
沈灵语翻了翻,沉吟道:“许多是多少?”
“差不多得减产一半。”元白面色凝重,“而且村子里男丁不多,多是老弱妇孺,能劳作者甚少。”
“不对啊。”沈灵语突然想起来,“我昨日在壶嘴坝见着十多个抢修堤坝的,皆是年轻力壮的青年。”
元白回道:“那些人我们也抓回来了,一共十六人。虽讲的不是汉话,却不是本地人,说的也不是泽谷方言,只是王妃听不懂便没听出来。”
沈灵语吃惊:“那是哪里来的?”
“平乡。”
“平乡?”沈灵语蹙眉,“这名字好生耳熟。”
元白小声提醒她:“醉花楼被抄以前,便是平乡中书侍郎谢晋的外甥名下财产。”
“我想起来了!”她还记得当时看那什么家产清单时还吓了一跳,“那这样来看,此事还与那个侍郎有干系?”
“谢晋已被砍了头,如今也不好调查。不过周成的妻弟倒也姓谢,不知二者之间有没有关系,不如让人带上来审一审?”
沈灵语这才想起来昨日那些被抓的匪徒,赶紧让人押上来。
这些人昨天似乎受过惊吓,又被关了一夜,如今个个面如菜色。
老谢更是双腿哆嗦得站不稳,只瞧见坐在椅子上的人一眼便跪了下来,求道:“王妃饶命!饶命!我也是听那周成的令过活,若不按他说的做,我也没好日子。求您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只要不杀我,让我做什么都行!求求大人...”
他一押上来便唠叨个不停,一张忠厚的脸上涕泗横流,说话也带着口音听得沈灵语直皱眉。元白冷着脸上去一脚将他踹得趴在地上,才噤住声。
沈灵语半靠着椅背,组织了一番语言才开口:“本宫问你,你与原平乡中书侍郎谢晋有何干系?”
老谢一听谢晋名字,当即脸色煞白,将头点在地上磕得直响,道:“谢晋与草民是同宗,早些年他风光时,曾提拔过周成,说看上他的聪明才智,为表赏识之心,又将草民的姐姐嫁给他。二人关系如何草民不知道,草民只..只帮着周成在山中押送货物,跑跑腿之类的,别的一概不知,王妃您明查!我这些年就做过前天一件恶事,若我知晓您的身份万万不敢如此胆大,求您——”
他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只见一边的元白才动了下靴子,便立即止了声音。
沈灵语问他:“你押的什么货物?”
“都是些当季水果,每年村子里果实丰收了,周成便会亲自采摘,装上满满一斗车,再送到平乡去,说是孝敬给谢晋,以报他知遇之恩。”他脸上都是泥,有些进了嘴里,胡乱呸了口继续道:“早几年他还要与我一起送,后来便让我独自去送。”
“水果?”
“是!”
“这么远的路,就你们两个人送?不怕那半路劫道的?”
“大人不知,这两座山中,凡强盗者都、都是周成的人,何况不过是一车水果,山上到处都是...谁会稀罕。”
沈灵语手指搭在扶手上轻轻点着,疑惑道:“那为何他要亲自送?此处离平乡路途不近,少说也得走上三日,何况你们还赶着一辆大车。即便到了后果实没坏,那么大一车,谢晋一家子人得吃多久?山路崎岖,水果娇弱,只怕在路上就得磕坏不少。”
村民收成的斗车她见过,最小的也能装两石。
元白站着不动声色道:“想活就说实话。”
“我...草民不知道。那车上满满一车都是常见的苹果柿子一类,我平日最讨厌这两样东西,光闻着味就倒胃口,哪里会想去刨开底检查一番,只将车送到谢晋府上便回了。”老谢十分惶恐,又磕了个头说:“草民所言句句属实,王妃饶命!”
沈灵语问:“那你可知他们收了斗车又是运往何处?”
老谢想了想,道:“每年我送过去,到了平乡时,他们便让我等到天黑再拉到一处粮仓外,有专人过来接...大概十来个人!我原先还笑话过平乡物稀,连一车柿子也能看得如此慎重...”
他说到最后一双眼睛直转,想必也是才反应过来这货物有问题。
真是又蠢又坏。
沈灵语忍不住腹诽,看了元白一眼,元白立即懂她意思,又问:“你们哪些是平乡来的,会说汉话的。”
一个胖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说:“草...草民是。”
元白问他:“你们平乡可有什么烧窑的地方?”
那胖子回想了下,摇头。
旁边有人用方言咕哝了两句,他又急急改口:“哦哦有!侍郎府后面的山上就有一座瓷窑,不过已荒废了好几年,许久没再冒过烟,草民才一时没想起来。”
沈灵语心中一沉,看来就是这里没错了。
元白转过身来,朝她恭敬道:“属下这就派人去搜查。”
“不急。”沈灵语坐直身子,又问老谢:“那你这两年还有继续送吗?”
老谢点头:“有。”
元白冷笑一声:“谢晋都砍头了,你还送给谁?”
“这...”老谢被他问住,“可...可周成还是让我照送不误,我...我真的不知道!王妃饶命...”
他说着又哭起来,又被元白一瞪,只好捂住口鼻小声抽泣。
沈灵语看向元白:“周成只怕已逃到了平乡,你现在派人去也只会扑了个空,说不定还打草惊蛇让他跑了,到时候只会更难抓。”她想了想,又说:“这样,你先派几个人到平乡去查探一番情况,若找到周成了也不要先抓他,派人暗中跟着。私铸官银是大罪,谢晋了也没停下,只怕上面还有人罩着...先不要声张,我们得顺着藤才能摸瓜。”
“可他现今已逃了回去,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至少那谢府的瓷窑总不会被搬走,如今谢府早没了人,那瓷窑也不知还藏着些什么,你得先派人去守着。”里面应该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毕竟那当时赵景行已派人将谢府抄了家,若有什么早发现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