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使劲揉了揉膝盖,顾不上抖冰渣子,迅速的端着盆跑了。
奶从棉袄袖子里面掏出肥大的秋衣袖子,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转身进了厨房,跪在灶台前,给老家神和老灶神磕了好几个响头。
“老家神,老灶神,求你们保佑老三媳妇,保佑她明年生个大胖小子,等我跟老头子抱上孙子,我天天给你们烧香磕头。”
“丫头咋啦?我就喜欢丫头,我妹最乖!”大丫搂着七丫,真心实意的自然自语。
可搂着搂着,她开始心慌。
当初她就是这样搂着五丫和六丫,两个妹妹虽然小,会大声哭,一边哭一边蹬腿。
可是七丫不一样。
七丫太小了,只有一点点!
搂着的时候,怀里轻飘飘的,跟没搂一样。
一动不动的,就跟……
大丫摇摇头,不敢想。
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七丫鼻子下头。
没探到喘气!
大丫急的眼泪直流。
她把七丫捧起来,脸贴在七丫的肚子上,好半天才察觉到起伏。
很轻微的起伏。
半天一下,弱的好像随时会停。
大丫没见过这么弱的小孩。
张秋果生二丫和三丫的时候,她年级还小,不咋记事。
后面生四丫的时候,大丫派上了用场,帮着一起照顾四丫。
所以五丫和六丫被送回来的时候,她依葫芦画瓢,好歹把妹妹养活了。
要是七丫养不活,她咋跟爸妈交代?
她跟爸说好了,她一定能养的活七丫!
六个妹妹,一个都不能少!
大丫对着外头喊三丫,三丫没应声。
三丫这会没在家里,宅子里积雪很厚,铲着铲着,木板断了,她索性丢了木板,踩着雪出门。
走了一会,只有大脖子起床了,正挥着铁锹铲雪。
大脖子五十多岁。
原来叫啥名,很少有人知道,知道也没人叫。
因为她脖子上挂着一个大肉球,跟脑袋差不多大,大家都喊她大脖子。
村里的小孩都怕她,谁不好好吃饭,大人一说“再不吃,让大脖子来喂你”,小孩马山狼吞虎咽吃完,生怕吃的慢,大脖子真来了!
三丫也怕大脖子。
但是她知道大脖子人好。
上次大脖子回娘家,从娘家跟人要了两件旧棉袄,拿回来给她们姐妹,现在就穿在她跟二丫身上。
想到这里,三丫壮着胆子,走进大脖子家的院子,小声道:“我帮你铲雪,等你清完,把铁锹借我用用行不?”
她们姐妹几个说话声音都很小,三丫的最小。
等她说完,大脖子光看见她嘴巴动,根本没听清她说啥。
大脖子有自知之明,小孩害怕她,她从来不主动靠近小孩,站在原地,看了一眼三丫,心里直念叨可怜见的,问道:“咋啦?没东西吃了?你等到,我去给你拿俩馍。”
“不是的。”三丫说摇摇头,说得大声点,“化雪屋里会进水,妹妹会生病,我帮你铲雪,你铁锹借我用行不?”
大脖子又问了一遍才听清,合着是这事!
“走走走,不用等,我现在就去给你们铲。”
三丫没想让大脖子铲,她自己能铲。
不知道咋拒绝,眼见大脖子拿着铁锹往她家走,她只好默默的跟在后面。
大丫一直等不到三丫,扭头喊四丫:“四丫,四丫,你起来。”
“哎!”四丫应了一声,她夜里睡得沉,不知道张建设回来,以为大姐喊她干活,给五丫六丫掖好被角,她迅速穿衣服,肚子里咕噜噜响,她也不喊饿。
大丫把七丫放在床上,也开始穿衣服,她们没钱买衣服,有些是大娘给的,有些是村里人给的,东一家西一家,姐妹几个比划一下,哪个能穿哪个穿。
等她穿好衣服,往碗里倒了半碗热水,掰碎一个馒头丢进去,撒几粒盐,用勺子搅和几下,交代四丫:“你领着五丫六丫吃饭,我带七丫去借奶。”
四丫六岁了,看家、领着妹妹吃饭,这些都没问题,她有点难过的问大丫:“爸又回来了?又是妹妹?”
说着就哭了,怨自己睡得死,不知道爸回来,没看见爸。
大丫哄她:“爸说了,过几天他跟妈一起回来。”
大丫小时候经常这样哄妹妹,这话她自己是不信的,四丫听多了现在还信不信,大丫也拿不准。
四丫又问:“五丫和六丫小时候喝米汤,七丫咋不喝?”四丫其实挺怀念五丫和六丫刚回来的时候,因为五丫和六丫的米汤要是有剩余,全是四丫解决,大丫和二丫三丫从来不喝。
大丫觉得四丫大了,能中用了,也不瞒她:“七丫太小了,只有五丫六丫一半大,不喝奶养不活。”
四丫拿着勺,守着馍馍汤。
她们姐妹住牛棚住习惯以后,摸黑能干很多事。
她一边拿勺扬着汤,一边说道:“大姐,咱去哪借?不然你把我卖了吧,县里有人卖小孩,就在公园门口,你把我卖了给七丫买奶粉,丫头不值钱,不知道够不够买一桶?”
大丫训她:“瞎说啥,咱家不卖小孩,蒙蒙妈刚生孩子,蒙蒙跟我玩的好,我去借借,你看好五丫和六丫。”
此时天将将亮,大丫裹着七丫出门。
合上帘子的时候,突然看见张建设放在棚里的大口袋。
大丫咧嘴笑了!
钱没留,东西也没带走,爸妈真的要回来了!
三丫跟大脖子一起回来的时候,二丫还没回来,大丫已经出门了。
四丫害怕大脖子,听三丫说大脖子在外面,她不敢出来,端着碗喂五丫和六丫,一人接一口的喂。
六丫一岁半,五丫三岁。
两人太小,不经饿。
狼吞虎咽的,等吃饱不吃了,就留给四丫碗底那么多。
四丫倒了半碗热水,慌里慌张的搅一搅。
好像感觉不到烫一样,咕嘟咕嘟喝光了。
大脖子人长的胖,力气也大。
三丫不知道要铲多久的雪,大脖子一铁锹一铁锹的,很快全部推到宅子旁边的河里。
回家前边,她交代三丫:“雪要是不停,明天我还来给你们铲,别到处跑了。”
三丫嘴笨,不会说感谢的话。
扯了一大把晒干的红薯藤,递给大脖子。
红薯藤没人要,收红薯的季节,她们姐妹到处找。
只要看见就捡家里,散开撘起来,用太阳晒。
下雨天也不用收,太阳一出来又能晒干。
没菜的时候扯一把叶子,可以一直吃到第二年春天。
大脖子没接,夸了三丫一句,带着铁锹走了,一边走一边可怜姐妹几个。
大脖子一直可怜大丫几个。
其实旁人看见大脖子,也觉得大脖子可怜。
她没有男人,她一直说她男人掉大河里淹死了,尸体也飘没了。
村里人不信,悄悄说他男人害怕她的大脖子,怕她以后生的儿子也是大脖子,带着钱跑了!
大脖子唯一的闺女嫁人之后,剩她一个人过日子。
拖着那么大的脖子,不知道能活几年。
其实活的久也麻烦,以后不能动了谁给她养老?
大丫到蒙蒙家的时候,蒙蒙一家除了蒙蒙,全都起了。
蒙蒙妈正抱着刚生的孩子喂奶。
蒙蒙爸煮好鲫鱼汤,端到屋里,“狗蛋妈,趁热喝,咋样?鲫鱼汤下奶不?狗蛋够吃吧?”
蒙蒙妈给蒙蒙生了一个弟弟。
取的名字叫狗蛋,小名越贱越好养活。
从现在开始,蒙蒙妈就不叫蒙蒙妈了,改叫狗蛋妈!
蒙蒙爸也成了狗蛋爸。
狗蛋妈托着狗蛋吃奶,不敢接鲫鱼汤,她就说狗蛋爸:“男人家的就是粗心,我抱着狗蛋呢,咋端碗?烫到狗蛋咋整!”这话理直气壮,全然忘了生完蒙蒙之后,婆婆把鸡蛋拿自己家,她端着最后俩鸡蛋煮的红糖水,一边喝一边哭一边喂奶的事情。
生了儿子就是功臣,狗蛋爸老实听训,端着鲫鱼汤在旁边等着,听着儿子咕嘟咕嘟咽奶声,呵呵傻笑。
等狗蛋吃饱了,狗蛋妈把狗蛋放床上,接过鲫鱼汤。
狗蛋爸稀罕儿子,抱起来在屋里晃悠。
狗蛋妈奶水足,狗蛋吃饱喝足睡觉了,她仍然有些涨,鲫鱼汤变成了负担,她喝一半不喝了。
赶巧大丫带着七丫来借奶,她一听又是丫头,对大丫姐妹几个还有大丫妈同情的不得了,很干脆的同意了。
蒙蒙听见大丫的声音,衣服来不及穿,跑来要看大丫的新妹妹,被她爸吼回去穿衣服。
蒙蒙有点不高兴。
有了弟弟之后,她爸越来越爱吼她。
就儿子金贵!就看她不顺眼呗!
大丫小心翼翼的解开包裹,露出里边一小团的七丫。
狗蛋爸的脸色瞬间就不好了!
狗蛋妈也变了脸!
七丫这孩子明显不足月。
眼瞅着活不成!
那么大一点,跟小猫崽一样。
露在外面的小手一点点,一个指甲也没长。
她不敢喂!不吉利!
要是喂了七丫,万一七丫死了,会克她家狗蛋的!
第4章 喝奶 (修)
郭青青没想到自己会变成一个新生儿,还是一个随时会挂掉的早产儿。
她生无可恋的听着医生对她的宣判:“这个早产儿不足三十周,家里没钱,住不起保温箱,就算住的起保温箱,这孩子大概也活不了,太小了,没发育好。”
边上另外一个护士唏嘘的说:“那个产妇的命也悬,两口子在外边拼儿子,这是第七个,不小心摔了一跤,大出血,好悬没一尸两命!”
“我知道我知道,男人不敢自己接生,给送到医院,求了县里的亲戚交钱,亲戚很仗义,给凑钱缴了费,原本保大人要引产的,产妇命快没了却死活要保孩子,这孩子命够硬,愣是在引产前边出生了。”
“保不齐还真能活下来,这谁让这孩子命硬!”
“命硬有啥用?家里有皇位继承吗?重男轻女见得多了,重男轻女成这样的,不多见,这都第七个了,产妇在抢救室的时候,医生让男的签字给做了节育手术,不然咋办,子宫坏成那样,大出血!这次侥幸活命,再怀就真没命了!可惜了他家的皇位,呵,这种家庭,孩子能有什么好日子?”
这话郭青青赞同。
能有啥好日子?
她命苦哇!
从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死掉,穿越到了另外一个更加重男轻女的家庭。
她心里就绝望啊!
难受死了!
哪哪都难受,喘不上来气儿,呼吸困难,疼,哪里都疼!
早产儿都得这么熬着吗?
估计她真的活不了多久,反正她也不想活。
在这种重男轻女的家里,活着有啥意思,爱咋咋地吧。
死了干净!
郭青青没有一点求生欲。
头一歪,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等她迷迷糊糊醒过来,还不知道自己被连夜换了地。
她浑身更难受了,疼的脑子有点不清楚。
没力气吐槽,就感觉很冷。
身上很疼,浑身像火烧一样。
睁不开眼睛,那就算了,不睁了。
反正外面什么样,她一点也不想知道,没意思透了!
至于谁抱她?
有没有被扔掉?
不对,听说医院刚出生的小孩没人要,会被扔到粪坑里。
在粪坑里被淹死,那也太恶心了!
算了,还是不要被扔进去。
只要没被扔到粪坑,其它都无所谓。
随便。
爱谁谁抱。
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天。
爱咋咋地。
她自暴自弃了。
老天爷!
我不怪你没给我选个好人家,赶紧结束吧。
不是我闹脾气,实在是太疼了,疼的不想喘气!
不然干脆不喘了?
试试?
顾青青想到做到,她开始试试。
然后就变得上一口喘气有,下一口喘气没的,短时间内,脸色瞬间变灰。
狗蛋爸一直在看她,忍不住怀疑:“这是要不行了?”可别,在他家里不行算咋回事。
狗蛋妈心里一紧,刚说要没,这就马上要没了?这可真够吓人的!
最害怕的当数大丫。
她不知道为啥说的好好的,蒙蒙妈突然不愿意喂七丫了。
也不知道为啥七丫好好的,咋突然就不行了。
从八岁开始,到现在十二岁。
大丫这个孩子脱去稚气与天真,又当爹又当妈。
在缺吃少穿的情况下拉扯四个妹妹,崩溃的时候经常有,像现在如此绝望的情况,第一次。
她给狗蛋妈跪下了,“婶子,我求你了,帮我救救七丫吧,我爸妈不在家,等他们回来了,我咋跟她们说七丫被我养没了?”
狗蛋爸一边担心人死自己家里晦气,一边又开不了口赶人,他平时挺能说,这会突然不知道咋说。
大概大丫几个太可怜了吧,换个人试试,他早赶出去了。
狗蛋妈呢,这辈子没有直接看见有人在她眼跟前死掉,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娃,再加上她刚生了儿子,正是心软的时候 ,语气没刚才那么硬,但也没松口,说道:“养娃是大人的事,咋用你跟你爸妈交代?他们自己咋不回来养?”
郭青青感觉自己看见了白光,通亮通亮的白光。
她这是终于要挂了吗?
那可真是太好了!
心情一好,她居然有精神听人说话。
对狗蛋妈的话赞同极了!
刚刚冷不丁听到大丫说话的声音时,吓了她一跳。
害的她多喘了几口气,死慢了。
真实奇了怪了,这不是小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