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眠啧了一声,“回院我去给你找些消肿止痛的药草敷一敷。”
“不用,我自己也可以走。”
她擦掉额头沁出的冷汗,一脸正直道,“你们继续看书,不用管我。”
不能打扰朋友谈恋爱的原则性很强。她身残志坚地单脚蹦了回去,到书房找谢烬。
奚言不在家的时候,他一整天都待在这,不悲不喜地消磨时间。如果不是垂落肩头未经打理的银白短发,坐在书案前闲闲地翻书的模样已与从前别无二致。
奚言想,如果要选出一个地方,是她只要身处其中什么都不做都会感到安心的,从前她会选择自己的小树窝,但现在她更愿意选谢烬的书房。
是因为这里环境的布置,空气的味道,更因为分开一天都想念的,那道沉稳而挺拔的身影。
“怎么不进来?”
谢烬抬眼,看见她靠在门口发呆,脸色有些苍白,不怎么精神。
“没电了。”
她小声地哼哼,留在原地没动,只是微抬胳膊,很懂得享受地等着谢烬走过来抱她。卸下全身的戒备呜啊一声倒进他怀里,满意地听见一声低笑。
“那过来充一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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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多笑的,笑起来更好看。”她被抱起来放在书案上。在谢烬为她检查脚踝的空隙里,还不安分地给出评价和建议。
“你以前很少笑。”
在她刚遇到谢烬时,他就已经是谢先生了。像别的大大小小崇拜敬仰他的生灵一样,她也依赖着谢烬,受伤的时候谁都不想依靠,只想靠着他。但她也喜欢谢烬不沉稳的样子,很可惜,那一面好像只有在晚上或床上才能看到。
录节目的时候,她不懂cp是什么意思,还特意问了导演。那在另一种语言中代表着“一对”。
她想永远都跟谢烬是一对。
“你以前是不是很爱笑?”谢烬反问她。“可你最近很少笑了。”
即使不靠记忆,他的脑海中也能勾勒出奚言宜嗔宜喜的模样。
该是比眼前的模样更轻盈些,眉眼间萦绕的郁色更薄一些。
他指尖沁出幽微的光芒,贴在她的脚踝上揉开瘀血,热度与力度都适宜,“是为我吗?我很好,也很快就能恢复到你想看到的样子。”
比起自己醋自己,哄她开心更要紧。
也不全是。刺痛变成麻痒,被涌动的热流融化成舒适的暖意,她踩在谢烬的腿上动了动脚踝,片刻后便只剩些滞涩迟钝,休息一晚应该就没事了,堪称医学奇迹。
她把和奚玉的碰面讲了一遍,阐明自己的感受,“我不喜欢这样,可能是敌人也可能是朋友的关系。”
她想要谢烬和阿沅这样能够确定的,无论何时都不担心会被背叛的关系,或是像周怀仁那样,再怎么悔过都不原谅他的关系。善与恶的界限分明。
也不是不明白,因为各自的立场和处境变化,动态地考虑问题是无法避免的,但她不喜欢。总结起来就是不乐意动脑,只想当个快乐的小动物。
当小动物的时候才没有这些烦恼。
她垂头丧气地往前倒,额头抵在谢烬怀里哼哼唧唧地撒娇,不揉几下都说不过去。
谢烬抱她下来。冰冷的书案当然比不上带着体温的舒适怀抱,他有意说些轻松的话题,“我想起应眠了。”
他跟应眠认识时间的确很早,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应眠幼年期是纯纯的野生动物,还曾差点被人一把火烧了栖息的林子。起初因他不避讳和人类接触,引得许多矛盾,几次三番之后才算彼此了解,抛开立场结识成朋友。
“可是他有喜欢的人!他还喜欢天师。”
他一直都表现得很亲近人类,甚至跟天师联合会都有合作。奚言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福至心灵般说了句,“那应眠是因为喜欢她……才接受了她的家族?”
“谈不上接受。也是像你说的,不是不明白,只是不喜欢。”
谢烬不打算把话题扯回沉重的部分,低头蹭了蹭她的鼻尖,难得主动跟她聊些八卦的话题,“猜猜他喜欢的是谁?”
书店里温存的那一幕从脑海中闪过。奚言恍然道,“是翩翩吗?”
“这么聪明?”
“当然了!他在节目里就总是缠着你,想到院子里来。是不是就为了见翩翩?怪不得他赖在院子里不走。”
引珠成串,现在再想他那些奇怪的举动,似乎都有迹可循。
只剩一个问题。奚言不解道,“可翩翩是小蝴蝶,也不认得应眠。”
谢烬叹了一声。他实在不擅长处理这些情感纠结,说来难得还有些求助的意味,“言言,帮我想想怎么办。”
作为一人一蝶的共同好友,他脑海中的记忆里完整地留下了这段感情的始末。
许翩翩曾是天师家的女儿。但就像周子寂一样,不喜欢留在家里搞这些封建迷信,人生追求是当名独立摄影师,走遍大好河山寻觅美景。
直到有一天,她拍下了一只罕见的蓝黑蝴蝶,在暗夜里发着光。
应眠来自一个珍贵的族群,受到天师觊觎已有百年。贪心的许氏族长以女儿为诱饵,想钓到这只珍贵的蝴蝶——若非谢烬察觉不对出手干预,或许真的会成功。陷入爱情的生灵,无论是人还是妖,都难免变得冲动而盲目。
因为这段感情,许翩翩不得已和家族决裂,期望和应眠出走天涯,再不踏入纷争。可天师族长自此为由,声称被妖怪掠了心爱的女儿。于是人与妖的矛盾演变得越来越激烈,爱侣与族人注定无法两全。最后她还是站了出来,以一己之身平息两方的斗争。
因为听过谢烬的牺牲,奚言对她更心疼,“那翩翩又是怎么变成小蝴蝶的?”
“和你的际遇有些像。”谢烬说。
许翩翩不是一般的天师。她生有灵骨,濒死之时由谢烬布阵引魂入体,转生到一只小蝴蝶身上,又在谢烬的帮助下化形成了妖。
就像当初在山林里被人砸中的小狐狸一样。只是那时小狐狸的意志更顽强,才成了身躯的主体。否则也和人变成蝶一样,是人变成狐狸,而非狐狸变成人了。
许翩翩将自己的一切都托付给了谢烬。在那个时候,她已经不敢相信人类也无法融入妖族,唯一能信任的对象就只有谢烬。
她请求谢烬抹去自己的记忆,不要向应眠泄露分毫,以免他去寻仇,再生事端。
可机缘巧合之下,应眠还是找到了这里见到了许翩翩,“说不定他已经猜出翩翩的身份了。”
奚言明白了抱她的这位在烦恼什么,“你在发愁要不要向他说出实情吗?”
这种情况,向来都是保守秘密的那个最为难。
“眼下我自身难保,他或许还不忍心来为我增添烦恼。”谢烬自嘲,“也可能是没料到我记忆恢复得这么快。或许过几天,他就得住在这书房里不走了。”
奚言顿生危机感。
这怎么行!书房是她和谢烬约会的地方。
“翩翩的记忆是无法恢复的吗?”她问谢烬。
得到肯定的答案,她有些惆怅地唉了一声,“那我找个机会问问翩翩怎么想……操纵记忆不是应眠那族才会的法术吗?你也能够做到?”
她忽地警醒起来,抬起头故意横了他一眼,“该不会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也删过我的记忆吧。”
“怎么会。”谢烬失笑。
从今年春天开始,他和奚言相遇至今还不到半年。这么短暂的时间,珍惜地储存起来一秒一秒回放着看都不够,哪里舍得再删去一时半刻。
玩笑归玩笑。奚言嘿嘿笑了两声,拱进他怀里继续哼哼唧唧,“我肯定舍不得跟你有关的记忆,一秒钟也不能少。不过那个操纵记忆的小法术倒是很有趣,我也能学吗?”
“那可不是小法术。”
“复杂的我也能学!大不了慢慢学。学上一年半载的也不怕……反正我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一时兴起,找出今天在课堂上偷偷摸摸看了好几遍的视频,跟他一起欣赏,“我的同学都说你很帅,又很可靠。还说你很适合结婚。谢烬,你结过婚吗?”
“……”
谢烬轻咳一声,不太明白女孩子的思路,话题怎么一下跳到这个地方,“应该没有。”
依照他的性格,这样郑重的承诺很难许出。但凡曾许给了谁,他身边……现在必然不是奚言了。
这样的假设他只敢在心里过一遍。怀里的女孩还在兴致勃勃地畅想,“我也没有结过婚。我的生日是在冬天,跟身份证上的日期不一样,结婚得按照人类的年纪算,我好像很快就要过生日了。”
她愉快地说,“等我过完二十岁生日,就可以跟你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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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去上学时,奚言心情不是很好。
因为谢烬没有像她一样毫不犹豫地说想结婚,显得她兴冲冲的样子有点傻气。
虽然现在住在一起,跟结婚也没什么区别。但多一个名分总是很有仪式感的,况且她觉得夫妻比cp更好听。
谢烬却好像压根没把她那句话听进心里。或是听进去了,却只当是随口的一句玩笑,所以才没有接话。
越想越气,去教室时她把台阶踩的蹦蹦响。卢真等在教室门口,眼睛都瞪圆了,“你脚也好得太快了吧!”
“……”
糟糕,忘记她还该在骨折的。
“其实……其实还有点疼。”她又一瘸一拐地走了两步,被自己的演技尬住,只得往外推锅,“昨天检查过了,没有骨折。只是崴了一下,休息几天就能好。可能……可能我天生体质抗崴。”
“……”
卢真狐疑地看着她,把她盯得快绷不住了,才收回视线,语气如常地去扶她,“那你最近走路要轻一点。”
不只走路轻一点,她接着好几天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在家也是这样,好像不愿意被谢烬发现,面对面地说话。
谢烬越是沉稳温柔,就显得她脱口而出的话很小孩子心性。
可她是真心的。虽然说得是顺口了点,但就算再考虑千万次,她也还是会那么说。
谢烬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只能看得出她避着自己走,想哄都不知道往哪使力。应眠看得乐呵呵,时不时还乱出一句主意,烦得她很想把小蝴蝶藏起来,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奚言想,要等到谢烬真真正正地恢复完全以后,再郑重地跟他说一次,让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那天离得不远。
谢烬似乎也有话想对她讲,说放学之后会来接她一起回家。
这种或许要被求婚的氛围惹得她一整天都很紧张。恰好下午最后两节课,老师临时有事改了自习,她在教室里都坐不住,拉着卢真跑出来,在离学校不远的广场转悠当散心。
这是她刚化形时跟谢烬一起逛过的广场,那天买了许多漂亮东西,她最喜欢的还是那只小狐狸存钱罐。就是在这个广场上的小摊位画的。
可惜今天的广场上没有当时的小摊。倒是有冰激凌车开过来,她很久没吃了,卢真在忙着自拍发朋友圈,她就自己过来买。
还没到傍晚出来散步的高峰期,广场上没什么游人,显得很空旷。
她没想到会在冰激凌车前,再遇到那只小奶团。
几天不见,他似乎长高了点,还是胖乎乎,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可爱的小窝。圆圆的小短手指着她,含糊不清道,“狐狸……姐姐。”
第68章 人比妖怪还可怕吗?
“你认得出我吗?”奚言蹲下来看他。
小孩子的眼睛更澄澈, 能看到成年人看不到的东西。她有些好奇自己在他眼中是什么样子。离得近了,却未能从他眼看到自己的影子。
那双溜圆的眼睛本该清亮映人,却黑沉沉的如此黯淡无光。奚言皱了眉, 回头望向空旷的广场, 行人寥寥, 只有卢真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玩手机。
这孩子的家长她前几天才见过的,还有印象,周围望了一圈却都没见着大人的身影。即便是带孩子出门,未免也离得太远了。
“你自己出来玩吗?”她问。
孩子依旧不回答她, 只是执着地重复:“狐狸, 姐姐。”
就像是冲着找她才来这里,刻意来见她似的。
奚言察觉出不对劲, 却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妖气,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身体, 指尖似乎黏上了什么。
一截几乎无色的蛛丝从他的后背延连到她手指上, 看着就不像是好东西,被她毫不迟疑地燃起一小团狐火烧断。
下一刻, 孩童的双眼变得澄明,恢复神采后诧异地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环境, 因为不安而瘪起嘴大声地哭泣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寂静无人的广场上, 这哭声很刺耳。卢真听见动静,收起手机小跑过来, “诶, 这不是前几天遇到的小孩儿吗。”
“他好像一个人在这。”
再可爱的小孩子一旦哭起来也是头疼。奚言安慰他几句没见到效果, 拿做好的冰激凌哄他才勉强平息。
“上次也是……他家长心太大了吧。”
卢真接过另一支冰淇凌,是她喜欢的巧克力味。又多要了一只小勺子,三个人蹲在原地分着吃。边吃边哄, “小宝贝,你家长在哪?不会是自己从家里跑出来的吧……这么小,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吗?”
小宝贝沉迷冰激凌,呜呜啊啊地说了几个音节,拼凑在一起也听不懂。
今天游客稀少没什么生意,冰激凌车放着欢快的音乐离开了广场。一时间周围几乎只剩下他们三个。周围的寂静使得五感放大,更加敏锐,奚言闭了闭眼,直觉中不祥的部分似乎也被放大。
“我们去找派出所吧。”她一口没吃,把冰激凌给了小孩,率先起身,“先离开这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