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闹出的动静太大,应眠去处理善后工作,谢烬也有得要忙。
闲下来的便只有她一个。索性过来凑作一团,刚到场便被奚言指认:“她是小蝴蝶!厉害吧!”
卢真:“哇!!”
许翩翩:“……”
晚饭时她两个也像小学生春游逛动物园。奚言把院子里知道的妖怪都数了一遍,引得她的朋友一阵阵大惊小怪地哇个不停。
“这些算什么啊。”
许翩翩傲娇插话,“外面奇奇怪怪的妖怪异闻才多呢。”
奚言立刻捧场:“让翩翩给你讲故事!她知道得可多了!”
卢真:“好哇!!”
许翩翩:“……”
乍一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晚上卢真舍不得离开,索性留下过夜。三个女孩子在奚言卧室里开茶话会,连阿沅也飞过来凑热闹,在树屋上的鸟巢灯里窝着听故事。
许翩翩都没怎么出过门,却能滔滔不绝地讲上半晚。
身旁的小伙伴都听得津津有味。奚言顺带打听消息:“是应眠给你讲的吗?”
说起应眠,许翩翩滔滔不绝的势头忽地打住了,疑似害羞地清了清嗓,故作不在乎道,“对啊。他说以前跟一个朋友有过很多奇奇怪怪的经历,觉得很有趣,就都告诉我了。”
那“一个朋友”,是身为人类摄影师的许翩翩吗?
后来应眠代替她拿起了相机,把共同看过的景色珍藏在心里,兜兜转转,终于能再次讲给她听。
这样的一对情侣相见不相识,似乎太过可惜。
奚言更心软些,有意问她对应眠的感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但总觉得我好像以前就认识他。”许翩翩说完又品了品,自己也觉得玄乎,补充道,“很久以前……上辈子就认识的那种感觉。”
奚言一拍床板:“那就是喜欢!”
卢真:“诶嘿嘿嘿。”
许翩翩:“……”
“别说我了。”她把话题引回奚言身上,“听说你今天在外面遇见周怀仁,还把他打趴下了?”
“没有没有。”
奚言摸了摸缠绕纱布的手掌,很不好意思地谦虚道,“我都吓傻了,忽然热血上头才冲的。”
“那也超帅!我记得我晕过去之前还看见你把路灯杆子拔起来了!”
“……对诶。”
她这会儿才想起来,担忧道,“我弄坏了好多东西,广场上砸得乱七八糟……”
“没事的,应眠他们去处理了。归根结底是那个坏天师惹出的事,怪不到你头上。”许翩翩安慰道,“你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卢真在旁边跟着点头,又悄悄地馋她身子,“言言,我可不可以摸摸你的尾巴?”
奚言郑重地思考片刻,“谢烬说不可以。”
“……”
“但是可以给你摸摸耳朵。”
女孩子们抱在一起笑闹,床上扭作一团。她还沾光碰了碰许翩翩的触角,感慨造物的奇妙。
后半夜时玩累了,才渐渐都睡过去。
奚言也感到疲惫,可翻来覆去都没能酝酿出睡意。抬起受伤的手掌在眼前晃了晃,突然想起谢烬为她一圈圈缠上纱布时紧绷的侧脸。
今天回来之后一直忙着陪卢真和小姐妹聊天,都没空闲和他独处说话。
奚言小心地翻身起床,看了眼熟睡的小姐妹,又抬头望一望打呼噜的小鸟。大家都睡得很香,她便独自抱着枕头去找谢烬。
果然不在卧室里。从外面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在忙,这么晚了也还在加班。
奚言敲开了书房的门,没急着往里走,松松垮垮地靠在门口,欣赏书案后忙碌的身影。
今天原本是他复原的日子,却直到现在才有时间好好地看看他。
事发突然,他来去都匆忙,连晚饭都没去吃,更腾不出空闲打理自己。及踝的银白长发散在背后和身侧,垂落在地板上。连眼睫都是冰雪般的淡色,在晃动的灯影里,一点都不像半人半妖的怪物,更像传说中的仙人,遥远又神秘,不可染指半分。
半晌不见她进来,谢烬先绷不住停下了笔,抬眼望向门口。
她不自觉地站直了,乖巧地举起枕头露出笑脸,向仙人明示。
“要不要一起睡?”
第70章 “救救我。”
她好像还是从前刚来院子时那样, 小动物心性。谢烬招招手,就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跳进他怀里。
可这只小动物,今天干了件不得了的事。
谢烬眼底一片幽沉, 托起她裹缠的手, 透过纱布似乎还能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势。
和别的伤不一样, 即使痊愈了,也免不了会留下疤痕。
她太急着解决周怀仁。那会儿必定是不惜代价奋不顾身的情形,即使没亲眼看见,也能想象出来。
谢烬后悔自己到得太晚。
他这一生活到现在, 即使刚刚把数百年的记忆重温了一遍, 也想不出什么称得上后悔的事。
唯有把她独自留下一件事,在下午那个心脏骤停的瞬间, 他后悔了。
在祁连山时就该带着她先离开,周怀仁作乱并非没有机会再抓, 何必急于一时半刻。
从重新化形到今天为止的日子他都记得。奚言是如何联络旁人寻找周怀仁的下落, 他也都记得。
却怎么都没料到,她会直接跟周怀仁对上, 还试图硬碰硬地为世除害。
“疼得厉害吗?”
“已经不怎么疼了。”
一点点隐痛可以忽略不计。奚言原以为自己是来享受爱抚的,心情美丽地窝在他怀里, 等待他的抚摸落到头顶。
可谢烬却执起她伤势轻微的另一只手, 打了一下她的手心,语气少见的严厉, “为什么不听话?”
奚言怔了怔, 被这不轻不重的一下打懵了, “我……”
“遇到难题要先回家,至少先告诉我,不记得了吗?为什么自己去做危险的事?”
“……”
听这声音, 她居然是来挨骂的。
奚言抿紧了嘴角,委屈的眼泪迅速在眼眶里聚集,一言不发地垂下脑袋。
谢烬心里一紧,自觉语气重了些,看她垂头丧气,刚想放轻声音安慰。下一秒,奚言抬头瞪着他大声地控诉:“明明你也自己去做危险的事情了!还丢下我!你凭什么骂我!”
“不是骂你……”
“那你干嘛这么凶?难道会是在夸我吗!”
“……”
如果吵架是声音大就算赢,她无师自通。
谢烬哑然失笑,又陷入了前不久才出现过的那种,无论事情从何开始说到最后有错的一定是他的境地。
当时两百岁的小谢不知所措,如今恢复正身了居然也一点招都没有。无论缘由对错,都只能软着嗓音先哄,“是我不好。”
的确是他不好。
他还照着从前的习惯取舍,果断地舍弃一己之身。却没想起,他早就不是孑然一身了。
回院后她过得煎熬,他都看在眼里。
奚言始终介意他一言不合人间蒸发的事。这会儿听着态度端正,火气终于消了一半,可还没发完牢骚,“况且今天,又不是我故意主动去找他打架的。是他还想找我砍我尾巴续命,还把那些自己的族人当工具驱使……他还控制真真!呸。”
本以为他会去找周子寂拿,原来是在蹲点等她落单。她很为自己感到不值,“我一开始只是想去买冰激凌……怎么每次都会碰上那个讨厌的人?再这样以后我以后都要对冰激凌有心理阴影了!”
“我只是想吃个冰激凌!怎么就这么难啊!”
谢烬忍笑问,“那以后还吃吗?”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吃。”
“……”
算了吧。谢烬无奈地想,没事就好。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性格,她决意想做的事,就算要拦也拦不住。教训的话说得再多都无济于事,今后好好看牢,不许再乱来就是了。
谢烬低头亲了亲她的掌心,那一小片柔嫩的皮肤晕开了粉色,手指害羞地蜷起来,像收拢的花瓣。
“别哭了。”
奚言还想再补几句撒娇,刚仰起脸便得到一个深吻,霎时间溺入如愿以偿的温存里,再也没空想别的,连自己是怎么从书房被转移到他卧室的都不太记得。
夜色深邃,深入浅出的交流最适合释放思念。之后身心和谐,再多小脾气也消解得干干净净。
奚言在枕边看见自己给他的小猫咪胸针,习惯了,一见就条件放射地捧进手里摸几下,困倦得趴在他身上打呵欠,似梦非梦道,“我好像……今天原本打算,好像还有件什么事要跟你吵架的,但是我忘了。”
“慢慢想也来得及。”谢烬等她玩一会儿,将胸针拿到一旁,怕睡着了压到她未愈的手伤。
还有另一件事,说来是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回来后却只顾着关心朋友和谢烬,连问都忘了问。
这会儿才想起,“周怀仁死了吗?”
谢烬闻言没有回答,沉默了片刻,拾起散落在床尾的开衫披在她肩头,直接带她去看。
地下层的冰棺仍旧闪着极寒的光,孽火中封印的身体变成了另一幅破败的模样。
被谢烬重创多日后又挨了奚言那一下,本就是强弩之末,周怀仁以残余的性命为代价,动用了还未研究完成的符咒,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谢烬却没有那样轻易地让他解脱,把他带回来扔进了这里。他像一具残碎的尸体标本,只留意识还清醒地承受孽火焚烧的痛苦。另有数十颗妖灵幻化的光刃环绕他闪动,兴奋地切割他的身体。
这些闪动的妖灵来自那一日遭难的祁连山。
他狰狞的表情不再嘶吼着“我要杀了你这妖孽”,而是哀求着“求求你杀了我”。
谢烬却分了一簇妖力护住他的性命。伤痕愈合又被割开,他求死不能,永远都要留在这里,偿还自己犯下的罪孽。
奚言参观得啧啧称奇。谢烬笑了笑,下颌抵着她的发顶轻蹭,漫不经心道,“是不是很像坏人才会做的事?”事已至此,也无意再在她面前维持大度的形象。
“哼,他活该。”
奚言本就觉得不能轻易饶过他,如今终于狠狠出了口气,抬头满意地朝他一笑,“你坏也坏得让我很喜欢。”
周怀仁所谓天才,不过是把聪明劲用在了禁术上。歪门邪道,终有被反噬的一天。
谢烬何辜,还在孽火中受了百多年的苦。
这糟老头子,且让他在里头烧上百年谢罪吧。
**
广场上那场动乱,谢烬一力担下责任,对外宣称周怀仁滥用禁术,已被就地正法。
意料之中的,在天师族中引起了许多激烈的反应。有相当大的意见认为这是他对人类积怨已久,带头挑事的表现。
他们对周怀仁的劣迹避而不谈,却声称其因为向来惩妖除恶,就成了牺牲品,被他第一个拿来开刀。奚言听得嗤之以鼻。
其中一位的反应与众不同。周子寂隔天就打电话过来,“谢烬没死?!”
都化成灰了居然还能诈尸再找周怀仁索命,这就是大妖怪的境界吗。
悬在心头的大石落地,奚言心情很好,也不介意跟他闲扯几句斗嘴。谢烬在旁听了一会儿,危机感顿生。
从前他只是觉得周子寂碍眼,算不上威胁,是因为奚言根本不愿意搭理,嫌跟周子寂说话是无效沟通。
如今趁他重新化形的那几天,居然能斗起嘴来了?
奚言正在嘲笑电话那头的人类无知迟钝,连化形都搞不清楚。余光里看到他往桌面上摆开各色小盒,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吧,谢烬给我买了冰激凌。”
这回再也没有任何事能打扰她吃冰激凌了。
再加上临近期末学习压力大,吃点喜欢的零食心情好;卢真偶尔会过来一起复习,要招待朋友……等等各种理由,谢烬没有拘着她,于是一发不可收拾。连续一周,每天饭后她都得挖两只冰激凌球解馋,居然也吃不腻。
应眠带许翩翩走的那天,她刚考完期末第一门考试。回家之后以“发挥不错”的名义,窝在谢烬怀里看综艺吃巧克力球。
应眠踏入影音室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谢烬帮她托着冰激凌杯。她挥着小勺吃得欢快,拿勺的手背原本白皙平整,如今却多了无法愈合的狰狞疤痕。
她抽空点评屏幕上嘉宾们的约会表现,见应眠进来,还招呼他一起看,“我们第一次约会,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流浪猫。没想到节目里连这一段都播出了。”
那时她和谢烬刚看完电影,被一只黑白奶牛纹的小猫拦住了去路。应眠看向屏幕,听见她遗憾道,“我差点就抱回来养了。”
他闻言下意识地看向谢烬,调侃,“你身边那位怎么可能答应?”
一语中的。奚言又唉了一声,惆怅地吃冰激凌。
谢烬弯了弯嘴角,直接地问他,“来干什么?”
应眠笑道,“是来告别的。”
许翩翩的记忆无法恢复,却可以由他再去创造新的记忆。曾经许下过一起看遍万水千山的承诺,即使她不记得,他也会用余生去兑现。
奚言心里清楚,却仍有些不舍,“翩翩肯跟你走吗。”
“我当然不会强迫她。”应眠说。
“她很想出门逛逛。等她累了,倦了,我会送她回来。或者如果她愿意,我们会找个风景好的地方安顿,有时间再回来看你就是了。”
许翩翩是喜欢去外面玩的。奚言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她,带她去学校逛了一天,那天她连路过的乒乓球桌都会仔细欣赏,回家时还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