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不近,她在地铁上开始搜李衔九的名字,微博上的内容都太琐碎,她又退出到视频网站去。
打开APP,主页上便自动给她推送李衔九的相关内容,她恰好看到一个不是粉丝剪辑的安利向视频,点开看,才发现是昨晚才上传的一个纪录片。
《结痂》是李衔九的出道作品,纪录片也绕不开要提这部片子。
记者问:“拍摄时有什么困难吗?”
“全都是困难。”李衔九对自身的不足从来都坦荡,“我不是科班出身,走位台词微表情……没一个准确的。”
镜头随着他的声音,切到当时拍戏的幕后花絮。
再切换镜头,就是导演的备采:“我骂他最多的还是动作戏,这孩子看着人高马大但是运动细胞不咋样,据说已经练到疼得连穿衣服都困难了,还是缺点火候,那能怎么办呢,还是得练,但他从没喊过一声累。”
镜头又切换回来:“导演说你肯吃苦,你怎么看?”
“也不是肯吃苦,就是有机会给到你,你没有不抓住的道理。”李衔九很闲适的样子,仿佛过去已经离他很远,“就像你掉落悬崖,上面有人扯了绳子捞你,那能怎么办?掉下去也没人会怪你,甚至会为你惋惜,可你自己知道,你不能放弃自己,累死也得爬上去。”
听着他不缓不慢的讲这些话,姜之栩心窝莫名发暖,连带着眼眶都热。
“印象最深的是哪场戏?”
李衔九皱眉想了想:“呼巴掌吧。”
“哦?这和导演说的一样。”
李衔九乐:“看来导演看我被扇,他很过瘾。”
随着李衔九的落音,镜头缓缓切换到《结痂》的一段幕后花絮上。
节目组为了效果,特意将李衔九被甩巴掌的那几段剪在一起,就像加了特效,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清脆的刺耳,让人忍不住揪心。
亲眼看到美好被摧残,是很残忍的事情,而如果这份美好,还恰是你心爱的,便更是诛心。
有人碰了碰姜之栩。
姜之栩转脸,并不认识那个人。
对方递给她一张纸巾:“看得什么,哭得眼泪哗哗的?”
姜之栩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脸上一片湿意。
她接过纸巾说谢谢,却怕再次失态,而不敢再继续看下去。
晚上等李衔九收工,她给他打电话,绕了好多弯,才问:“之前拍《结痂》,被打巴掌的戏,能不能给我讲讲。”
他明显顿了顿:“都过去了。”
“我过不去。”她说。
那头安静了一会,随后响起了摁打火机的声音,李衔九应该是点了根烟。
想起那天早晨,男主角楚凡摆明了心情不好,连着卡了七条,李衔九半边脸被扇的肿老高。
喊卡之后,化妆师小跑着过来给他们补妆,看到李衔九脸上泛着红紫色的掌印,有些不忍:“妆越来越厚,等会儿该接不上戏了。”
楚凡不偏不倚听到了,凑过来问:“怎么,打疼了?”
化妆师背一僵,吓得不敢吱声。
楚凡向李衔九笑了声:“想当年我拍戏,前辈发火,把保温杯里的热水泼脸上那也是一声不吭的。”
李衔九平静看了他一眼,说:“不疼。”
楚凡摆出前辈的架子:“不疼就好,你演技还得提高,现在这个程度很难激发对手演员的创作力,收工后多琢磨琢磨。”说着拍了拍李衔九的肩膀。
“我看他就是觉得你一个连戏剧学院都没念的新人,却能接到这样的角色,他难受。”男主角去演员椅上坐着看剧本了,化妆师这才敢打抱不平,“他吃过苦,所有人就都得吃苦,这是什么道理?你的光又掩不住他的光,他着什么急?”
李衔九默然不语,化妆师往李衔九脸上扑了扑粉饼,因为愤怒而加重了手劲儿,疼痛从脸颊蔓延到耳朵,半边脸撕扯着疼。
再开工还是一样的NG。
最后被扇了十七个巴掌才收工。
男主角装模作样连连说“抱歉”,导演更看重戏的效果,打马虎眼说了句“都是为了戏”。
李衔九用舌头顶顶那半边脸,懒懒一笑,拿了东西走人。
戏就在北京拍,他没理由不挤时间赶去学校上课。
导员一看他半边脸都红肿发紫那样,大惊失色:“你不会出去跟人打架了吧?”
他从包里找了一片消炎药,没有水,只好生吞了,皱着脸抬眸问:“我这像是打架的样?”
“可你的伤看着都快出血了!”导员一个外人看着都心疼,心一揪,又觉得不对,“你这伤,该不会是单方面被揍吧?”
李衔九:“……”
苦没有白吃。
后来在首映礼上,导演把这场打巴掌的戏拣出来夸他:“其实这场戏拍到第 七八回的时候,李衔九的眼神就已经很有戏了,那种克制隐忍,杀气腾腾的感觉,嘶——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想倒抽凉气。我一看不得了啊,得让他顶上来,后来这场戏拍了十七回,孩子最后眼里全是血红的,跟个困兽似的,真了不得。”
……
李衔九没给姜之栩讲得太具体:“我当时能被选择,就没什么怨气,你也别往心里去。”
姜之栩知道他在避重就轻。
其实想想也就明白了,他入圈三四年,出道作品这么火,长相又那么好,可是为什么今年才大红呢?
除了公司拖后腿,资源差,肯定还和他的性格有关。蛋糕就这么大,谁都想来分一口,他没资本撑腰,不露锋芒,不会有人看到他,锋芒毕露,别人又容不下他。
或许别的艺人也受过新人的委屈,大多数人唉声叹气几下也就麻木了,顺服了。可姜之栩知道,他不是,他不会顺服,只会忍耐,他心劲儿高,得把牙咬碎了和血吞,才忍得下来。
姜之栩咬了咬唇:“你之前本来有机会和楚凡搭档拍《猎杀者》,是不是因为他为难你,你才……”
“不是。”李衔九轻飘飘一笑。
姜之栩等着他说。
他笑笑,仿佛那些事与他无关:“当时制片人想睡我,妈的,老子能同意?”
“啊……”姜之栩难以置信,“那个制片人,他……他不是……”
“嗯,男的。”李衔九冷冷一哼,“操,关键他还是个攻,讲话用词儿那叫一个少儿不宜,妈的,我能做受?”
姜之栩干咳了一声。
李衔九又说:“因为得罪他,那几年没少吃苦,不然娱乐圈早就有我一席之地了,还等得到今天?”
姜之栩怔了好一会,那一刻她终于理解为什么王信在访谈中说“他的人生不该用耀眼形容,而是滚烫”。
想想就难过啊,她轻呢:“李衔九,做你的女人,是不是也得和你一样,有颗强大的心脏。”
听到李衔九似乎是猛吸了一口烟:“不用。”
他笑笑:“我不需要强大的女人,我需要的是我爱的女人。”
她心尖发颤,不知该如何回应他。
他紧接着又一句:
“小时候我经常摔倒,我妈告诉我,摔得越多长得越快,以前我一直觉得我妈说长得快,就是指长个子。可现在我才发现,不是的,受苦会让人加速成长。”
“可成长呢,也会产生生长痛。受过苦的人,可能对人生的感悟会更多一点,人也看着更有深度一点,可是如果能一生都平安顺遂,幸福和乐,那还要所谓的感悟做什么?”
“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去磨砺自己的心,咱们之间老天爷磨练我一个就够了,你最好身上连个皮都不要破,连眼泪都不要掉,就这么安安乐乐,笑笑呵呵的活到老。我想,我会很有成就感。”
他不是没有表达欲的人,只是几乎没有事情能激起他的表达欲。
如果不是听他说那么多,姜之栩几乎要忘记了,他其实曾经好几次在她面前袒露心声过。
她静了一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很想知道:“有人说过你脾气差吗?”
他说了这么一通,没成想她竟然给他扯这个,不由恼火:“你就不感动一下?”
她心里窝着暖,忍不住笑:“瞧瞧,我就说你一点就着吧。”
“挂了。”他说。
“别。”她急切,“不要,我不想挂。”
“为什么不想挂?”他语气暧昧。
“就是不想挂。”她话里藏羞。
李衔九轻笑:“那要是我一直这么问,你一直这么答,可就真的挂不掉了。”
姜之栩咬了咬唇,想了想,笑:“那你先回答问题,我就告诉你。”
“嗯……”李衔九沉吟了一阵,其实他拍了一天戏已经疲惫到极点了,不过就是觉得她这会儿太小女儿心肠,惹得他心发软,就像哄小孩似的哄她开心,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勉强说,“那好吧。”
她握紧听筒。
听他说:“这几年混这行,要忍气吞声的时候多着呢,人哪能憋着火不撒呢,保不齐对亲近的人控制不住脾气,助理他们没少看我脸色。”
讲到这,他不再说下去。
面对自己的缺点,他可以坦诚对待,但没必要将那一面倾数展露给她。
她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那你以后对我发脾气吧,别对你团队的人发火了,人家也不容易。”
他久久不语。
她以为他还在等她回答“为什么不想挂”这个问题。
刚想回答他,谁知他忽然开口——
“我也想你。”
第57章 婚礼 是青梅竹马,也是命中注定
李衔九接的这个戏, 条件是真的艰苦,大冬天在荒山野岭挖战壕,一天到晚扛着机关枪“突突突”, 爆破炸的漫天飞泥。
原计划11月初杀青,谁知各种状况都出现, 一拖再推,竟然拍到11月底还没结束, 连生日都是在剧组过的。
他生日那天,原本姜之栩计划去剧组探班。
李衔九没让她过去。
一来是路途远,天气差, 就怕到时候下雪, 在雪天走山路实在太危险。二来是戏份难, 这是他第一次拍战争片, 要学的太多, 不敢分心。
姜之栩的工作性质虽然和李衔九的相差甚远,但是工作上的某些难处是相通的,她过去一趟不要紧, 李衔九的工作人员肯定会里里外外忙活, 而他要分神陪她,就不能全心投入创作,她拎得清, 不想给他添乱。
恰好11月公司有出差的安排,她被叶青推荐, 跟着老板去了美国。叶青有意提拔她升职加薪,姜之栩心里门清,工作上也不敢不仔细。
这样忙起来,与李衔九分开的时间倒也不显得长了。
她在美国一直待到22号, 回国后,直奔青城参加项杭婚礼。
项杭和谢秦的婚礼在山间一个民宿举行。
他们不想受人情世故和繁文缛节所累,只请了双方家人和要好的几个朋友,虽然低调,但并不简单。
项杭特意选了带玻璃墙的民宿,站在温暖的屋子里就能看到外面的湖光山色。
十一月的青城已经完全入冬,可远处的山叶还没有完全掉光,金黄一片就像火海,湖水呈现青碧色,水面上有鸳鸯和天鹅在戏水。
屋外一派野逸,屋内却全都挂满了喜庆的红色彩带和气球,项杭不爱繁琐,但喜欢热闹,谢秦就在屋里搭了个简易的舞台,放了音箱,还借来了舞台上喷的泡泡机和烟雾机,准备怎么热闹怎么来。
有人抱了一个红塑料袋过来,吆喝:“领花了,还没戴花的抓紧。”
姜之栩走过去,恰好看到袋子里的“伴娘”襟花,刚想去拿,恰好也有人伸手,就这么碰到一起。
姜之栩偏头,微微错愕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先。”
舒宁也回之一笑,干脆把“贵宾”和“伴娘”的襟花都拿起来,把花递给她的时候也在打量她:“项杭的伴娘礼服选得真好看。”
姜之栩是项杭唯一的伴娘。
项杭图喜庆,选礼服一律定的红色系,伴娘服是一件缎面的吊带曳地长裙,新娘服则是一条红纱短裙,头纱曳地,别致又简单。
姜之栩别上襟花,笑笑说:“今天开心,大家都好看。”
舒宁胖了很多,和少女时的气韵完全不一样了,但女孩子只要收拾一下,都是很美的,姜之栩说:“你的头发烫得好好看。”
舒宁说:“来之前特意弄的。”
姜之栩说:“我想等头发再长一点,也烫个大卷呢。”
舒宁已经把襟花别在胸前,点头笑说:“挺好啊,长得好看弄什么都好看。”
姜之栩捂嘴笑,张家兴站门口喊她出去一下,她指指门外,说:“我先过去一趟。”
“好,你快去忙。”
“……”
她们没有说什么叙旧的话,再见面真的已经像普通的同学,聊点场面话,互相夸一夸,疏远但不失体面。
高中毕业之后,她们就没再联系过。
但项杭和舒宁毕竟没出现“喜欢上同一个人”这样的尴尬事,还是保持着联络。
项杭问过姜之栩:“也没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怎么就真成路人甲了?”
姜之栩想想,走出青春之后,再回头去看,有些曾以为地动山摇的大事,其实不过芝麻般大小。
可是千里之堤,往往毁于蚁穴,她和舒宁之间一直都不是外患,而是内伤。
当然,现在再聊那段友情,其实是扯远了。
项杭的大喜日子,当然要想些开心的事。
张家兴喊她出来其实是问:“等会婚礼,你要不要给项杭说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