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条细腻铺陈在碗底,汤色带着乳白的油脂和浓郁的香味,上面是两个香菇,几颗挺阔脆爽的小白菜,一勺子辣酱,还有一个流淌着半生半熟蛋黄的溏心蛋,那样子光是瞧着就让人食欲大振。
蓝齐大约是很早就出门了,这会儿肚子也饿了,闻着阳春面的香味口中的唾液分泌也加快了许多,心底虽然仍旧带着怒气,却还是忍不住拿起了筷子夹了一口面,心底阴暗得打算多少挑点毛病出来好也气一气苏瑾。
谁知道了吃了第一口之后边再也止不住了,哧溜哧溜等回过神来只剩下一个空碗了,连里头的骨头浓汤都被喝干净了。
所谓的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蓝齐不禁闹了一个红脸,再也不好对着苏瑾摆脸色,只能客客气气的请了苏瑾上了马车,就连苏瑾想要带上小孩也只能答应了。
终于把这位大佛请上了马车,蓝齐坐在车辙上,重重吁出一口气,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拉着马车朝着镇子而去。
车子刚刚进了镇子便拐进了一个小巷子,蓝齐停下车,低声对着下车的苏瑾交代了几句,“接下来的事都要劳烦姑娘了,盛济民这小人不仅仅骗了我家小姐,同样也骗了姑娘您,还望姑娘多多上心才是。”
苏瑾淡淡一笑,“我想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蓝齐实在是没忍住,朝着苏瑾翻了个大白眼,这个不靠谱的女人竟然还有脸说出这样的话,她的脸皮到底得有多厚啊!
然而蓝齐的脸皮终究是厚不过苏瑾,因着午饭时吃了苏瑾一碗面,此时此刻倒也不好开口对着苏瑾再说些什么难听的话,事实上就算是他真的说了估计也会被苏瑾当面怼回去。
于是,可怜的蓝齐也就只能将所有的怨言都憋进了肚子里,又把自己气了一顿。
这时候,一个穿着褐色衣服的中年男人匆匆从巷子深处走了上来,一边抹着逛街的大脑门上的汗水一边对着蓝齐抱怨道,“你们怎么这么晚,让我实在是叫我好等!而今县太爷和御史大人都已经用过午膳了,你们要是再晚一会儿,怕是御史大人就要午歇了!”
蓝齐颇有些怨念的扫了一眼边上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苏瑾,倒也不跟那个中年男人辩解,只是递上了一锭银子,对着他说道,“劳烦您好好照顾这位苏姑娘,事成之后,我家少爷必有重谢。”
那个中年男人收了银子,用那一口黄牙咬了咬,方才那么点抱怨瞬时之间烟消云散,堆起一脸笑容冲着蓝齐说,“让云公子尽管放心,我保证只要这位苏姑娘照着我说的去做,状告盛济民之前绝不会挨打就是了。”
苏瑾要状告的毕竟是新晋举人,这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一般平民百姓若是要告怕是多多少少要先挨一顿板子,之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挤兑质疑,所以这一切都要先打点好了。
蓝齐点了点头,“那就劳烦您了。”
话不多说,中年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苏瑾一眼,又低声对着她嘱咐了几句,这才让苏瑾去县衙大门口敲鼓鸣冤,自己则是急匆匆又隐进了县衙边上的幽暗巷子里。
蓝齐已经离开,苏瑾也没有带上小孩,只一个人慢悠悠走到了县衙正门,门口的阶梯上一个衙役正歪靠着柱子打盹。
苏瑾好心没打扰人的美梦,只走到了那一面大鼓面前,抄起两根鼓棒重重得朝着鼓面敲了下去。
咚!
有了力大无穷MAX的金手指加持,第一下就震动天地。
第二下,却直接哑火了。
因为,苏瑾一棒子抡下去,鼓面咔嚓破了一个大洞。
这下就连苏瑾自己都愣住了,她眨了眨眼,呆愣愣望着那被自己一棒子捅穿了的鼓面,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自己的出师不利,心底只绕过无数念头。
这要赔偿吗?
要多少钱?
她存下来的银子够赔吗?
这一棒子就让原本已经贫困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苏瑾瞬间有些后悔只问云公子要了一百两银子,她回头找云公子报损,对方会给她报销吗?
而原本站在县衙门口打盹的那个衙差,早已经被苏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鼓声给震醒了,喝了一声跳了起来,转头就要揪着苏瑾破口大骂,可抬眼就瞧见了县衙门口的升堂鼓竟然破了一个大洞,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所有骂人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半天出不来一个人,这是那个女人干的?
这哪里是女人?这是熊吧!
却见苏瑾转头,在衙役骂人之前先声夺人,高声冲着他说道,“我要告状!”
衙役先是被苏瑾那一下升堂鼓敲走了一魂,又破眼前这破了个巨洞的升堂鼓吓飞了一魄,丢了一魂一魄无法独立思考,甚至忘了问苏瑾收跑腿费,就这么傻不愣登得转身跑了进去。
苏瑾因此幸运的又省了一笔钱。
“威武。”
县衙大门大开。
六房三班吏役齐集排衙,威武之声响彻堂内,震耳欲聋,县太爷和监察御史双双从后堂走了出来。
县太爷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矮个子,身上的朝服撑不起他骨架子似的身体,总显得有那么几分獐头鼠目的样子,一双细细长长的眼睛却是闪动着睿智的精光。
他与御史闵大人让了让座,闵大人却是淡淡一笑,“王大人既要升堂,自然是做上首,我边上观闻就好。”
县太爷王大人羞涩一笑,等闵大人入座了才撩了撩官袍坐在了堂上,低头扫了一眼案堂之上已经放着的那张状纸,然而他只略略扫了一眼瞬间脸色大变,极其不自然得望向了坐在边上的闵大人。
这张状子竟然是竟然是状告举人盛济民的!
王大人心底百转千回,像是无数个线头馋绕在了一块儿,乱成一团乱麻。
底下的苏瑾等了许久都不见县太爷拍惊堂木,悄悄扫了一眼坐在底下的师爷,那师爷便是不久之前在县衙后巷里头见过的那个中年男人,对方一直低着头并没有朝着苏瑾这边多看一眼。
苏瑾也就收回了目光,想了想便拾衣而跪,“民女苏锦绣见过县令大人。”
而她这一声之后并没有让县太爷王大人回神,就见王大人仍旧是用一种“深情而又纠结”的目光望着侧首的监察御史闵大人。
那炽烈的目光就连闵大人也受不了,他略有些尴尬得冲着王大人温和一笑,继而安慰道,“王大人不必紧张,权当本官不存在便可,你平时是怎么断案今日边如何就好。”
可闵大人温和的笑容并没有安慰王大人此刻焦灼的心灵,反而令得他整个人浸在一望无际的海水里头,伸手摸不着天,抬脚踩不住地,虚虚浮在那里心不能静下来。
最终,王大人的嘴唇微微颤了颤,还是打算先和闵大人通个气,看看这位监察御史大人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他思索了片刻,也顾不上自己的官仪,竟就撩了撩官袍站起来,矮着身子像个窃贼似的弯腰快步走到了闵大人的身边,凑近闵大人的耳边低声说道。
“闵大人,下官方才看了状纸,堂下那女子要状告的是本届举人盛济民,大人您看这”
王大人之所以踌躇不定,主要还是因为本届乡试的主考官恰恰就是这位监察御史闵大人,因而本届入闱的举人盛济民便是这位闽大人的门生。
再加之王大人听说那个盛济民是青阳县的红人,据说着实有几分文采斐然,说话又惯会讨人喜欢,不知怎么的这位闵大人很喜欢盛济民,甚至表露出盛济民将来前途无量的意思。
而盛济民与闵大人私底下也有些私交,关系不错,如此一来原本挺简单一件事就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这位闵大人是为今年的官员考核而来的,他手中正握着自己擢升还是贬斥的生杀大权,若是得罪了他,自己的前途便是尽毁了。
无论如何,当今探听这位闵大人的心思才是最重要的,其余的丢不丢人的王大人也多少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毕竟,若是自己在这桩案子上无形中得罪了这位御史大人,那么自己今年的考核恐怕
唉——
王大人心中千缠百绕,一边恨极了前来告状的苏瑾,一边又觉得自己必定是翻了太岁,或者是拜佛的时候哪个姿势不对,否则也不会如此倒霉,竟然碰上一件这么叫他左右为难的事情。
王大人小心翼翼得觑着面前的闵大人,似乎是想要从闵大人的脸上看出一点点对方心中所想。
只可惜,闵大人脸上一片平静,半点情绪也不外露,他只是极为严肃而又正经得对着王大人嘱咐道,“王大人,如今你正在升堂审案,这样不顾案子和底下的原告悄摸的过来跟本官咬耳朵怕是不好,咳咳,这案子该怎么审就怎么审,不必顾忌本官。”
王大人头更疼了。
这个“该怎么审就怎么审”是怎么个意思?
之前那两声咳嗽什么个意思?是提醒?还是警告?
是正话?还是反话?
王大人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就听见闵大人又叫了他一声,“王大人!”
王大人终于是回过神来,细细瞧着闵大人的脸,发现他脸上多了几分方才没有的疾言厉色。
回想两人在后堂的时候,闵大人可是极为温和的同他说话,甚至还关心他衣服会不会太单薄,多穿点莫要着凉了,与现下的样子简直就是两个极端。
王大人心中咯噔一声,顿时也有了几分计算。
他冷冷地扫了一眼底下跪着的苏瑾,目光之中又多了几分火气和怨毒,这个没事找事的泼妇,看他怎么好好整治她!
他重新回到了堂上,手中的惊堂木啪的一声落下,冷冷冲着苏瑾呵斥道。
“大胆泼妇,竟然状告本届举人,民告官要先受棍刑四十,来人把她拖下去,杖打四十再拖上来审。”
嗯?
苏瑾顿时有些懵了,不过也只在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
第41章
姓云的想要弄她!
苏瑾转头扫了一眼那个中年师爷, 就看见那个师爷一直低着头,手中捏着笔,明明在场没有什么人说话, 可他手中的笔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飞快在纸上划拉着,一直没停下来的意思。
苏瑾只觉得膝盖之下的地砖变得异常坚硬, 她从小到大活了二十多年都没有对谁下跪过, 哪怕是对着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有过,即便是在这个身不由己的异世,可心理上仍旧是有些膈应, 而更痛更冷的是膝盖骨。
苏瑾叹了口气,抬头望着高高坐在堂上, 手里头捏着签子正准备扔下来的王大人, 平静开口, “大人,盛济民只是本届举人, 并非是官员,因而状告官员先打四十杖的规矩并不成立,如今监察御史大人在旁,不管是为了民女自己的皮肉,还是为了大人的前程,大人都不该打我!”
外头围观的百姓一阵喧哗,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忽然叫了一声, “说得好!为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卖红薯!”
紧接着又听见一女人说道, “别胡说,县太爷青天大老爷, 一定会为百姓做主的!县太爷不畏强权,县太爷威武不屈”
这两人一唱一和,很快就鼓动了前来看戏百姓的情绪,周围的人也随即跟着附和起来,场面瞬间热闹的不行。
听到这话,王大人一愣,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是在逼着他接这个案子呢!
心底无数次后悔,他为什么要为了让御史大人看看自己的才能选择在大堂断案,若是此案在二堂审讯,也不至于遇到这样的窘境。
想想坐在堂上的闵大人,又想想自己的仕途,王大人咬了咬牙,拍案大怒,“你这泼妇,你以为你找这些人来为难本官,本官就会怕你吗!”
“咳咳!”
一声重重的咳嗽声在耳边响起,王大人捏着签子的手紧了紧,下意识又要去看侧首的闵大人,却被闵大人重重瞪了一眼,心底一时间游移不定,只能缩着脑袋。
他是不是话太多了,让闵大人恼了他。
王大人心底思索片刻,放下了手里的签子,惊堂木一拍,狠狠瞪视着苏瑾,一字一句呵斥道,“泼妇,你为何要陷害盛济民,从实招来!否则被怪本官对你动刑!”
苏瑾抿着唇,沉默半晌,心底默默算着时间,才抬头一字一句对着王大人说道, “大人,民女没有诬陷盛济民,民女与盛济民已经成亲,身为妻子何故要去诬陷自己前途无限的丈夫,难不成民女是嫌弃日子过得太好了,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还望大人明鉴,听民女一一道来。”
王大人拧眉,然而心底更多的却是震惊。
眼前这个女人竟然会是盛济民的妻子?盛济民什么时候成过亲了?他如今不是和云家小姐情投意合,且已经和云家老爷商量着,若是将来能够高中,功成名就之时便锦衣还乡,迎娶云家小姐?
怎么现在平白无故的又跳出来一个妻子?
王大人被这混乱的关系弄得瞬时间有些懵,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盯着苏瑾看了半晌,实在是拿捏不准面前的苏瑾所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这位县太爷也是见过些市面的,看得出苏瑾的五官还算得上端庄标志,只是体态比丰腴更丰腴了许多,本朝以瘦为美,讲究的就是“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如弱柳扶风”,风一吹就倒的较弱细瘦样子才是普世观念之中一等一的美人儿。
盛济民难不成会喜欢这种丰乳肥臀的女人?
可是转念一想,王大人又觉得不对劲,若真的是这样,那为什么盛济民又转头和云小姐搭上了?
要知道云小姐可是整个州府出了名的美人儿,王大人有幸在一次云府的宴会上远远瞥见过那位云小姐一眼,一张瓜子脸只有一个巴掌大,细眉细眼的,走两步路就是娇喘微微,那不盈一握的小腰跟随时都能断了似的,至今难以忘怀。
他晃了晃脑袋,将那些肮脏龌龊的想法从自己的脑袋里挤出去,不对不对,如今最重要的可不是探听盛济民后院的那档子事,而是为了闵大人保住盛济民这个人。
他眼珠子骨碌碌精明提溜转着,思索片刻,招手悄悄把师爷叫到了自己的身边。
肥胖的中年男人赶紧起身凑到了王大人的身边,“大人有什么吩咐?”
说完,他将自己的耳朵附了过去。
就听见王大人悄悄在他耳边说道,“赶紧去查一查户籍,这个苏锦绣和盛济民可有在府衙登记。”
中年胖师爷领命哒哒去了,不一会儿又很快回来,手中拿着一本户籍,对着王大人说道,“回大人的话,户籍之中鱼水村苏锦绣是独户,上头并没有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