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来福膀大腰圆、身姿妖娆,平时懒懒散散,不爱与主人亲近。在这种场合却是很想抢风头,“噌”声扑下地,学着其它小猫软声叫起来。
陶如蕴实在嫌弃地没眼看,赶紧叫侍卫把它抱开。
林绣一手负责聚会的吃食,不止诸贵女们的,还有猫的口粮。
来之前她很认真地做功课,“京中可有卖猫食的地方?”
桃枝想了想,很不确定地道,“猫不是吃老鼠嘛。”
珠梨倒是能说出一二,之前府中进货那户人家经营渔市,常有卖剩的小鱼小虾喂猫。至于其它人家估计是逮着什么吃什么,随意养养。靠河家养的猫还能吃一箪鱼饭,京中富户家怕是只能吃点人自以为的佳肴。
猫贩子的居所和现代的正规猫舍差不多,还需要向官府申报数目,以防疫病时无迹可寻。
她在其中逛好几圈了,也没看到猫粮,干脆直奔柳桥渔市场。林绣之前养过陆续养过几只猫,自认对此有些研究。
猫是肉食动物,但也吃素。猫饭比湿粮好,湿粮又比干粮好,最不宜吃的就是人类食物。
和柳桥卖观赏鱼的大哥攀谈一会,去趟渔市定好青口贝。他摸出几条小鱼干递给林绣,奇道,“还有这种说法,听来倒是有些道理。”
林绣笑笑,“我也是听京中养猫的大户这么说。”
高门贵女们终日闲闲,只愁钱没去处。她得出条迫真的结论她们养的猫根本就不吃猫粮。
只能自己摸索着来。禽类内脏、鸭腿肉、牛肉、鹌鹑蛋、芹菜、花菜再加小南瓜,青口贝提供锰元素。若搁在从前,她还会碾碎钙片,再倒几滴深海鱼油。蒸熟可保留更多牛磺酸,林绣把密制猫饭团成球,装在另一个大食篮里。
设宴的几位小姐都是懒洋洋的性子,没人刺绣女红,只等着吃糕点。
林绣掏出猫饭,陶如蕴奇道,“吃的比我都好。”
前几天的事不知怎么传进她们耳朵。
沈宜往林绣嘴里塞进个鲜红的橘瓣,“那安阳郡主是个跋扈的,还是不要理她为好。”
陶如蕴冷哼一声,“之前不过是嚣张些。现如今被灌了迷魂汤药似的,越发没样子。”
林来福对它原主子很是害怕,装乖顺地瑟缩成一个毛球,伏在林绣膝头。
“可见情情爱爱只会让女人变成傻子。”林绣和沈宜深以为然地点头。
陶如蕴伸手捏捏林绣的脸,“放心,我陶府设宴绝不请她。”
谈笑一会,肚子就响起来,陶如蕴眉眼弯弯,“雪媚娘可还有?”
林绣很是神秘地揭开笼盖,身边围起几个人皆十分好奇,追问此物为何。
她顺口胡诌,“金丝乳酪团。”
两片蛋糕中夹着微黄乳酪,有些像贵妇专属马卡龙。只不过马卡龙太甜腻,色彩饱和度也太高,她欣赏不来。
古代甜品多是包、饺、糕、团、卷、饼、酥几种,方法不外蒸炸。她使惯大铁锅,实在烙不成铜锣烧一样的软饼,干脆改用隔水蒸的方式。
第一次蒸状似发糕,气孔极大。几天下来,自己吃了不少残次品。多次调整面糊比例,才得了碗松松软软的鸡蛋糕,甚至比烤箱烤出来的更湿润绵软。
太仓肉松似乎起自光绪年间,蓬松如絮,可惜现在还没被发明出来。林绣学袁枚老先生的做法,用刀将鸡脯肉去皮细刮,用刨刀亦可,先煮后炒。
这下大铁锅总算焕发光彩。手法约莫炒茶炒栗子,如此反复,竟也得到一大盆丝丝缕缕、金黄蓬松的鸡肉松。
海苔应该真没有,熟芝麻倒是不少。至于卡仕达酱就没办法了,生蛋黄保不齐有细菌,她干脆用之前剩的乳酪做夹心。
林绣看着自己做出来的这一个浑圆的球,也很疑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手边材料余的还多,她顺手做了盘煎堆。粤人的叫法称煎堆,又叫珍袋,多是空心一鼓球,配白糖膏吃。
煎堆碌碌,金银满屋。传到南方也有核桃馅紫薯馅的,或是花生椰丝冬瓜糖,皆是圆咕嘟噜、脆脆糯糯。
填满馅放到闻喜就成煮饼了,又黏又韧,不过一个是糯米粉,一个是面粉与蜂蜜。总之众口能调、人人皆宜,不出挑也不掠美。
可惜肉松小贝真如云彩一样柔软。这么一比,一旁煎堆黯然失色。
陶如蕴撕下一缕,柳絮一样毛毛的手感,放进嘴中不由惊讶,“是咸的。”
林绣点头,爱吟酸诗的瘾又被勾起来。
此物真可谓露滋金掌湿,云拥玉肌香。
沈宜捉起一个笑道,“倒像是写人的了。”
女子所在处不免香风扑鼻,有几个过路的年轻男子忍不住“一步三回头”。
小厮们恐扰了各位小姐清静,忙围起几帘屏风,又催促那几人快走。
林绣看着只觉好笑。啧,多纯情的古人。
沈宜跟她咬耳朵,“你不知道,阿蕴原是许过人家的。”
陶如蕴翻她一个白眼,“你别以为我没听见。”
林绣隐藏在内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赶紧追问下文。
陶如蕴往后一靠,捉起团扇慢悠悠扇风,“不过才初次上门,他那老娘居敢给我下脸子,说要好好伺候她儿子,还叨叨什么‘好女不见外客’。”
沈宜摁扁一个煎堆,“实在可恶。”
“我不过反驳几句,她就白着张脸,说娶商人之女污了她家门楣。”
林绣捏着煎堆义愤填膺,恨不能穿回去把她搓圆揍扁。“后来呢后来呢?”
“我顾着她年老,不和她一般见识,反手赏了那厮一耳光。”
有小厮递上清茶,陶如蕴微笑着接过,呷口茶润润嗓子才接着说,“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这老妖婆仗着人多硬要把我扣下,哥哥就放火烧了他们家铺子。”
沈宜是早知此事的。林绣虽惊讶,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确实像陶玄安能做出来的事。
陶如蕴捉起林绣的一缕头发,“后来爹爹说什么也不让我嫁人。等我六十了,就纳几个年轻本分的,既作郎君,又可差使来伺候养老。”
沈宜惊叹:“女中豪杰。”
林绣赞道:“吾辈楷模。”
陶如蕴谦虚地摆摆手,“比起史书上那位差得还远,后院男子皆为她争风吃醋呢。”
肉松小贝吃得极快,只剩最后一个。
“阿绣”杨三小姐拉长尾音,“上次的故事还没给我讲完呢。”
陶如蕴翻个白眼,什么听故事,明明是来蹭吃的。她把那个肉松小贝塞进嘴中,极不情愿地背过身。
林绣从食篮里取出碟软橘糕,心中暗道,这下好,赏花宴可真成了公园野餐。
上次随口讲了个麦琪的礼物,也不知是谁传播成了大众消息。故事还没到结尾处,她又顺着补充起来。
“这是我在本西洋古籍上看来的”
一个故事下来,她是口干舌燥,抬头一看,杨小姐却眼角泛红,面容悲戚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银梳篦,眼看就要落下泪。
难道我还有转行说话本的潜质?林绣暗暗惊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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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照常去学士府学字。
写到一半,林绣感觉到来自江大人的目光投来,不由得紧张。
江霁容顿了顿,还是开口,“谁是麦琪?”
林绣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重新讲了一遍。
“林姑娘还会西洋话?”
“略通一点,不足挂齿。”
江霁容看她笑得十分“挂齿”,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这段时间字练了不少,她自觉在朗读上没什么障碍。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
这段念得极顺畅,林绣信心爆棚,再接再厉举起下一张纸。
“京中棉衣卫冕”很自信地念下去。
江霁容接过她手中文书,“锦衣卫署”四个大字写得显眼,不由眉心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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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写了十余张偏旁,林绣举起宣纸,对着光一看,自己的字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入眼。
学有小成,她胆子也大起来,“大人,我能不能跟你借两个人?”
若把两个小孩送去上学,店里人手自然不够。
珠梨与桃枝所签并非卖身契,而是五年的劳工契。只是依本朝雇工的习惯,都要向旧主先知会一声,以免有心人雇了家中奴仆借机寻事。
江霁容听完,微微颔首。
林绣心情极好,又原原本本补充一番她的打算。
“如此”,江霁容翻书的手指一顿,“可有心仪的学堂?”
这倒是还没有。她去考察过专为女子开设的书堂,竟然学什么倒胃口的女容女训,让她眉头直皱。不过慢慢找寻,总能寻到合适的书堂。
江霁容放下笔,“我倒知道有个学堂欲接纳女子入学。”只是暂时找不到第一位弟子。
“女子入学?”林绣激动地直咳嗽。
迎着她炽热的目光,江霁容缓缓点头。
第23章 素宴与功夫菜 豆羹粝食的小清新(捉虫
不知哪本典籍里写过, 食肉太多之人,身上往往有自己闻不到的污秽之气。因此本朝人常有月末不杀生、不饮酒、夕食茹素的讲究。
林绣虽觉得是无稽之谈,不过这不成文的规定渐渐流传下来, 她也难免入乡随俗。
大抵外出吃饭的人多图个酣畅淋漓, 今日限制颇多,各家食肆都没什么生意。快至晌午,连移观道上的人流都较往常少了一半。
紧赶慢赶忙活许多日, 林绣也乐得有半天清闲。前头迎来送往全交由庄娴打理, 自己则躲回小厨房,专心致志研究起新菜。
她刚试着做一份素菜宴, 若是好吃日后便可推行。
菠菜翡翠卷极考验刀工, 切了半晌总觉姿势不对。方才的无我之境被打破,耳朵不觉凑向外头的热闹。
“今日无粥, 只有素菜。”远远就听见庄娴在招呼客人。
有个很熟悉的声音飘来,清朗如碎玉,“宋先生,请。”
林绣在围裙上擦擦手, 放下刀就奔出门。
果然是江大人,她微笑着一一行礼。
江大人素来爱一人独往,最多带上江白。今日他身后之人有些眼熟, 林绣一拍脑袋,是买爆米花的老爷子。
“问林小娘好, ”宋志孟也记得她。为了吃一口甜滋滋的爆米花,他隔三差五就要去看皮影戏。
林绣为他们添起茶,又布几碟青绿小菜。
听两人闲谈几句,她不由惊讶。还没等自己上门拜访,先生竟已找上门来。
只是宋老爷子显然不想多谈此事, 江霁容也没再问,跟着闲话起京中的祭祀会。
盐煎扁豆个个滑溜溜,炒得酥脆喷香,有些焦黄的壳爆开,露出里头嫩生生的青豆。
宋志孟又夹起个腐衣银菜卷,豆皮外衣香而软,银菜脆韧,闪着青碧光泽。若从中间咬断,兜着的菜叶丝丝缕缕牵扯不清,很容易掉出来。一整个囫囵放进嘴中再慢慢咀嚼,如此才好。
两道菜手艺都不俗,他吃了几大口,暗中打量着眼前笑吟吟的小娘子,心里一点头。
宋志孟放下筷子,眼神很是真挚,“此来是想拜托小娘子,为在下还原一道菜品。”
老先生很郑重地擦净手,从衣襟里摸出张残破书页。林绣一看密密麻麻的小字就心里发愁,还好江霁容接过念了下去。
“不过新茬春豆、夏时萝米、白露莴苣、冬末雪笋,再煨以明虾、肥鸡、火腿,添两钱菊丝。火转最大,炊熟后去肉留汤,此为吾在江南游历时,所食素宴做法,特此记录。”
林绣听着很想皱眉,感情比红楼里的冷香丸吃的还全乎。又有些遗憾,写文的这位大儒定是个不会吃的,时令菜放一锅乱炖,既失其鲜,又乱口感。再说两钱菊花丝抛进去,整道菜都苦了。
宋志孟合上纸,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塞好,“这道菜是家祖一直念念不忘的。”
他在京中寻了许久,名厨们要么称不会做,要么大放厥词,让人难以信赖。江学士是个孤冷性子,向来不太与他们亲近。
这次不知为何,竟然邀自己至此地,要介绍位好庖厨。他自然欣然前往,只是刚进这小店时,不免有些失望。
不过用过两道菜,心里又隐隐燃起希望,万一行呢。
他看向林小娘,那笑靥很是晃人。
她脆生生道,“您且先等着,马上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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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绣觉得自己大约摸清了宋老先生的意趣,文人大抵如此,不喜大鱼大肉的油腻,独爱豆羹粝食的小清新。连李渔也说“脍不如肉,肉不如蔬”呢。
白米饭太寻常,大火炊熟菰米饭,据说入口有股清寒之气。林绣将菰米蒸的极透,一粒粒又尖又细,不似白米与糯米般抱团,而是自成一派。
两人各乌漆麻黑的一小碗尝味即可,若真当主食大吃三五碗,晚上回家必要消化不良。
主食有了,菜品还得细细谋划。
吃惯荤腥的人猛一吃全素菜必然有点难适应。林绣想起读《山家清供》时,曾效仿其中假煎鱼、胜肉夹的做法。主要在“无肉但着肉味”,比纯荤菜还让人垂涎。
头道菜是最经典的笋烧豆腐。老豆腐切成五花肉片般一指来宽,下锅炸至金黄,远看和肉真没甚分别。用老豆腐一则颜色相似,二来不会轻易夹碎,这是她以前在寺庙里施斋饭的手法。
以素仿荤,比荤更美,但不少饭店做的浓油赤酱,反而走上歧途。失去其鲜爽素净,就完全背离了素宴的初衷。
连诚斋先生也说“顿顿食笋莫食肉”,青笋褪去层层外衣,嫩生生鲜灵灵,不必多复杂的做法就满口清香。
趁锅里豆腐慢炖着,她淘洗好面筋,切成短短圆段。面筋孔隙大,酿肉酿豆腐都极好。现下与豆腐一同炸好,浇上豆酱与鱼露调的酱汁,仿酥脆鳝段的样子也很相似。
先手做好的两道菜已经上桌。
林绣刚走进厨房,余光扫过一片白花,又折回院子里。玉兰瘦长白嫩,很是馋人。中途间插的小食她想了许久,莫若摘些鲜花清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