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林格啾
时间:2021-12-15 09:56:45

  但叹气过后,好奇心作祟,却也忍不住稍微调整了下吃惊的表情,又开口问:“恢复……自由,是指?你又和你小叔吵架了吗?”
  “哈哈,说来话长。今天在这也说不清楚。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听吧。”
  周筠杰摆手一笑,随即伸手指了指不远处、院长办公室的方向:“反正你在就好了。刚我还问院长能不能联系到你呢,你一路没看手机吧?走,我们过去聊。”
  “……啊?”
  “还好我不信邪,一路找过来了。”
  “什么意……”
  她愣了下。
  被人带着走了几步,反应过来,才想起低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紧扣住她手腕的手。
  周筠杰却大概是在国外呆惯了,丝毫没察觉这动作对她而言有些越矩。
  直到把她趔趔趄趄带到院长办公室门口,这才若无其事地松开她。
  边转身同她简单介绍经过,手中两轻一重、叩门示意过后,又笑着推开门——
  大方而从容地。
  “我和Alice聊过了,都觉得这个机会非常适合你,所以和院长聊天的时候特意提到希望你能够作为项目顾问参与进来……Alice,院长,聊得怎么样了?艾卿正好在,我带她过来了。我们一起坐下聊聊吧。”
  坐下聊聊。
  艾卿在这样的招呼声里,不得不走进去,向慈眉善目的老院长笑着点头。
  却也在二度被拉过去,看清办公室里、那长沙发上坐着的人后,瞬间僵在原地。
  Alice。
  也就是聂向晚,如今的上海某电视台当家花旦。闻声抬头望来。
  艾卿与她四目相对。
  “艾小姐,”她于是瞬间笑了。嘴角咧开,露出一对深深的、甜甜的、绝不会被人质疑为“蚕窝”的梨涡,随即友善而真诚地起身,伸出手,“缘分真奇妙,我们又见面了。”
  “……”
  “艾小姐。”
  “……”
  “艾小姐你不记得我了?”
  聂向晚温柔的笑着。
  右手亦仍伸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纤长如削葱,娇俏而可爱地冲她晃了晃,“我们上次才见过啊?你忘了我了?”
  “小艾。”
  旁边,院长看她久久没有伸手,亦不由因尴尬而眉头微蹙。
  又走上前来,在旁低声提醒:“这是上海**卫视台的聂向晚,聂小姐。今年建/党百年,他们电视台受邀,要做一档有关台港澳问题的青年访谈节目,要做年轻化、入主流的选题,打算邀请一批专家教授和当代的两岸三地青年做对谈。你导师已经点过头了,答应之后会参加这个项目。”
  “还有谢忠、谢教授也会参加,”聂向晚补充道,“艾小姐,之前你们也见过的。我外公很欣赏你,力邀你参与进来呢。不如你好好考虑一下?”
  “是啊。现在他们等于是特别邀请你,来做这个项目的顾问之一,算是跟你导师一起参加、说不定可以争取上镜……我们讨论过了,这个题目还是相当有意思,平台也很不错。艾卿,你觉得怎么样?”
  ……
  “艾卿?”
  *
  两小时后。
  办公室另位老师下课回来,刷卡进门。
  艾卿正伏在办公桌上作小憩状,头埋在臂弯之中。被她的动静一惊,肩膀倏地抖了下。却依旧没动。
  反倒是一旁沙发上,有些坐立不安、神色紧张的周筠杰循声侧头,看清来人,下意识地比了个“嘘”的手势。
  年轻的女老师顿时有些莫名所以。
  却也仍忍不住惊讶于面前人的好样貌、又好奇此刻出现的周筠杰和自家同事算是什么关系。眼神八卦地在两人周遭转了一圈。
  心知这时不方便问,便也只是笑笑,学着他的样子“嘘”了一声。轻手轻脚地阖上门走了。
  办公室里再度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筠杰手里捧着冷透的纸茶杯,心虚地频频向办公桌方向张望。
  艾卿却依旧一语不发,背对着他,试图闭眼睡觉。脑海里反反复复上演着刚才的一幕:是她咬紧牙关、伸出手,和聂向晚双手交握。
  她们紧紧地握着手。
  紧紧的,直到她的掌心开始出汗,在院长疑惑却也半带提醒的目光下,不得不点头。
  仍是咬紧牙关,说好,谢谢领导和聂小姐给予我的工作机会,我会非常珍惜这次机会……我会……
  我会。
  我做不到。
  我会。
  我不想做。
  这是很好的机会。
  “我会。”
  艾卿牙关发抖,把头埋得更低。
  整个人几乎全蜷进了双手圈起的小小一个区域里。然而她依然努力地在说服自己。
  就像她也曾经真心的、无比真心的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好人。
  她问自己:好人怎会恨人?
  不可能的。
  打懂事起,她就悲天悯人。奶奶信佛,经常教导她要助人为乐,所以她是从有零花钱开始就疯狂攒钱一毛不拔、但在路边看见乞丐也会伸出援手的人。天灾来时号召捐款,她是会把自己的小金库全捐出去的那种人。人生过去的许多年里,她都觉得自己是个好人。
  扶老奶奶过马路、拾金不昧、友善待人、团结集体……所有用于形容好孩子的话都可以用来形容她,怎么不好呢?
  怎么敢不好呢?
  她应该是好的。是友善的,是温和的,是对世界充满好奇且充满敬畏的。
  然而,在看向聂向晚那一瞬间。无论是多年前,几周前,还是几小时前,每一次都是这样——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自惭形秽吗?一记重锤吗?都不是,她一次次的记忆犹新,都是因为惊悚。
  惊悚于自己竟然在表示友好之前,下意识的、恶毒地开始审视起对方来。
  她的目光在那一刻变得尖刻,心缩得狭隘乃至于抽搐不止。她在对方亲密的动作和表情中,露出惊恐而惶惑的表情,试图找出她的缺点,试图发现她丑陋、无知、低俗、又或者蛮横的一面。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失败了。
  老天锲而不舍地试图告诉她:世上真的有这么一种人。
  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们不用讨好这个世界,就能自如地站在那,高傲地接受所有人的审视。赏赐给一无所有的人迫切需要的资源。就像许多年前,在她甚至会把“CHANEL”拼成“Channel”的年龄,也只因随口夸了一句聂向晚身上很香,第二次见面,便收到全新的一瓶香奈儿五号香水。足够抵过她大半个月的生活费。
  ——这不就是人们希望看到的“女主角”吗?
  不仅貌美,而且富有。
  而且聪明,而且温柔。
  在大部分的故事里,聂向晚都该成为当之无愧的女主角。
  就连她自己看小说,也常常会把里面女主角的角色自然而然地代入聂向晚的脸:仿佛只有像聂小姐这样的、真正的公主,才能够成为世界的焦点。至于她这样的路人甲,就应该仰起头来接受公主的垂怜,继而感动落泪,最后跪着磕头感谢对方的不计前嫌吧?
  所以也不怪那一刻。
  当她们四目相交,不知为什么,她竟突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奶奶过地铁闸机时、惊讶的一声“呵!”。
  ——“呵!”
  那声音分明是极小的。
  却突然将她吓了一跳。
  好像把心里的胆怯和魔鬼都一齐唤了出来。她不由变得很小很小,小得像一粒微尘,伸出手去,满是汗。
  而聂向晚却顺势握住她的手。
  微笑着,开朗地说:
  “艾小姐,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
  这曾是一段故事的结束。
  如今,却成为一段故事的开始。
  关于被摧毁的天生好人,和骄傲如初的真正公主。
  “……合作愉快。”
  艾卿说。
 
 
第16章 “下次还敢吗?还……
  数日后。
  下午三点, 海淀区某文化大厦一层。
  艾卿拎着包一马当先走在前,身后,电梯门二度敞开, 周筠杰亦紧随其后跟了出来——他本就个高腿长, 步子迈得大又着急, 原本几步便已追上她, 却反而在靠近她时灰溜溜地放慢脚步。
  退了半步又半步。最后只不近不远跟在她身边。
  直跟出楼宇,走到大街上, 才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艾卿。”
  “……”
  “艾卿呀,艾卿。”
  她不理他。
  反倒若无其事、抬起手腕看了眼表。见时间还早,索性又拐了个弯,快步往学校方向走去。
  烈日熊熊。
  这会儿正是日头暴晒的时候,她很快走得满头是汗。
  结果刚走到校门口——准确来说,是T大的校门口,她宝贝电瓶车的半永久“泊车地”。揣在开衫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频频震动。
  是导师打来的微信电话。
  电话那头人声喧沸, 似乎是自家老师急着当众人面笑着夸她,说下午在会议室里做的提案表现不错, 节目组和院方目前都觉得满意, 之后继续保持云云。她亦简短应了几句。很快恭顺地挂断, 再把手机塞进更难发觉响动的包里。
  不想,只低头再抬头的短短工夫,头顶却突然撑起一道意料不及的荫蔽。
  “……?”
  她下意识抬头看去。
  “……啊!”
  脸颊却紧跟着被什么东西一贴。
  冰凉的触感激得她肩膀一抖,手又去捂脸。便碰到塑料水瓶冰凉凉的外壳。接着是某人的手指。她慌乱之下,不经意紧攥了一下。于是原有的惊喜浪漫荡然无存, 反倒是两人都吓了一跳。
  不知是谁先松的手。
  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见“啪嗒”一声,可怜的水瓶已骨碌碌脱手落地, 滚了老远。
  好在周筠杰反应及时,赶紧追上去弯腰捡起,这才让它免于狂奔进大马路、殒身车胎下的命运。然而再到手的瓶子却依然是脏了。
  艾卿看在眼里,刚想说要不算了。却见他想也不想,马上拿西装外套当抹布,低头擦啊擦。
  直到擦得光洁如初。
  才明显松了口气,又拿在手里递给她。
  “喝口水吧,艾卿。”
  他说。
  如果忽略那窘迫而致的耳根通红,光看脸,笑容倒仍是一如往常的灿烂。
  见她没有反应,周筠杰复又微微晃动手里伞柄,示意道:“那个,对了,还有你忘记拿伞了,我赶紧追出来还给你来着……今天天气实在太热了。你等下有事吗?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哦。
  原来是自己的伞。
  艾卿还在看着那瓶水,若有所思。被提醒才想起抬头。
  一看熟悉的花纹,心说刚还在想怎么拎包出来的时候轻了不少,原来是把这金贵的遮阳伞给落下了。好歹也百来块钱。于是精打细算如她,顺带的,也终于还是对热心肠帮忙送伞的周筠杰态度好了不少。
  “不用了,我自己开……骑了车过来。辛苦你跑一趟了。”
  她扯动嘴角笑了笑。
  亦没辜负他好心,顺手接过那塑料水瓶,不对嘴地喝了一口。
  见他似乎也没别事,干站着也尴尬。于是低头说了句谢谢,便接过伞柄、准备要走。
  才刚转身。
  他却又拉住她。
  准确来说是“碰”了一下。
  才刚握住手腕,便急忙避嫌似的松开手——也许是想起今天上午他曾也这么拉过,被她黑着脸警告中国人不会随随便便摸女孩子的手。见她回过头,眼神下意识往他手上扫,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鼻尖。
  “那个……”
  他欲言又止。
  那么高的个子,没在伞下,人站进阳光里,也足够给她遮阳了。
  她仰起头,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鼻尖冒出那一点汗意。眼睁睁看他酝酿了至少有半分钟。
  “艾卿。”
  最后,却也只颇无力地挤出一句:“你还在生气吗?”
  “你指什么气?”
  艾卿挑了挑眉毛,“我觉得我最近工作还算尽力吧?不至于生气?”
  “不是这个气。”
  “嗯?”
  “就……我的意思是,我不该没调查清楚就给你介绍工作。我以为你们之间,你和Alice的关系真的是不错的。这对你来说或许也是个好机会,”他说,“所以,所以我想到你,就提出来了。你是我在国内为数不多的朋友,我很珍惜我们的感情……没想到反而给你惹了麻烦。结果,就让你也不想不理我了。”
  他越说汗越多。
  想必这话早打了许久的腹稿,说出来却还是紧张。擦了鼻尖擦额头,脑袋仍不住一低一低的。十足十一个落魄大少爷的神态——却莫名让她想起来亲戚家里的小侄子了。犯错惹事的时候,每每也是这模样。眼睛水汪汪的,恨不能变成一只小狗,窝在你脚边上摇尾巴才好。
  错了吗?
  错了。
  下次还敢吗?
  还敢。
  于是她托着下巴,老神在在地看。
  越看越好笑,亦越觉得他十足像那“不知道哪错了反正我先学人家认错”的小小男孩,终于忍不住,“嗬嗬”笑了一声。
  “……啊?好、好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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