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焰火——林格啾
时间:2021-12-15 09:56:45

  “喂,小叔。”
  “干什么去了?刚才还挂我电话。”
  周邵却懒得跟他客套。
  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开门见山便问:“现在旁边有女人?”
  “……我朋友。她在车上睡觉。”
  “朋友,”而周邵重复,“你在国内还有什么能值得你等她在你车上睡醒的朋友?”
  “我应该不用每一件事都完全汇报吧,小叔。”
  他无法顶嘴,也只能叹气:“你能不能别总是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我是个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是很正常的,OK?”
  “如果每个人都像岳凭舟一样惯着你,你现在应该在澳大利亚蹲监狱,在中国蹲少管所,”周邵闻言冷笑,“哦不对,你超龄了,在中国吃枪子吧那就。”
  “……”
  “总之,对你严格是好事。”
  说罢。
  电话两端却各自沉默许久。
  不过,说狠话的是谁,再度开口的依旧也是那一个。这仿佛已经成为这对叔侄间不成文的默契。
  果然,周邵很快另起话题,转而问起周筠杰和聂向晚最近合作的项目情况如何,有没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语气倒有了些长辈的样子,颇显慈爱关怀。
  直到周筠杰忽然说起今天在猫咖看见唐进余的事。
  “好像是去和谢教授还有Alice吃饭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好像落汤鸡一样,看起来是聊得不太开心。”
  他淡淡复述着自己眼见的过程:“后来和艾卿也吵得动静很大。我看艾卿直接甩开他走了,不知道在聊什么,总之,后面我们在楼下聊天,他就一直在楼上坐着。我们走的时候他才走。听宝儿说,他就一直坐在那阳台,也没抽烟喝酒,就坐了几个小时。”
  连他中间都有意无意提起过要不要上楼看看,艾卿却全程都当没有这回事。平静得宛如路人。
  不得不说。
  那种无言的果决,其实是让他佩服的。
  “艾卿。”
  周邵顿了顿。
  似乎回忆了片刻,才不太确定地提起:“你说岳凭舟给你介绍那女孩吗?她和唐进余……?”
  “不清楚,她没提过,我之前也不知道他们熟。好像只是读书时候认识的师兄吧。”
  “……小周。你倒也不用这么着急帮她撇清关系。我没打算做什么。”
  周邵说着。
  电话那头随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似乎是刚从抽屉里翻出烟盒,便又听得打火机“咔哒”一声,烟点燃。紧随其后,是吞云吐雾的声音。
  “你阿嫂,”周邵突然说,“最近有没有联系过你?”
  “没有。”
  “……”
  “没骗你,是她最近很忙吧。我玩了她做的那个游戏——就是你说看起来花花绿绿审美很差的那个,最近资料片刚上线,剧情被骂得很厉害,做策划的肯定焦头烂额,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打过电话了。”
  “哦。”
  周邵问:“你说谁骂她?”
  ……?
  重点是这个吗。
  周筠杰继续叹气。刚想说是不知名网友,以及小叔你别太护短,尤其别披小号过去跟人骂架,嘴毒得太明显到时候被扒出来会很难看,然而周邵却难得抢先揭开这个话题,只随口撂下一句“我不管她”,便又淡淡叮嘱他,说:“你帮我盯着唐进余。”
  “小叔。”
  “有事及时告诉我。最近他不是风头盛吗?得罪的人也不少。至于聂向晚,要是有什么动静,你离得近,八成也能第一个知道。万一她发什么疯,你记得要适当表现表现,别让人抢你前头。”
  “我和Alice只是朋友。”
  “那你和那个艾卿不也只是朋友吗?”
  周邵反问:“怎么,你会十点钟还和你的朋友艾卿在一起,让她在你车上睡觉,但都不愿意关心关心你那位好朋友Alice的身体健康?”
  “……”
  “周筠杰,你姓周,如果你姓赵钱孙李谁管你?别在国外呆了几年就真当自己是自由人了。明年清明你给你爸磕头的时候,不怕你爸半夜来找你?”
  “这不是一回事。”
  周筠杰说:“你要找唐家麻烦是你的事。但我喜欢艾卿,是我的……”
  是我的事。
  我喜欢谁是我的事。
  学校门外,树丛里的野猫深夜喵呜乱叫,他有些心烦意乱地回过头去,后半句话仍囫囵卡在喉口,说不出来也吞不下去。却见艾卿怔怔站在不远处,倚在车旁,也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就像那只藏在深夜和草丛里的猫。
  “喵呜”一声,叼着什么飞快地跑了。
  剩下他们两个,毫无防备地打了个照面。
  话筒里,周邵的声音依稀变得听不清。
  而他竟破天荒地理也不理。只有些讷讷的,下意识将手机背在——藏在身后。
  他清楚地看见她表情里写满错愕。
  “……睡醒了?”
  然而他却只是问。
  紧接着是一如往常的笑着解释:“我看你……睡得很香,所以没叫你。”
  “……哦。”
  “那,晚安?好像校门还是进不去吧。”
  艾卿愣了下。
  停了很久,才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
  “我也——”
  然后她说。
  接续着本该早就结束的话题。
  有些后知后觉的,却同样是解释:“看你在打电话,所以,没打断你。本来想等你打完了,说声再见再……进去的。”
  他还是笑。
  张了张嘴,想说话时才发现,原本卡在喉口的半句话,似乎咽下去了。
  “嗯。”
  于是他说:“听到了。晚安。”
 
 
第21章 “来,跟小姑娘说……
  也不知是不是这句“晚安”的缘故。
  作为一自诩睡眠质量出奇良好的社畜青年, 艾卿这天晚上,却久违地,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似乎。应该……是梦吧?
  她想。
  *
  梦里, 她应当至多不过八岁。
  依稀仍是千禧年初。
  大街小巷, 还贴满还珠格格同情深深雨蒙蒙的海报。她头一天还在学校领暑假作业, 和同桌比赛谁集的“小燕子”卡片多。结果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便又迷迷糊糊被父亲摇醒,人生头一回地, 坐上了绿色的铁皮火车,一路南下至深圳。
  这还是她人生中头一回出远门。
  不为别的,正是前去探望自家那早半年便独自投奔二姨、在深圳开“流行美”造型店的亲妈。
  当然,她人生头一回吃到带肉松的夹心面包、第一次去大型游乐场、第一次见到带滑轮的鞋和会说话的“学习笔”,亦都是在这其后短短一个月里发生的。
  唯独有一点不满,便是父母那时都年轻,老爱过什么二人世界——带着她又不方便。
  于是经常性地, 那一整个暑假,俩人便习惯把她丢给她二姨带。
  二姨那时还没遇到现在的丈夫, 亦不曾白手起家开起医疗器械公司, 正在私人医院上班。
  不过, 年纪虽小,已是个颇有经验的老道护士,有时索性便把她放在值班室里,同事也都默许。
  而她一向懂事。不想给二姨招麻烦,于是大多时候也都只是沉默, 抱着暑假作业埋头苦写。
  有时实在一个人呆得无聊,便探头看看窗外:入目所见,是碧绿色的草坪和雪白的长椅, 池塘和喷泉。时不时甚至会有白鸽飞过,落在草坪上“闲庭信步”。那景色实在是美丽而又悠闲。
  她只在电视剧里看过这么豪华的医院,和家乡灰扑扑吵嚷嚷的医院大厅大相径庭。
  于是不知不觉,写着写着,就又变成扒在窗户边看。变成捧着脸专心致志往下看——满心的梦幻遐想,庭院,草坪,与公主。
  二姨正好查房归来,看着她这模样,笑笑摇头。又从兜里掏出几块钱。
  “楼下,那边,看到没有?”
  二姨边把钱塞给她,又指了指楼下不远处,医院小餐厅的方向,“有个小商店,里头就有零食卖。你有什么想吃的就买点回来……记得快去快回,知不知道?别走丢了。”
  但其实这医院四处是监控,来的人也多是非富即贵,说这句话,纯粹是吓唬吓唬她而已。
  艾卿听罢,欢天喜地地下了楼。
  捧着那皱巴巴的五块钱,她转悠老半天,但到最后却也只在店前热腾腾的小蒸炉里,选了一根才两块钱、颗粒饱满的甜玉米,剩下的三块钱便都美滋滋揣进兜里。
  没多久,她又跑到草坪边。眼见得白鸽子落在不远处,忙一边掰着玉米到手心、又学着乡下外婆喂鸡时的声音,“咯咯”引诱那白鸽过来。
  白鸽试探性地走了几步。
  无奈,看清楚她掌心寒碜的“食粮”,却又瞬间变得嫌弃无比——翅膀扇得动静之大,逃走之快,吓得她下意识往后一坐。
  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玉米粒滚了一地。还好剩下的玉米棒还有个塑料袋装着。
  旁边有小孩目睹全过程,忍不住哈哈直笑。她羞得脸红,心说玉米它不吃我自己吃还不行吗,正要起身,旁边,却突然伸出来只白净净的小手。
  她眼角余光瞥到,扭头一看,眼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病号服、脸色亦十分苍白的小男孩。
  长得却实在不赖。
  黑眉毛大眼睛高鼻子的,艾卿看愣了下,第一反应,却是急忙手脚并用爬起。
  正要道谢,那男孩又先她一步摆了摆手,微笑。从怀里的一小包、贴着“鸽食”的包装袋里抓出一撮,放到她手里。
  “用这个喂吧,”他说,“这里的鸽子也被养得挑食了。很爱啄人的,你小心点哦。”
  艾卿一手抓着玉米,一手握着鸽食,愣愣看着他,眨了眨眼。
  他于是便笑。
  说不过玉米其实更好吃啊,是鸽子不懂,我也最喜欢吃这个玉米了,尤其是刚出炉的,很甜。
  ……
  艾卿于是在用他给的鸽食、心满意足喂过鸽子之后,也请他吃了一根甜玉米,花了两块钱。
  两人坐在草坪旁的雪白长椅上,顶着旁边一群过路人——无论病人还是护士护工,皆惊诧无比的表情,依旧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啃着玉米。
  艾卿吃两口,抬头望天,忽见一道白色光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犹如白日流星。便又戳戳他肩膀,笑着指向天空,说:“看——灰机!”
  她在学校,每周五下第三节 课、跳课间操的时候,经常也会有飞机路过上空,一群半大的小孩就会这样起哄。
  那小男孩循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看了好半会儿,啃玉米的速度却突然慢下来,仿佛一颗一颗往嘴里放似的。
  半晌,他问她:“你坐过飞机吗?”
  “没有。”
  而艾卿这老实孩子自然想也不想、说了实话:“坐飞机,这得等我家有钱一些才行,”甚至不忘补充,“听说一张票都得好几百或者几千呢。我坐火车来才一百多。”
  “火车?”
  “你没坐过吧?我也是第一次坐,绿皮的,走起路来哐当哐当的,可吵了!而且来的时候我爸还没买到坐票呢,人挤人的,幸好我爸带了报纸。后来他把报纸铺在地上,我睡座位旁边睡了一晚上,睡醒之后后脖子可疼了。”
  “……哦,那确实有点不舒服呀,”小男孩想了半天,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坐火车应该比坐飞机好,坐飞机不安全的。”
  “会吗?这么贵的票还不安全!”
  “会的。”
  “怎么不安全啊?”
  “就是……”
  小男孩说:“会掉下来,然后你会受伤,也许会死。如果掉到海里,还有可能会再也找不到了。如果掉到陆地上,就会起火,然后把人活活烧死,烧成焦炭。”
  艾卿:“…啊…”
  艾卿:“难、难怪…难怪爸爸带我坐火车来的…”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记性一向是很好的。
  是以,哪怕她后来许多画面都已记得不甚清楚,这简单的几句描述,却一直影响到她后来多年对飞机都心存恐惧、无比抗拒。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边啃玉米边聊了很久。
  艾卿越往下聊,越觉得眼前实在是个“天文地理都知道”,生活经验却严重不足的小屁孩,遂也逐渐放松了警惕。
  末了,还不忘又一本正经地、学着自家老妈的语气,小大人似的教他许多。
  譬如“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跟陌生人走”、“要多听家长的话出门在外多交朋友”、“但交朋友的话也要先清楚对方的背景,比如家住在哪里爸爸妈妈做什么工作”……种种的废话道理。
  “你比我小所以不知道啦,”她最后总结,“长大以后是很烦的。作业也很多,同学还都会吵架!所以,只是会读书还不行的。就算知道飞机怎么飞,火车怎么开,不好好跟人相处的话,日子也会过得不开心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半天,又问她:“所以,那要怎么相处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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