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话。
这还不简单?
【当前】你对【一剑霜寒】说:那传送技能也不止有侠侣啊?师徒不也可以吗?而且比侠侣好解绑多了。
等等。
【当前】你对【一剑霜寒】说:那个我就随口一说……
不会吧?
【当前】你对【一剑霜寒】说:而且我不拜师的哈哈,我对我第一个师父很有感情,一直都没出师,我没有拜师的位置了。
三分钟后。
艾卿看着一剑霜寒头顶幽幽飘起的新称号:[楚辞秋]的徒弟。默默迎风流下了两道宽面条泪。
再看看自己的徒弟坑:电信鲸鱼、杰出青年、一剑霜寒……
她差点厥过去。
然而老天爷残忍如斯,竟然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不给。她手指刚放上键盘、准备跟人啰嗦几句真的大可不必,想解除的话随时都能去夫子庙——电脑屏幕上,画面却陡然一黑!
是那个buff叠到了第十层。
她血条瞬间清空,然而人物竟然还好端端的站着,只有入目所见的画面都像是十足铺上了一层莫兰迪色滤镜,变得雾蒙蒙、灰沉沉的。
一剑霜寒似乎也吓了一跳。
不过吓得更多的是她为啥原地消失——两人在私聊界面抓瞎似的说了半天,最后还是艾卿灵机一动,想起多年前看的某电视剧,聊斋志异。
摸透策划恶趣味的她,当即从背包里掏出无用道具x1:过去徒弟出师、系统都会自动赠送的伞具,“谢师恩”。想来其他的装备当年都被扫荡得一干二净,这把伞不值钱、烂大街,却还一直跟着她,此刻又阴差阳错发挥大用。
果不其然,待到画面中,白衣小萝莉施施然撑起一把碧青竹伞,方才消失的影子又再度出现。
一剑霜寒头顶冒出个惊悚的气泡框。
【当前】【一剑霜寒】对你说:但我看好友栏里你状态也是灰色下线的。你这什么鬼啊?
【当前】你对【一剑霜寒】说:恐怕是纯鬼。死得不能再死那种。
【当前】【一剑霜寒】对你说:……
他不信邪地绕着她转了几圈。
中途毫不手软地对她甩了一整套连招。然而艾卿依然不动如山——眼下唯一发生的改变,大概只有技能穿过她,直接击中家园附近游荡的白鸽,地上多了几块掉落的[禽肉]。
两人在游戏里大眼瞪小眼。
要不传送出去试试?
相见即是缘,这俩瞬间默契地组了个队,组队没问题;艾卿随便选了个没去过的‘黄泉井’新地图,传送也没问题。然而个人状态栏她依旧是下线状态。问了柳萌半天,微信信息亦没回。
她看着屏幕里因撑伞动作而不能跑不能跳、只能小步龟速挪动的[楚辞秋],再次迎风流下了两道宽面条泪。
想起旁边还有个吃瓜吃得震惊了的一剑霜寒。
她作为有良心的当事人,亦不得不省略过线下的一些“交易”,简单地给他交代了一番[负如来]的经过。
正说着,又见当前聊天页,那不哪来的、名叫[月赤塔娜]的Npc仍在锲而不舍地叫“阿信”——忍不住问了问一剑霜寒,他只说根本没见过。
双方为了证实自己说的真实性,还互加了个微信。
顶着个大白肥猫背影头像的一剑霜寒给她发来了截图。
艾卿也依样画葫芦给他回了一个。
眼见得[正在输入中]的提示持续良久,最终却还是沉默。过了半天,对面才忽然又给她发来了张新图。
点开,赫然是文字版的NPC介绍。
[梁怀信]:
前大梁信王。心怀天下,愿为桥石。
国破家亡后性情大变,为维系发妻塔娜魂体不溃,不惜日杀一人,终至恶贯满盈,天命诛之。死后经油锅刑,入修罗道,百世不得超生。因奇特契机得以经黄泉井重返人世,执念再起。
“发妻塔娜”。
两人转而在微信上聊开。
【扁舟】:【这个塔娜一直没有官宣过形象,剪影都没有。但应该就是你看到的这个了。】
【卿】:【准确来说我都没有看到orz】
【扁舟】:【你找找?】
这是找不找的事吗。
艾卿心说就算是打游戏,碰到这种情况也很可怕的好吧。但想到对面此刻也是干说、帮不上忙,她只得一边猛念二十四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又切回游戏,当真四下调整视线观察起来。
黄泉井是个新地图,她之前没来过。
一剑霜寒怕她的出现引起骚乱,还故意把她往地图的偏僻地方带。两人此刻所站的地方正是黄泉井所处沙漠地图的边缘地带,入目皆是黄沙漫天,四下无人,只有零星几只红名野狼怪四下徘徊。
连个玩家都没有。
至于其他的,当然是啥也没——
【当前】【月赤塔娜】说:阿信,岂不归兮?
风忽然变大了。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漫天飞舞的黄沙也好,作鸟雀四散的野狼也罢,一切不过是代码组成的数据,却在这一刻变得如通人性……或者说,像是受惊的人?一瞬间,皆悚然地向后退去。耳机里传来的风沙音效像是被按下静音键。
她低头看手机,柳萌依然没有答复她的问题,倒是一剑霜寒还在问她有没有后续。
【扁舟】:【找到了吗?】
她的手刚停在触控键盘上。
耳边,突然传来几声痛苦的狼嚎!
红名出现的危险提示反映在音效中,抑扬顿挫。
她下意识看向狼群消失的方向:游戏里的夕阳落日,背向金乌。青年黑衣如墨,形容却落魄如流浪者。手中拖着仍滴血的长剑,沙地留痕,无声地靠近。
如此走近。
“……!”
一步一步。
艾卿突然发现,他的身形和神态,准确来说,是游戏人物的“建模”——竟然像极了一个人。
她愣在原地。
尽管微信和私聊的提示音皆“滴滴”响个不停。
然而她隔着屏幕,怔怔望着那久违的、却熟悉的、似乎眨眼已相隔数载春秋的眉与眼。尽管游戏最大限度地美化了一切,那种故意仿照的、蹙眉抬眼时的神态,几乎“照抄”来的上半张脸,依旧掩不去故人的痕迹。
【当前】【梁怀信】说:是你。
他走近了。
【当前】【梁怀信】说:吾妻……何在?
狼嚎再起。
他手中执剑,飞身掠上前来!
电光火石之间,艾卿甚至来不及切换“执伞”和“执剑”状态,眼见就要被瞬杀——这一瞬间她甚至忘了自己是个没有血条的“鬼”,而被过于生动的画面吓得下意识往后一缩。仿佛对方真能穿透屏幕闪现眼前。
好在有一旁的一剑霜寒。
他迅速反应过来,很快与那红名Npc战至一处。这才把她稍微拖离了战局。
剑对剑,黑对白,却仿佛仍是那天、他与唐进余那场抢亲闹剧的重演。
[负如来]凡一挥动,自带的云光特效于飞沙走石间缭乱人眼。
一剑霜寒的操作亦实在不差,再加上上次已吃够了负如来的苦头,这段时间他已花上不少时间二度精炼装备武器,一时间竟难分胜负。
无奈的是。
一剑霜寒那“不擅长持久战”的老毛病,很快又在NPC长过玩家近十倍的血条对比下现出原形。
一次次血条濒危见底,又磕红药回复,如此消耗战下,只有捉襟见肘的份。
尤其他还是红名!
只要“死”一次,必然要掉装备,作为无辜被卷入却每次都被迫坐第一排的“吃瓜群众”,不得不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一剑霜寒确实……还挺倒霉的。
艾卿这想法刚冒出头。
只听人物倒地特定的“呃啊”音效传至耳边,等她抬头再看,只看到一剑霜寒爆出的金色装备和他倒下的白色身影一齐、飘飘然倒地剪影。在寒风落日中,显得尤其悲壮。
她想也不想,当即把伞一收——自认此刻是看不见的“阿飘”状态,飞速轻功上前,蹲下点选拾取。
好不容易把好徒儿(一剑霜寒:= =)爆出的装备捡进背包、想着之后马上还给他就好。却竟惊悚地发现,左上角,之前消失的血条此刻不知为何再度现身。不过,不再是普通的红色长条,而是同等数值的灰色。
这意味着什么?
伴随着梁怀信眼也不眨的一剑下来。
她下一秒,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救命啊!
……一剑三分之二的血啊这Npc!
【当前】【梁怀信】说:塔娜,在哪里?
【当前】【梁怀信】说:吾妻藏身鬼剑之中,业已千年,如今却隐匿不见。尔等将她掠去何处!!
她躲闪都来不及,整个人在一剑霜寒躺地望天的“尸体”上滚了一圈半。
眼见得[负如来]的技能光效又再闪起,心说大神不怪我不怪我,这要是刚捡起来又掉了,我也是真的没办法——然而耳机里,下一秒传来的却并非那独特的“呃啊”受伤倒地音效,而是熟悉的……
《剑侠Online》。
独有战斗音效,《入阵曲》。
入阵曲?!
【系统】:江湖路远,仗剑如初。尊敬的侠客,您的亲传徒弟[电信鲸鱼]已上线。
*
此时的天意游戏制作公司。
唐进余十几分钟前借口有事离开,包括柳萌在内,剩下的数据部和策划组同事于是总算得到解放。
又一如往常地瘫倒在懒人椅上。
柳萌看向电脑屏幕中“上帝”视角的大漠黄沙——犹如放了无数个机位,在观察着Npc梁怀信的一举一动。又看向旁边工位、正埋头苦干修改数据代码的码农大哥,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果然。
看着梁怀信。
又想起来进门时看到的照片了。
“说起来,我还是烬的迷妹呢……”
她喃喃。
“谁不知道一样。”
同事在旁边嗤了一声,“你也就仗着烬当年签了大师赛那个默认调取游戏数据的合约了,不然哪能这么顺利把新Npc做出来——大小姐,你想归想,可别真累死我们了。”
“别这么说嘛~谁让烬真的很有纪念意义呢~”
“……”
“在想到要做大数据虚拟人物NPC的第一时间!嘿嘿,我就想到了他了。”
虽然他已经低调了很多年。
却是真正见证了游戏最辉煌最鼎盛时期的、巅峰性的代表人物。
可以说,既是《剑侠》成就了烬,同时,也是烬成就了《剑侠》。
游戏二十周年要推出的资料片,否定了无数个提案。最后,是柳萌以“类人类Npc”的概念说服了方粤。而他们做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资料片作为核心Npc出场的梁怀信,其数据设计雏形,正是基于他们调出的,烬在竞技场参与对战,一共79982场的游戏数据。
通过大数据统计和研究他的技能、走位、团队合作习惯,最终造出了[梁怀信]这个人物的早期模型。
“而且烬的性格如我所想,也的确是一个很有趣的研究范本啊,”柳萌说,“每次想起来,最后师兄让系统用三个词语来描述他的性格——那答案每次一说,我都觉得特别有意思——”
*
而几乎同一时间。
北京朝阳,某中心别墅区。
周筠杰走进书房时,周邵才刚挂断电话,听见开门声,抬起一双满是疲色的眼。那神色仍不掩锐利。
直到看清是他。
几乎就在喉口的斥责却不露痕迹地咽回去。
只揉了揉眉心,复又抬手,示意书桌对面的座位,“坐。”
他于是依言落座。
一眼便看见放在书桌上的合同,瞬间神色一紧。
正要开口,周邵却仿佛早算准了这副反应,又随手从桌边抄起一本砖头厚的《资本论》,严严实实盖在合同上方。
“家里生意的事,”周邵说,“你不用管,我会搞定。该你的不会少。”
“小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周邵一双眼仿佛藏着刀。
分明轮廓近似,然而狭长的眼型和习惯性紧蹙的眉头,愣是让这对相差不过九岁的叔侄透出全然悖离而相斥的气场。
终归是小周犟不过大周。
顿了顿,只得委婉开口:“我爸爸的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小叔,你不要总是把以前的事放到现在来追究。”
“轮到你说这个话了吗?又是岳凭舟教你的?”
“……”
“小周,当年你跟岳凭舟跑去澳大利亚,我就跟你说过。去了,要不就别回来,要是回来,帮不到我还帮倒忙,你随时都得拿着钱滚。我当没有你这个侄子。”
“可你要我帮的忙,没有一件事是对的。”
“说得好。那你说说,对错该怎么算?”
周邵边说着,仍不忘把玩手里那拆信刀——就在几分钟前,他刚用它来取出了一份文件。
似察觉不到痛般,他面不改色,指尖复又拂过锋锐的刀刃,见周筠杰久久不吭声,索性代替对方回答:“你是不是还要特大度、特理解地说,你爸妈死是老掉牙的事了,不该追究现在还活着的人了?”
“周筠杰,你真是好善良、好真诚、好值得佩服的一孩子,问题你为什么偏偏就得姓周?”
“……”
“我养你,真的不如养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起码人家还有点用,你——你除了凡事梗着脖子跟我讲道理,要做正义使者以外,你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