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站不是走也不是,在第一声招呼之后就生了退意。
心说以后再不泡这么牛的妞,打算借口溜走,她却在他转身前忽然伸手,又一把拉住他。
“我都快冻死啦!”
她说。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毫无芥蒂地、伸手把他抱了个满怀。又在他还没回过神来之前,极其自然地拖住他手,拉着他往路边摊走。
“还以为你不来了,”她熟络又温柔地招呼他,“走走走,我们去买烤红薯吧!”
不然,再等下去,手都被脸捂热啦。
他当时晕晕乎乎想。
她是天才里头的土鳖,他是疯子里的土豪,好像搭配起来,也不错……是吧?命里缺土是这样的。原本想吃米其林,不过,烤红薯也不是不可以。
他毕竟吃不了一辈子的。
消遣而已,迁就一下也无妨——
可说来也怪。
“大概就跟戒烟一样吧。”
唐进余收回眼神。
从方圆手里抄了根还没拆的冰棍,突然又冒出来句:“就跟当时戒烟一样。听了一次话……这辈子头一回,听进去了,后来就再没捡起来过。也馋,烟瘾偶尔也犯,但每次动了心思再抽,摸到手里,还是觉得别扭。”
“……”
“不过说到底这是我的事,”他说。牙齿被冰得痛,唯有捂着腮帮子说话——倒依稀有点年轻时候的样子,失了稳重,反而清俊。想了想,又补充,“对她,我一向没什么强求。”
第6章 那些兜兜转转的故事……
当周周末。
有赖周筠杰提前通知,邀约因故挪到晚上,前天刚熬夜到凌晨的艾卿,遂一觉睡到了下午。
迷迷糊糊被闹钟叫起床,才刚收拾好坐到梳妆台前,江淼的视频电话后脚已打来。电话那头、已然妆面精致、准备出门聚餐的江美女抱着爱猫,某“网通鲁智深”被迫营业,冲她招手。艾卿一乐,当下也顾不上自己都是素颜,便又眼疾手快地截了个图,美滋滋保存下来。
江淼笑着翻了个白眼。
见她乐在其中,索性调转镜头、对准某猫肥硕的身躯。
只以画外音的形式,又在视频那头嘀嘀咕咕道:“说起来你这个相亲对象……开始烦得不行,现在一眨眼都见了几回了?”
“加上这次,三回,”艾卿把手机抵在化妆镜旁解放双手。边往脸上拍粉底,又腾出手向镜头比了个手势,不忘补充,“不过估计不会有第四回 吧,我上次,唉,实在是被他的颜值迷惑了,鬼迷心窍you know?后来我一琢磨,嗨,什么投资啊?说他是酒托,不是、咖托,倒靠谱点。可能觉得请我吃了个饭,还得让我再请回来吧。还好地方不算太离谱。”
“你这‘嗨’得倒有点说相声那味儿了。”
“都是生活所迫,生活所迫,”艾卿道,“这不是在你这不用装么?平时在学校里装得我脸差不多都得僵了,老得端架子,真心累。”
“那也没办法啊,”江淼笑,“你要不端着点,就你这脸还真没什么威慑力……不过,话说你要不试试,在那什么周筠杰面前也别端着了?既然能见好几次还有着落,说不定也能有点后文嘛,人家长得也挺帅的。”
“然而是个傻的。是个连编谎话都编不顺溜的、出门靠共享、吃饭靠餐票的哥大硕士。”
“说不定是家里有钱,想平易近人的接近你?直到发现你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可贵品质,有一天,他就牵着你的手,领着你去看他的法拉利车库和太平顶别墅——”
“你这脑袋不去写小说真是可惜了,我亲爱的宝,”艾卿边夹睫毛,听到这里,仍忍不住幽幽感慨,“这种装穷的戏码,我上个月在绿江看了三本,按照一般的套路,他还会掐着我的腰、把我抵在他的法拉利上,贴着我的耳朵说,‘亲一口,我把命都给你’——嗯嗯,想到这里已经开始起鸡皮疙瘩了。”
江淼:“……”
江淼:“不过我突然想到,说起法拉利……其实更像是……你前男友才会开的车吧?”
“哦,那不更简单了,”她往脸上拍完散粉定妆,浅浅的描了点口红,又抬头向镜头看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充满想象的微笑,“非典型性甜文破镜重圆版。”
“我曾对他死缠烂打,他不屑一顾,终于他因失去了我而痛彻心扉悔不当初。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他在我面前狠狠跪下,雨点落在他的脸上犹如在流泪,呜呜,然后他说我错了对不起请你回来,而我高傲地挽着另一个男的的手走过他面前,说‘可是我不爱你了’,他开始发疯。然后追妻火葬场、然后——等等,我来电话了。”
想也知道这么不会看眼色的电话是谁打来。
她话音一顿。
看着屏幕上方跳跃的备注:【相亲周】,嘴角狠狠抽搐。然而到底是形势所迫的“见色忘友”,最后,亦不得不先挂断视频电话。新的电话一接通,话筒那头很快传来朝气蓬勃的男声。
对面发问,她一一应答。
“喂,嗯嗯,周先生。对,我是……没有、我正准备出门……再半个小时左右吧……”
“哈?没事没事真的不用……”
“你现在已经到这边校区门口了?”
艾卿的表情从无语到意外,再到抽搐及傻眼,前后不过匆匆一两分钟。
心说你该不会是骑着共享单车来接我吧?给我也扫了一辆在校门口等着?
然而想归想,她一贯却又是个实打实的老好人,不想让人久等,匆忙换好裙子,便披了个开衫跑出宿舍。
等到一路小跑到校门口,果真老远便看见人群中出挑的某人——倚着辆开得半旧不新的黑色比亚迪,如旧的白衬衫长西裤,身材挺拔。头发却没有如一般职场人般折腾得油光水滑,反倒吹得蓬松,显得他整个人都“松软”起来。
耳朵亦灵光得很。
听到她刷脸出门的动静,原本还正兴致盎然地把玩着手机,瞬间循声看来。
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他又扬起熟悉的笑脸:那种正气的、且非常“华夏”的剑眉星目,每每总能让人忘了他的行事作风多么的不带粉饰直来直往,反倒在他那诚恳真挚的表情里败下阵来。
活像个初出茅庐的、对人生充满热忱而横冲直撞的大学生。
又哪里有一点十七岁英年失学、社会里摸爬滚打当中介的样子?
艾卿:“……”
她将他的笑容看在眼里。
四目相对,忽然却愣了愣,竟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目光。只略显局促地、两手紧了紧开衫外套,几步走上前去,又低声道:“周先生,麻烦你跑一趟了。”
便很快在他的招呼下坐进车里。
简单的寒暄几句,她习惯性地去摸索安全带。不经意间侧头一瞥,忽却眉头微蹙,注意到旁边某人那套略显生疏的点火发动流程——陌生得仿佛头次开车,系安全带时连方向都险些搞错。折折腾腾才上了路。
是以边借故玩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着天,她心思却又飘远:心想这厮难道真的生活艰苦朴素?平时都骑共享单车、今天借别人的车来充场面?……驾照……等等,扯远了,驾照应该是有的吧。
【没爹没妈,车祸早亡,就一个有钱老舅,长居澳大利亚。】
啊这。
难不成是爹妈早故,年纪尚小,家产被占,异国他乡颠沛流离?
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寄人篱下看脸色生活、含泪回国白手起家?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她叹息,心说二姨这回怕是失算了,连带着看周筠杰的眼神也带了些不由自主的同情。不想周筠杰被她看得紧张,脑门上也跟着冒汗,半晌,竟也跟着呵呵一声,挤出一句颇“惭愧”的:“我的车……普通了点,艾小姐是不是坐不习惯?”
可怜见的。
“没有没有,不普通。”
艾卿闻言,连忙开口解释:“车嘛,代步工具而已。能坐就行,我觉得这车坐得挺舒服的啊。那些什么超跑之类的也就做做广告,其实根本不适合平时开,轰隆隆的——”
正说着,忽见一辆过于拉风的红色法拉利停在路边,她又顺手指来当了现成例子,稀奇道:“就像那种,开起来吵死人了。”
“……”
“不过车主是不是停歪了?我看估计很快要有交警来开罚单了。”
“是吗?歪了?”
“当然,都快占了俩车位了。好在我们这的交警特敬业,喏——”虽已开出去老远,她仍不忘扭头去看,还指给他看,“好像已经在抄牌了。”
一滴冷汗从周筠杰额上流下。
*
傍晚五点半。
赶在堵车大军奔涌而来之前,两人总算堪堪抵达周筠杰所说的那家猫咖。
但出乎意料,这店就开在知春里小区附近,却并非什么商业大楼的热闹区间,只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旧民房堆里租了两层楼。
无论从外看还是在里头四下打量,皆是很居家温馨的装潢,一层猫咖,二楼网咖,合称“有猫的网咖”——“Cat Cat”的招牌是人工手写的花字,艾卿走进去前还特意拍了张照,顺口夸了句好看。
周筠杰笑了,说:“是挺好看的。”
便进了门。
眼下却正是客流旺盛的时候,打眼望去,一楼的座位概都“爆满”,且多半是模样精致靓丽的女大学生,或三两闺蜜,或一对情侣的,甚至还有带了专业打光团队过来的——想来这还是家网红店?两杯咖啡,一碟甜点便能聊上或“拍上”好几小时。
幸好老板大概真是周筠杰的熟人。两人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找座位,年轻的店员已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说是老板今天不在,但特意交代给留两个位置。简单交流两句,周筠杰又侧过头来问艾卿:“想坐一楼还是二楼?”
纯吃饭的话,当然是一楼环境好。
但艾卿社恐的老毛病总还是改不掉。香水气味钻进鼻腔,她老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于是探头看了一眼楼上,末了,还是微笑道:“去楼上坐坐吧,好久没去过网……咖了,还挺怀念。”
周筠杰点点头。
两人于是上楼,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坐下。
直到这不伦不类的约会最后变成“一人一机”,点完单不久,两人面前又很快多了咖啡甜点和墨西哥薄饼,活生生成了宅男宅女在家点外卖的熟悉景象。
艾卿嘴角抽抽,见旁边人全无异样,似乎还颇有闲情雅致地环顾四周,在观察着现下年轻人流行如何打发闲暇,又忍不住扶额,心说或许不该怀疑他是什么“咖托”——人家指不定是真的刚回国、闹不清楚小年轻们爱玩什么,拉她来当参谋呢?便也晃晃鼠标,百无聊赖间左右翻看。
最后却不知怎的。
晃来晃去,落到了桌面左下角、一个明晃晃的Logo图标上。
定睛一看:底下一排精细的小字,写着《剑侠online》。
她一口咖啡还在嘴里,瞬间呛得惊天动地。周筠杰听到动静回头,忙拍了拍她后背帮忙顺气。不巧,却又看到她鼠标停留的位置。
眯眼看了半天,忽然眼神一亮。
“这个,”他点了点那logo,又指了指附近几台电脑——上机的是几个年轻人,这会儿应该是在组团开本,戴着耳机喊得热火朝天,最后问她说,“是不是就是他们玩的游戏?中国风?”
“……嗯。”Ding ding
“好玩吗?你玩过?”
“好几年前的事了。”
“好玩吗?”
“……就,那样吧。”
艾卿挖了口蛋糕,嚼吧嚼吧,半晌,又补充说:“你想玩?想的话可以试试。”
周筠杰问她:“可以吗?你带我?”
艾卿摇头,“这游戏不用带,”她顿了顿,“你可以在游戏里找个师父。”
*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半小时后。
艾卿看着屏幕界面上,静止不动时便摸摸头发耍耍刀的小萝莉,又看看不远处穿着一身白板装、新鲜“出炉”的、头上挂着【楚辞秋的徒弟】称号的某双刀青年。
【当前】【杰出青年】说:这样就是拜师成功了吗?
【当前】【杰出青年】说:师父好!/敬礼/
【当前】【杰出青年】拉着【楚辞秋】的手,满腹衷情,互诉衷肠。
艾卿:“你就坐在我旁边……干嘛打字啊?!”
周筠杰:“好玩。”
艾卿:“……”
耳听得旁边的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当前聊天界面里,又刷出一长串诸如【大哭】【求饶】【贱兮兮】【并肩坐】的表情互动。艾卿满头黑线,实在不堪回忆刚才那半小时是怎么度过的,只得扶额叹息一声,又习惯性地点开背包,准备收拾收拾卖点破烂,攒够一千金、发给自己这新捡来的便宜徒弟。
虽然今时不同往日,她想,形式还是要走一下的。早知道当时准备删号的时候就不在都城那狂发红包了,不然的话,自己哪还需要卖家当,多多少少也算是个小富……
小富……
小富、婆。
她愣了下。
看着人物界面左下角的金钱统计,伸出手指,开始数:个、十、百、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