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长喜觑着永宣帝含点关心的神色,就答道:“禀皇上,昨晚明嫔是薛美人陪着回去玉瓯阁的,今日照常叫午膳,也没去寻太医,想来是没有大碍的。”
“不过,明嫔身边的茗夏去一趟殿中省,说是空出来的那个二品宫女的位置,暂时就先放着,不必安排人。”
永宣帝听到此话,就在心中叹一口气:前有李禄和小李子,后有木芝,明嫔怕是有些害怕再来个不怀好意的奴婢。
“等明嫔什么时候要安排人,或者自己选好人,就叫周德福把一把关。”永宣帝扣扣桌子。
何长喜正答应着,小福子就从外面进来,通传道:“禀皇上,端妃娘娘求见。”
永宣帝略微挑挑眉,示意何长喜赶紧将批阅完的奏折收拾好,拿下去分发,再让小福子叫端妃进来。
端妃带捧着画的紫珠进来,向永宣帝行礼道:“臣妾见过皇上。”
永宣帝上前扶一把:“爱妃不必多礼。”
端妃的余光扫过端着一盘折子下去的何长喜,就柔声开口问道:“臣妾是否打扰皇上处理政事?”
“没有,爱妃来得正巧,朕刚刚将今日的奏折处理完。”永宣帝看眼站在端妃身后的紫珠,问端妃道:“不知爱妃所来,是为何事?”
端妃就笑道:“昨日发生那样的事,皇上必然是不高兴的。臣妾是皇上的端妃,为皇上解忧是后妃的职责。”
说到这,端妃就用眼神示意紫珠将画卷打开,一双眼含笑看着永宣帝:“皇上爱画,臣妾前些日子刚得到几幅好画,特地来献给皇上,叫皇上欢喜一些。”
“爱妃有心。”永宣帝亦是含笑看向端妃,才转头看向画。
一看到画,永宣帝微微一愣:“这些不是在朕的库房里么?”
然而永宣帝很快反应过来,对端妃笑道:“爱妃看来不是叫朕高兴的,是来看朕高兴的。”
见端妃抿唇微笑,永宣帝就指一指这几幅画:“这样以假乱真的手笔,必然是慕容娘子的手笔。”
“这雨上荷花图,正是去年,臣妾和皇上共游翡翠湖所观赏的美景呢。”端妃弯弯眉,状似无意道:“说起来,臣妾一直听闻还有一副雨上莲蓬图和雨上荷花图齐名,但可惜真迹已经在十年前被毁。”
“无妨,娴容华那儿有雨上莲蓬图的临摹,也是慕容娘子所临摹的。爱妃若是想看,可以向娴容华问着借看一下。”永宣帝谈到画,颇有些兴致,就和端妃多说两句。
端妃见话题被永宣帝先一步转到娴容华身上,就心中有些窃喜,故意好奇道:“臣妾听闻娴容华那儿有不少慕容娘子的书画,娴容华可是也喜欢慕容娘子?”
永宣帝就道:“朕记得,娴容华曾经拜过慕容娘子为师,这还是孝安太后一手促成的。”
“原来如此。”端妃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可惜慕容娘子早逝,一身绝高的临摹技巧如今也未曾传世。既然娴容华曾是慕容娘子的徒弟,若是娴容华也能学到一二就好。”
永宣帝微微点头,而后几不可见地一顿:关于怜嫔之事,沈选侍为真凶的结果,他心里是有两分不信的。
然而他最后还是定沈选侍为真凶:一来,沈选侍的确对现有的证据无可辩解,纵然有些证据细想起来有些奇怪;二来,怜嫔之死,只有旁人为真凶,施家才会认定是许家所为,而沈选侍的父亲文昌伯,在朝中并无实权,前些日子又投靠许家,算是合适的真凶人选。
如今效果也很显著:今天的参人折子,全部被施家的人给包揽,从各种各样的角度来批判许家一党。
若是怜嫔之死,和娴容华有关
想起自己实行到一半被迫换人的计划,永宣帝就有些不爽。
但不论这些年安国公对他的暗中帮助,只看着孝安太后的面子上,永宣帝也不会为怜嫔去动娴容华。
但是让娴容华安分些是必然的。
那边端妃见永宣帝陷入沉思,就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起身道:“回皇上,臣妾还要去见太后,回殿中省的事情,就先告退。”
永宣帝回过神来,向端妃点头道:“去吧,记得替朕向母后问安。”
直到端妃离去,永宣帝才唤来何长喜:“悄悄地告诉周德福,不要克扣沈选侍的月例。”
“另外,等新进的栀意安神香到货,给娴容华多送一些。”
何长喜听到第一句,在心里有些感叹:沈选侍这几个月吟诗还是在皇上心里留下一点分量的,犯下大罪也能得皇上这一句,就是死也算值得。
等听到第二局,何长喜就感觉有些奇怪:昨日娴容华好像才说过,不喜欢栀意安神香。兼之又有怜嫔这样的事,后宫妃嫔已经有不少将栀意安神香赏给下人,或者弃之不用,皇上怎么会特意吩咐给娴容华送这个呢?
然后何长喜想到:皇上这样赏人,要么是觉得所赏的东西是绝佳好物,要么是想着借此警告被赏赐的人。
何长喜再将永宣帝这两句话一结合,顿时有个不敢往下想的猜想,只好立刻打住,赶紧转身去办这两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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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端妃出九宸堂的门口,就坐上轿辇,往着许太后的长春馆行进。
“主子,你说这些,皇上会相信么?”紫珠现在弄明白自己传过来的消息暗含怎样的意思,又见端妃和永宣帝一通暗示,就有些担心端妃和自己反而讨不好。
“你懂什么?”端妃听见紫珠惴惴不安的模样,就挑挑眉,一脸嗤笑:“皇上相不相信有什么要紧,最重要的是,皇上在心里对娴容华有怀疑的影子。”
有怀疑的影子,在永宣帝心里,就会减去对娴容华的印象。就这样一直减减减,娴容华在永宣帝心里越差,就会把自己衬托得更好。端妃在心中美滋滋地打着算盘。
等到长春馆门口,端妃才收自己欢喜的神色,重新变得端庄从容。
陈嬷嬷正好出门,笑着迎上来:“端妃娘娘来,太后娘娘正为这家里事烦恼呢,端妃娘娘正好去为太后娘娘劝一劝。”
端妃笑着谢过陈嬷嬷,就进屋,看见许太后正站在书桌前写信,平静的眉眼间透露出一点焦躁。
“臣妾给太后娘娘请安。”端妃行礼道。
许太后用左手随手一挥:“平身,先坐下吧。红珠,给端妃上茶。”
端妃在一旁安安静静地看着许太后写信,直到最后停下笔,端妃才开口:“太后娘娘,方才臣妾在门口遇见陈嬷嬷,说是家里出事?”
许太后难得冷脸,哼道:“还不是那几个蛀虫,好好的荫官不说安安分分的,反倒是做那些仗势欺人的事,被施家抓住小辫子,正在给皇帝上折子呢!”
端妃听,也有些着急,毕竟许家丢脸也是她丢脸,这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世家。
“施家不是前段日子安静不少,怎么今日又”端妃皱眉道。
许太后见端妃没领悟到其中的关窍,只得说一句:“怜嫔昨日没,今日消息已经传得差不多。”
端妃细想一会儿才想明白:怜嫔是施家送进宫来的人,怜嫔一死,施家肯定就咬定是他们许家害的呀!
想到此处,端妃就咬牙:娴容华,原来还打着这份心思!
于是,端妃就立刻将娴容华和慕容娘子的事情告诉许太后。
许太后微微惊讶一瞬,而后道:“哀家知道。不过这点子没有证据的小猜想,是不够的。你若是想查,也可以去细细查一查,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看着端妃志满意得地应下,许太后在心里叹息道:若是端妃的猜想是正确的,那娴容华可真是不可小觑呢。
同样是世家女,怎么端妃的心智和娴容华比,就这样不够看呢?
安国公真是幸运,先是女儿做皇后,然后又有个颇为聪慧心狠的孙女。儿子孙子们也是规规矩矩的,不说有多么能干,至少老实不惹事。
怎么他们许家,后辈就这样叫人心烦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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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
怜嫔之死在避暑行宫中的余波慢慢淡去, 而随着沈选侍的回到皇宫,怜嫔之死才在皇宫掀起波澜。
“怜嫔死了,还是沈容华害的不会吧, 会不会是误传?”
“你可不瞧见沈容华现在的样子了么?被贬为选侍, 还要迁去千雪居禁足!千雪居那是个什么地方,你也知道, 那可是最靠近冷宫的居所了!”
“天呐, 真想不到,沈容华沈选侍居然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
已经被遣送回宫的沈选侍,正坐在潇湘殿的侧殿里, 面无表情地看着殿中省的人来帮她搬东西去千雪居,顺便将正九品选侍之上的装饰和摆件拿回殿中省。
听见宫人们毫不避讳的议论, 白露忍住了眼中的眼泪, 像沈选侍道:“主子, 东西收拾好了,咱们该走了。”
蒹葭也在一旁道:“主子且别听她们胡说, 咱们都知道,主子你是被冤枉的!”
沈选侍摇了摇头,清冷的面上浮现出几抹苦笑:“咱们知道又能如何?皇上他不信我,后宫中旁的妃嫔,此时已经把我和蛇蝎相比了吧?”
白露的眼泪没忍住,在一旁滴答滴答地落下来,蒹葭也含了一包泪, 咬牙道:“主子, 咱们不能灰心, 不能就替别人背负着杀人的罪名!”
沈容华想到方才下车时,从赶车的两个宦官那儿听来的消息, 此时神色多了几分坚定、几分彻骨的恨意和几分疯狂:“白露,蒹葭,放心吧,我可没有灰心,也不会就这样在宫里寥落下去。蒹葭,等会儿我们到千雪居的时候,记得将所有剩下的银子拿出来,给父亲递上消息。”
蒹葭正在点头,就从院子里进来一个小宦官,颇有些趾高气昂的样子:“东西收拾好了就赶紧进去吧,还以为自己是沈容华,要别人好言好语地请啊?”
白露认出了这个殿中省的小太监,从前很是巴结她们,去拿分例的时候甚至给她们多一些的东西。
可如今不过短短一个半月,从前低声下气讨好她们的人,就变成得意洋洋嘲讽她们的人了。
这样的落差,让白露顿时竖起了眉,就要上前和小宦官理论一番。
是沈选侍亲自拉住了白露,站起身道:“别理他,咱们走吧。”
说完,沈选侍就依旧是一脸冷傲地向屋子外面走去,经过小宦官时,还特意看了他一眼。
小宦官本就比沈选侍要矮上半个头,又被沈选侍冰冷的眼神扫过,下意识地生出畏惧之色,朝后面退了一步。
等到沈选侍主仆三人走远,小宦官才揉了揉连,回过神来,向地下啐了一口唾沫:“呸!就差被贬入冷宫了,还这样傲气,以后有的是苦给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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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殿侧殿搬东西的动静颇大,在主殿里也能听得十分清楚。
文充媛正在一边吃着冰碗,一边听知画绘声绘色地讲述怜嫔之死。
知书进来回道:“主子,要不要叫他们搬东西时声音小一点?”
文充媛摇摇头:“别去了,人家沈选侍心里正委屈呢,可别再去刺激人家了。”
“委屈?”知画瘪瘪嘴:“都被皇上亲口说害死怜嫔了,还委屈呢!”
知书也在一旁幸灾乐祸:“叫她从前嫌弃咱们潇湘殿这边不好,那边不好,整天琢磨着要搬出去住。这下好了,可是满足沈选侍的心愿,叫她搬出去了,只不过是和冷宫里的那些废妃做了邻居!”
文充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听到二人的话也不由笑起来,而后说道:“你们记住了,有些事情的真相并非是皇上认定的那样,但一旦皇上亲口盖章了一个事情,那皇上所说的,就是真相。”
不过怜嫔这事嘛,几乎不可能是沈选侍做的。
和沈选侍做了这几个月的室友,文充媛算是比较充分地了解了沈选侍:没事就爱吟诗作对,整天抱着一颗玻璃心,里头装着易碎的、对永宣帝的爱情幻想。
就沈选侍这脑子,若是能想出用栀意安神香做迷药、再利用温泉池使人溺毙的法子,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但看着后面拖了一大截人的做法,文充媛看到这新鲜的行事风格,在心里咂舌:她入宫多年,早就将后宫老人们的做事风格给摸透了。这突然出现一个截然不同的风格,是有的老人受了刺激换了风格,还是新人里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物?
真是有趣。
正感叹着,文充媛底下的一个二品宫女就进来回道:“禀娘娘,沈选侍已经走了,还叫奴婢替她感谢这些日子,娘娘对她的照顾之恩。”
哟,沈选侍反应过来这几个月自己十分烦人了?还是经此一事,有了蜕变,会做些面子工程了?不过,到现在才学会这些,好像有一些晚了。
文充媛有些病弱的俏面上闪过几分兴味:“沈选侍走的时候,面色如何?”
二品宫女仔细回想了一番,答道:“回娘娘,沈选侍三人面色都不算好,不过后头跟着的两个宫女都落了泪,沈选侍倒是没有,看着要坚强些。”
文充媛不意沈选侍居然是蜕变这一方向,挑了挑眉就道:“叫人看着些千雪居吧。”
等二品宫女退下,文充媛才问起刚刚回到潇湘殿的知书:“你去看了苏嫔了?她如今这么样?”
知书摇摇头:“算算日子,苏嫔这正是三个月呢,是反应最严重的日子。苏嫔的宫女瑶儿说,苏嫔现在吃什么都吐呢,奴婢瞧着苏嫔,也确实是瘦了一大圈儿。”
文充媛就点头道:“让和我们相熟的陈太医好好照顾苏嫔,务必要在皇上回宫前保证苏嫔的龙胎是安安稳稳的!另外,千万要将这消息捂严实了,不能被人透露道避暑行宫里面去!”
知书点了点头,满脸慎重地答应了下来,很快转身出去找陈太医了。
知画就在一旁心疼道:“主子身子本就不好,还要这般好心代替苏嫔操持这些事。依着奴婢看,主子何必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只好好养着身子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