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院正知道孙太医为蒋乔开了安胎药,就等于永宣帝会知道。
蒋乔向孙太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娘娘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茗夏重新端了一壶安神茶上来,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茗夏在宫里呆着的时间久,亲眼看到当年德妃和恭妃两位得知自己有孕的模样——且不说恭妃,就连一向沉稳的德妃都是面露喜色的。
“不是不高兴,是有些担心。”蒋乔听了茗夏的问话,这才露出一些笑容来:对于这个未曾预想过的孩子,她内心除了惊讶之外,还是颇为期待和欢喜的——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谁不喜欢呢?
但在后宫里,有了孩子就等于被旁人嫉恨。所以在蒋乔心里,对之后日子的担忧,就胜过了对小生命到来的欣喜。
“娘娘放宽心,当初德妃娘娘和恭妃娘娘有孕的时候都是稳稳当当的呢。就连最近的苏贵嫔,若非是自己”茗夏掩去了接下来的话语,对蒋乔轻声道:“皇上子嗣稀少,知道娘娘有孕之后,必然也会多加照顾的”
蒋乔轻轻颔了颔首,在心中犹自思索:茗夏说得极有道理,永宣帝的确对有孕的妃嫔格外关照。而就从如今的时机来看,自己现在有孕,也算是个好时候,因为可能对自己下手的妃嫔都因为各种被各种事情缠身——许太后忙于前朝,没有空来插手后宫;端妃和柔妃,一个因为犯错,一个因为有孕,都各自呆在自己宫里,是不可能出手的;禧贵仪倒是可能有几分活络心思,但最近几月没了许太后帮扶,正着力于巩固自己的宠爱,估计不会太在意蒋乔的身孕。
那么剩下一个,就只有向来不安好心的娴修媛了
思及此,蒋乔目光一凝:“你将梧桐叫过来,本宫有事情问她。”
茗夏低声应下,转身就将梧桐叫了进来。
“奴婢见过娘娘。”梧桐依旧笑得轻快活泼,眨了眨眼说道:“奴婢听茗夏姐姐说,娘娘您是想知道娴修媛那边的事情?”
“对的。”蒋乔抿了一口安神茶,说道:“你将先前本宫吩咐你去打听的、有关娴修媛的那件事,和近日含章殿的动静都仔细说过来。”
“是,娘娘。”听闻蒋乔的话,梧桐就正了正面色,仔仔细细地自己打听到的消息一一道来:“娘娘上次吩咐奴婢去打探含章殿进出人数较多的事情——一来是娘娘自己不想打草惊蛇,二来是含章殿被娴修媛管得像铁桶一样,的确是不容易打探到消息。所以奴婢当时是暂时没有收获的,还是在前几天从守宫门的小宦官那里得知了一些消息。”
“那日进出含章殿的人,似乎是安国公府派进来的大夫,来为娴修媛诊脉的。”
听到这里,蒋乔就微微挑起了眉毛:宫里面太医都是万里挑一的好医术,断然没有相信外面的大夫而不相信宫里太医的人。娴修媛此举,估计是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但是宫里头太医没有诊断出来或者说,不敢诊断出来。
能叫太医守口如瓶的,这宫里只有永宣帝和许太后能够做到了。
但娴修媛是永宣帝的表妹,只看着孝安太后的份上,永宣帝就会对娴修媛做些身体上的手脚的。
那就只能是许太后了那许太后,对着娴修媛做了什么呢?
梧桐立在一边,不出声打扰蒋乔思索,过了好一阵才出声道:“另外主子,除了上面说的那件事情,最近含章殿的人似乎和千雪居的人有所接触。”
千雪居?沈选侍?
“哦?看来娴修媛又把眼睛放到沈选侍身上了——是嫌后宫的水还不算浑,要将沈选侍再放到这里头来么?”蒋乔轻轻哼了一声:“看来手眼通天的娴修媛还不知道,沈选侍早就怀疑她才是怜嫔之死的真正凶手了。对了,那沈选侍那边是怎样的反应?”
“回娘娘,沈选侍那边似乎反应平平,但也没有完全拒绝和娴修媛的人接触。”梧桐回答道。
“唔,沈选侍是准备吊着娴修媛,但露出可以配合娴修媛的意思,随后找机会报复了?”蒋乔猜测道。
若是如此,可见沈选侍在千雪居住的这些日子可是长进了不少。
先是反应平平,叫娴修媛以为沈选侍还像从前一样,摆着清高的架子,自以为是地瞧不起人;但又没有完全拒绝,让娴修媛觉得可以利用沈选侍的复宠之心。
如此一来,娴修媛就完全不可能想到沈选侍对她早有报复之心,转而放心地送沈选侍去复宠。
但是沈选侍复宠,对娴修媛有什么好处呢?
蒋乔皱起眉头,细细地想着,却像在迷雾中寻人一样,总是找不到其中的关键点。
“娘娘,如今到了该睡午觉的时辰,也该歇息了。”茗夏朝着蒋乔笑道:“娘娘不用去细想这些事情,只要有奴婢几个在,绝对不会再叫沉春阁出现木芝这种事情了。如今娘娘是主位妃嫔,娴修媛的手,也不会这么容易再伸进来了。”
蒋乔微微摇了摇头:“本宫并非担心娴修媛联系沈选侍,是要再做一次怜嫔之事。”她这样关注娴修媛,是准备找机会,回谢当初娴修媛在怜嫔之死的时候,对她的陷害。
不过蒋乔的思绪又回到了最开始: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只要将娴修媛的目光牢牢拖在沈选侍的身上,那在这后宫之中,就几乎无人能盯着她的腹中了。
这样想着,蒋乔低头,抚上了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
这个孩子于她而言,算是一个惊喜和礼物。蒋乔一向喜欢孩子,如今有了这个孩子,就感觉在后宫之中,更多了几分力量。
哪怕用尽所有的宫斗细胞,蒋乔也会保证这个孩子平安生下、健康长大的。
蒋乔垂眸轻笑,羽扇一般的睫毛掩住眼中的坚定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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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向孙太医所说的那样,因着疠风的缘故,在太医院所有太医为所有妃嫔诊完脉之后,林院正就收集了太医们看病的案策,一个个地检查,以确保没有妃嫔有染上疠风的可能性。
就为这件事情,林院正还特意加班到晚上。
“皇上分明知道疠风之事不会蔓延,还叫我来仔细检查一遍。”原本就忙了一天的林院正在心中悄悄腹诽,看着只剩下一本的案策,不由叹了一口气:主子要演戏演全套,底下人自然要做得比主子更好。不过还好,只剩下最后一本了。
林院正为自己打了打气,翻开了署名“孙太医”的案策。刚翻开看了几行,林院正的面色就变得严肃起来:今日下午去明贵嫔的脉案,孙太医只是简略写了“身体无恙、无疠风感染痕迹”这几句,但底下给明贵嫔开的药,却分明是安胎药。
事关皇嗣,林院正顿时也不困不累了,精神抖擞地前往建章宫请求面见永宣帝。
如今已经是接近睡觉的时辰,建章宫仍旧是火烛通明,在皇宫的正中央巍然矗立,象征着皇权的无上威严。
今日施贵太妃、顺王双双上书,说是在京城之中呆得时间够久了,也是回到封地的时候了,还顺便感念了永宣帝的皇恩,假模假样地说要永远效忠于永宣帝。在最后,施贵太妃母子还提出:来的时候颇为招摇,劳民伤财,此次回去就不必臣工妃嫔们相送,他们静悄悄地走就是了。
永宣帝看到这两封上书的时候,就勾起嘴角嗤笑了一声:最近施家有几个官位颇高的族人惹了麻烦。施大将军正焦头烂额地为族人擦屁股呢。看来施贵太妃是准备利用这个时候,偷偷出去,提前谋反,逼得施大将军只好随着他们一块儿谋反了。
正所谓,谋反者,诛九族。
就算施大将军选择前去捉拿顺王和施贵太妃,也只能凭借此保下一命,却无法保住施家的荣华富贵了——这是施大将军完全无法接受的。所以施大将军到最后,大概率会选择冒险一点,但能让施家免除血光之灾、甚至更上一层的谋反。
永宣帝举起笔,在上头写了同意二字,随后无所谓地将上书往桌上一扔:不论施大将军如何选择,他的目的就是完完全全铲除施家的势力。
为着这个目标的完美实现,永宣帝还准备为施大将军安排了一个完美的离开京城时间。
正规划着,何长喜就走进来行礼道:“禀告皇上,林院正正在外头,想要求见皇上。”
永宣帝一愣,先是疑惑了一下林院正怎么这个点还在皇宫里头,随后就想起来林院正是因为自己的要求而留下来加班的。
“叫林院正进来吧。”永宣帝一挥手,毫无愧疚感地对何长喜吩咐说道。
何长喜领命走出去,片刻后林院正就走了进来,弯腰拱手:“微臣见过皇上。”
“你如此急着见朕,可是在后宫发现了别的疠风病例?”永宣帝以为林院正是因为疠风之事而来,神色严肃地向林院正问道。
林院正微微摇头,仍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回皇上,微臣并非为此而来——微臣是为了向皇上您道喜来的。”
“喜?何喜之有?”永宣帝的俊脸上露出几分疑问之色。
林院正带着笑,将孙太医的案策重复了一遍。
“明贵嫔有孕了?”永宣帝听完林院正的话,面上就不由含了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笑意:“可是确定了?”
“回皇上,孙太医是在太医院做了二十几年的太医了,医术高超,误诊的几率是很小的。”林院正回道。
“甚好,甚好。”永宣帝连连点头,只觉得此刻的心情是本日最美丽的时候。
但随即,永宣帝就反应过来一件事情,将何长喜又给召进来:“今日明贵嫔身边可有人来?”
何长喜不晓得永宣帝为何提及明贵嫔,规规矩矩地回答道:“回皇上,今日明贵嫔并没有派人来过建章宫。”
“知道了,你下去吧。”永宣帝抬了抬下巴,叫摸不着头脑的何长喜又退回门外了。
何长喜退下去之后,永宣帝就摸了摸下巴:有孕乃是大喜之事,在后宫妃嫔看来,这不但意味着升位和自己对其的关照,还代表着接下来半生已经是衣食无忧了。若是寻常妃嫔遇上这样的事情,应该早就兴高采烈地来向他汇报了,怎么偏偏蒋乔没有半点动静呢?
这样想着,永宣帝就又显露了一点帝王的疑心:莫非蒋乔是有旁的事情,准备找准时机再行揭露,来捞得更多的好处么?
要是面对旁的妃嫔,永宣帝估计就要继续顺着自己莫名的疑心猜测下去了。但所幸蒋乔平时刷足了永宣帝的好感,此刻永宣帝想起甜软的糖炒栗子,心头就是一软:罢了,估计是头一回有孕,明贵嫔自己是受了惊吓,又高兴傻了,才会一时没有想起来汇报的吧。
林院正在永宣帝面前侍奉多年,从自己高超的察言观色技巧中,窥见了几分永宣帝的心理。
“回皇上,微臣还有话要说。”林院正为人正值,当即就要为蒋乔说明:“孙太医虽然所写的是安胎药的药方,但更趋向于温和进补、巩固胎气所用,应当是明贵嫔有孕时日尚短,还胎像不稳所致。”
“而且今日要收上案策,再由微臣检查一事,孙太医也是知道的。若是明贵嫔有意隐瞒,孙太医应当不会在上面留下安胎药的药方了。微臣也看过先前孙太医为明贵嫔看诊的记录,明贵嫔在去年苏贵嫔有孕的时候,颇受了几回惊吓。”
林院正的言下之意,即是蒋乔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身孕,而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曲折告诉永宣帝,好不让别人知道。究其原因,都是因为苏贵嫔有孕期间频频出事,叫蒋乔害怕了。
永宣帝闻言,心下就更是喜悦温柔,也对蒋乔对了几分心疼:本来胆子就不大,如今有了孩子,就更加谨慎小心了。但到底还是愿意冒着险,叫他知道这个好消息。
“明贵嫔有孕这件事情,在朕亲口说出来之前,不要叫别人知道。”永宣帝沉思了一阵,决定顺着蒋乔的想法来,对林院正沉声道:“连只言片语都不要叫朕听见!否则,朕就唯你是问。”
林院正顿时头大起来,但面上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
“既然没有了事情,林院正就早些回家歇息吧。”永宣帝眉眼含笑,不但叫林院正暂停了加班,还吩咐何长喜准备轿辇送林院正出皇宫。
林院正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由在心里说道:感谢明贵嫔,叫他做了一次皇宫里面的轿子。
何长喜将林院正妥善安排走,就向着永宣帝道喜道:“奴才恭贺皇上,这后宫里又要多一位小主子了!”
“就你占便宜,每次都是第一个道喜的。”永宣帝愉悦说道:“既然现在明贵嫔不想公布有孕之事,你就打点好沉春阁周围,不要叫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对了,要告诉殿中省的人,送去明贵嫔那儿的东西都要好生注意。”
何长喜还没有一一应下,就见永宣帝拿起空白的圣旨:“先来为朕磨墨吧,朕要起一道圣旨。”
闻言,何长喜在心中啧啧:嚯,看来这后宫里,少说又要多一位九嫔之一了。而过了几个月之后,一切顺利的话,这位明贵嫔说不定能坐上四妃之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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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王和施贵太妃定于三月二十二离开京城的消息传来,后宫里面却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此事。
唯有柔妃这段时日不通消息,每日浑浑噩噩度日,却仍旧关心自己的顺王表哥。自然,在永宣帝的精心安排之下,收到的都是顺王的责怪埋怨之语。
柔妃无力地躺倒在床榻上,隐隐感到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劲:“春华,秋华”
春华闻声而来,为柔妃掖好了被子,望着柔妃依旧平坦的小腹说道:“娘娘的身孕已经有了四个月了,小心着凉。”
“是呀,娘娘可要保重,叫端妃看着娘娘眼红嫉妒。”秋华也在一旁笑道。
端妃许家
柔妃昏沉的脑中抓住了这两个词,喃喃道:“本宫不能叫表哥失望端妃”
春华和秋华对视一眼,双双勾起了唇角。
于此同时,蒋乔在沉春阁望着殿中省送来的精致东西,放心地笑了:果然,永宣帝选择配合她隐瞒有孕之事,还在暗中派人照顾自己——看来费尽心机地刷好感没白刷。
“娘娘出去走动走动吧?孙太医可是特意嘱咐了奴婢,说娘娘有了身孕,也是要适当锻炼锻炼的。”茗夏温和笑道:“正好今日太阳够暖和,娘娘去看一看碧梅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