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点点,或许就是引燃恭妃这次计划的最后一把火。德妃总是会想起这一点, 然后再想起在咸福宫后殿日夜啼哭、寻找二皇子的恭妃。
后宫里从不缺的,就是貌美如花的新人。再过两年不到,就又是秀女大选的日子。妃嫔们源源不断地进入宫中,必定会生下新的皇子。到时候,还会再出现另一个恭妃,来谋害她心爱的玦儿么?又或者,会有新的皇子获得永宣帝的宠爱, 而将她变得和恭妃一样么?
恭妃之事虽然结束, 但德妃的内心却饱受煎熬、担忧和后怕, 面上却偏偏要和从前一样温和,在大皇子面前更是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娴修媛一眼就看出了德妃内心的想法, 只在心中缓缓嗤笑:有了宫中最高的位份,却没有与之相匹配的心性,真乆丗洸是叫她看不起。
不过娴修媛很是高兴,因为她当时废了大力气,收买下香茹的时候,就是为了三个目的:其一,恭妃被废,高位妃子变得更少,二皇子归于除许家势力之外的妃嫔;其二,让永宣帝放下因为二皇子所有的顾忌,放心清算陈氏一族;其三,顺利除去颇受永宣帝喜爱的大皇子,让德妃崩溃的同时,将忠国公势力拉拢到安国公这边来。
果不其然,二皇子即将交给和端妃有血仇的文充媛抚养(娴修媛从文充媛几次去看望二皇子并带玩具的行为猜出了永宣帝的打算);永宣帝则是好好算了算陈家仗着恭妃犯下的罪行,顺带动了动陈家最新投靠上的许家。唯有第三的目的,被突然出现的明贵嫔给打乱了,又因为禧贵仪的多管闲事,险些暴露了娴修媛。
明贵嫔倒也罢了,糊里糊涂的,可是禧贵仪
想到这,娴修媛冷冷一笑,将放入小本本的禧贵仪按下去暂且不表,转而决定了第三个目标的后续:虽然大皇子没死,但是德妃的确心理有点崩溃了。她身为未来的好皇后,却是可以利用这件事情,帮助她的夫君永宣帝来解决朝堂上的一些难题。
于是乎,娴修媛“偶然”遇见了一次在碧梅园垂泪的德妃。
“臣妾见过德妃娘娘。”娴修媛眉眼含笑,好像半点没发现德妃肩膀微微颤抖地背影,上前行了一礼。
正在悄然哭泣、释放自己心中压力地德妃猛然一惊,有些慌张地擦完眼泪之后,就回过身来,努力地维持着平静的声音:“原来是娴修媛呀,快起来吧——娴修媛也来碧梅园赏花么?”
“是的,德妃娘娘。”娴修媛轻轻点头,随即环顾了整个碧梅园一圈,眼中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之感:“不过,臣妾还以为娘娘不会愿意再来看碧梅园呢。”
德妃像是被触及了内心,低声喃喃道:“本宫也以为可玦儿很喜欢这里的碧梅。”从前玦儿身子更弱的时候,愿意只为了看一眼碧梅而绕好远的路。如今身子好一些了,难得能亲自过来一趟,却被自己的庶母算计,连喜欢的弟弟都被利用。玦儿以后想起这件事情,还会愿意来这儿么?还会安心地待在她的身边,而不是整天担惊受怕么?
德妃在心里控住不住地想着,脚下也一个不稳,往后踉跄着走了一步。
娴修媛赶紧上前扶住德妃,假装没有察觉到德妃的些许不对劲,转而说道:“德妃娘娘且小心一些——对了,德妃娘娘没有带着贴身宫女过来么?”
“带了,正是让她守着碧梅园的门呢,若是有人来了一定要进来向本宫汇报。”德妃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如今娴修媛没有看到雨烟在门口,那估计是又被哪一朵漂亮的花给吸引了目光吧。”
白穗在娴修媛的身后不曾出声,却默默地记下了“雨烟喜欢漂亮的花”这样可能微不足道但有着奇妙作用的小情报。
“恕臣妾冒昧,臣妾觉着德妃娘娘方才在伤心哭泣。”派人将雨烟引走的娴修媛盯着德妃泛红的眼眶,唇角勾起一缕笑意:“臣妾虽然和德妃娘娘不尽相熟,但臣妾愿意倾听德妃娘娘心中的苦恼——如果德妃娘娘愿意的话。”
嘴上虽然是询问的话语,但娴修媛的内心有着足足九成的把握能叫德妃开口倾诉。
原因无他,只因为德妃自己快要崩溃了——大皇子面前她要维持母亲的高大形象;在永宣帝面前,她只是一个妃妾,无法倾诉自己可能被斥为“胡思乱想”的心思;这满宫的妃嫔几乎没有一个与她亲近的;而身边的宫女虽然从小服侍自己,但终究是奴婢,无法叫德妃放下自己上位者的傲气。
说起来,娴修媛和德妃只是关系和谐的点头之交罢了,但是娴修媛从来都没有和德妃交恶,甚至帮过德妃几个小忙,而且平日里以端庄娴雅的形象示人——不是端妃那种装出来的贤惠,而是切实刻在骨子里面的气质。自然,也仅仅在气质上面罢了。
可对急需倾诉的德妃来说,娴修媛已经足够合格了。
于是,德妃由着娴修媛将其扶到碧梅亭中坐下,带着点轻微的哽咽说起了自己的心事。自然,很小心地避开了那些颇为阴暗的想法,听起来只是一个母亲兼妃妾的小小担忧罢了。
娴修媛依旧挂着温和的微笑,细细开导着德妃。等到德妃的心情缓慢回转,快要升到正常水平的时候,娴修媛就停下了开导的话语,轻声叹了一口气。
一直在低头倾诉的德妃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一抬头就看见娴修媛的面上不知不觉爬上了些许的忧愁。
“娴修媛,你怎么了,怎么莫名叹气呢?”德妃遵循着自己老好人的习惯,下意识地问道。
“其实臣妾和德妃娘娘一样,心里也是有很多忧愁的。”娴修媛幽幽说道:“正所谓人心难测,像臣妾这样没有孩子的,自然是担心自己会失宠和旁人的无端算计。而像娘娘这样的已经诞下皇子的,必然是为皇子的安危与健康忧愁了。”
“前些日子娘娘定然因为恭妃的事情而受了惊吓。”娴修媛将话语踩在德妃最为担忧的地方:“若是将来还有像恭妃这样的人出现”娴修媛话音未落,就将自己的嘴捂了起来,向德妃弯腰道:“臣妾一时嘴快失言,绝非故意诅咒德妃娘娘和大皇子。”
“本宫知道,娴修媛不必如此紧张,其实本宫心里也是有这样隐约的担忧的。”德妃笑了笑,在宫里多年的习惯让她穿插上了一句客套话:“怪不得皇上从前在本宫这里夸赞娴修媛呢,之前没觉得,如今才算了解了皇上的称赞之词。”
“德妃娘娘谬赞了。”娴修媛低头抿嘴一笑,很是害羞的模样,嘴中却依然说着自己计划中的话语:“不过娘娘如今的处境,却是让臣妾想起了史书上安王其母妃张贤妃的事情。”
德妃眉头微微一皱,想起了安王和张贤妃的事情:根据大晋王朝传下来的规矩,各位皇子要等行了弱冠之礼之后,才能娶亲出宫。有封地的就往自己的封地去,没有封地的就前往自己在京城的住宅。可安王是个特例,在十岁那年就被封了王,由其母贤妃带着前往自己的封地,从此远离了后宫纷争,安安心心活到老。
德妃记得,这位安王就是因为颇受宠爱,在一次后宫阴谋之后就不幸落了残疾。其母张贤妃心痛不已,再苦苦哀求了皇帝许久之后,终于求得一道离开京城的旨意。
见德妃眼前一亮,娴修媛就缓缓说道:“若是德妃娘娘想要避开那等不怀好意的妃嫔,不如就学一学张贤妃的做法可好?”
“可是,皇上会答应本宫么?毕竟是如此出格的事情。”德妃眼中弥漫着淡淡的忧愁。
娴修媛微微弯下腰,仰起脸望着德妃,笑道:“皇上那样疼爱大皇子,又敬重娘娘,自然是会答应娘娘您的。”
“德妃娘娘,您不如去试一试吧?”娴修媛轻轻呵出了这一句话,转头望向现在才迟迟回来的雨烟。
记忆回笼,娴修媛微微打了个哈欠:“接下来,就看德妃在皇上面前表现得怎样了——不说这些了,本宫困了,伺候着本宫上床歇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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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永宣帝早早醒来,却发现怀中的温香软玉早已经不见。
“皇上醒了?让臣妾来伺候皇上您穿衣吧。”蒋乔面上挂着娇俏的笑容,却在眼角眉梢间露出几分疲惫来。
永宣帝的目光在蒋乔的眉眼上细细凝了一凝,轻笑道:“爱妃如今有了身子,朕可是宝贝得很,怎么舍得叫爱妃伺候朕呢。”
见蒋乔面露怏怏之色,永宣帝又赶紧找补说道:“等朕穿好之后,爱妃给朕亲手系上荷包可好?”
蒋乔转了转眼珠,重新笑了起来:“自然是好的——那臣妾先代替皇上去看一看早膳如何?”见永宣帝同意之后,蒋乔就一手微微扶着腰走了出去,不似往日轻快的步伐。
“昨晚你家娘娘未曾睡好吗?”永宣帝皱了皱眉,问站在门边未曾离开的茗夏。
茗夏想起蒋乔半刻钟前对自己的吩咐,在心中高呼“娘娘神算”的同时对永宣帝恭敬回道:“回皇上,娘娘自有孕以来,就一直未曾睡好。不过还请皇上放心,孙太医说了这是正常的反应,用几方安神无害的汤药就好了。”
永宣帝顿时对蒋乔多了几分心疼,对茗夏吩咐道:“你要仔细这,谨防有些恶毒之人从汤药下手。若是明昭容和龙胎出了什么事情,朕就先唯你是问!”
茗夏慎重点头:“回皇上,奴婢记住了。”
等永宣帝穿戴好出去之后,就见蒋乔拧着眉,将几道点心给撤了下去。
“怎么了,爱妃不爱吃这些点心么?”永宣帝颇为惊异蒋乔还有挑食的这一天,扫过撤下去的点心,对何长喜说道:“记得这些东西不要出现在明昭容的膳桌上。”
蒋乔就低着头,慢慢地挪到永宣帝身边,接过何长喜手中的荷包,素手一动,为永宣帝系起荷包。
永宣帝也低下头,欣赏着蒋乔纤长翻飞的手指,突然听见了蒋乔有些闷闷的声音:“臣妾不是不爱吃那些点心,是现在看见那些点心有点闹心,才将它们撤下去的。”
“是是为了大皇子的事情么?”永宣帝想起那些点心中好像有大皇子喜欢吃的,自然就联想起恭妃之事。
“嗯。”蒋乔点了点头,再给永宣帝系完荷包之后,忽然抱住了永宣帝:“臣妾当时看到大皇子忽然病发,内心害怕得很,生怕以后臣妾的孩子”
永宣帝略略低下头,正看见蒋乔的颊边滚落一滴晶莹的泪珠,心头不由软了软,安抚似的拍了拍蒋乔削瘦的背脊,感觉到蒋乔的轻微颤抖。
“爱妃放心,朕在这许下承诺,以后不论是爱妃你,还是我们的孩子绝对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永宣帝心中一正,将蒋乔从自己的身上扶起,面色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蒋乔乖乖地点头,抹去脸上的泪花,对永宣帝甜甜一笑:“有了皇上的承诺,那臣妾就什么都不怕了——时间紧急,皇上还要着急上朝,臣妾来服侍皇上用膳吧?”
服侍完永宣帝用膳,蒋乔又将永宣帝给送了出去,趁着永宣帝将走未走的时间,对着茗夏小声嘀咕了一句:“恭妃陈氏的心思真可怕,现在本宫看见这些糕点就有些害怕。”
这句话也巧妙地送进了永宣帝的耳朵里。
永宣帝乍一听的时候未曾有何感谢,坐在龙辇上闲想的时候才回味起这一句话来:在糕点中做些手脚,这不算是什么高明的手段,以陈氏的心思来说应该也能想到。可既然已经在糕点中下了东西,陈氏怎么会在一开始半点没想到这些糕点,甚至在最后的时候惊愕于大膳房宫人对自己的指控呢?
是有人浑水摸鱼么?永宣帝一张俊脸沉了下来。
那边蒋乔却是轻快地拍拍手:娴修媛从前就在怜嫔那件事情中有些影影绰绰的,自己如今给永宣帝点出了疑点,永宣帝难保不会想到有“前科”的娴修媛了。
虽然这可能只是娴修媛皇后之路上一颗微不足道的小石子,但蒋乔还是颇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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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妃,你说什么?”永宣帝听完德妃的话语,微微一愣,有些不敢置信地重问了一句:“朕一下早朝你就来求见,是为了此事?”
“臣妾请皇上旨意,为玦儿指一块封地,由臣妾陪着玦儿过去好生养病。”德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永宣帝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像安王和张贤妃一样。”
德妃站在距离永宣帝御桌颇远的地方,自然看不见永宣帝御桌上铺设圈画的地图。
永宣帝近日在位着派兵遣将的事情而苦恼:根据顺王母子改变之后的计划,他们从京城出来之后,就会向着封地金州的方向出发,等过了锦州,来到耀州面前和叛军相会之时,就立刻调转方向,向京城进攻过去。施大将军当时应该刚刚出京城不久,正好到了锦州附近,见状也不得不反了。永宣帝和手底下几位亲信大臣仔细商议着,准备在耀州那边加派兵力,和京城的禁军一起,对施家叛贼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如今永宣帝苦恼的,就是如何合理地将兵力给调过去,而不引起施贵太妃和顺王的警觉之心,顺便还可以借此叫顺王母子以为京城的兵力减少了,从而变得更加自大狂妄。
可这次德妃的觐见,却给永宣帝开了一道新的思路:皇子前往封地,自然是需要禁军护送而去的。而耀州原名“药州”,正好是盛产草药和不少医学世家传承的地方——将耀州赐给大皇子作为封地,再将伪装成禁军的精兵给派过去护送,是十分合理的行为。
想到这,永宣帝深深看了一眼德妃,沉吟道:“朕知道了,等朕仔细考虑之后,朕再告诉你回答。”
德妃面上就是一喜,颇为激动地谢恩退了下去。
等德妃走了之后,永宣帝的眼轻轻扫过何长喜,何长喜就立刻说道:“回皇上,奴打听道,德妃娘娘今日遇见了娴修媛,之后就来求见皇上您了。”
永宣帝点了点头,内心在想这个方案可行性的同时,对娴修媛微微皱起了眉头:前朝他正在苦恼之事,娴修媛是如何得知的?是安国公同他=她说的,还是这建章宫混进了旁人的耳朵?
不论如何,后宫不得干政,是永宣帝在心中划定的底线。
“你去含章殿给娴修媛传一句话,告诉她最近几月后宫事务管理得颇为不错,可堪大任。”永宣帝平平静静地说道。娴修媛的确后宫事务处理得不错,但只限于后宫事务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