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宫的西边,走过几个窄街,就是含章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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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四日,施大将军结束了自己的假期,奉旨带兵离京,前往自己的封地。
与此同时,一波一波前往永熙宫探听消息、拉拢关系的妃嫔们也算消停了下来。
永宣帝和许太后都静悄悄的,为接下来都知道的谋反做准备。
高位妃嫔之中,德妃离京,柔妃有孕静养,端妃刚“养好病”,变得安静,恭妃被废,文妃在专心和二皇子处熟,蒋乔在永熙宫窝着不见人,娴修媛知晓前朝将要发生之事,更是分外端庄和顺。高位妃嫔们风波不动,带着底下低位的妃嫔们都噤声了起来。
“等到了时间,就将柔妃给放出来吧。”永宣帝背着双手,眼也不抬地向何长喜吩咐好柔妃的安排。
何长喜想着柔妃从前千娇百媚的骄纵模样,应下的同时心头微微唏嘘了一阵:怎么好好地眼睛不好呢,非要跟着顺王作死。若是不作死,只凭着这几年伺候皇上的情分,怎么着都能有一个善终呢。
吩咐完柔妃之事,永宣帝抬起了双手,略微计算了一下施大将军的前进速度,又发了一道密折下去。
就在明天了。
永宣帝和许太后一直等着的那一阵东风,将在明天开始吹起。
直到这一刻,永宣帝望着自己指着地图、轻轻颤抖的指尖,才意识到布置了这么久,自己仍然是紧张的。
永宣帝将手收回,重新背在身后,缓缓地长吁了一口气,端起茶盏慢慢地啜饮着。
等何长喜亲自送完密折回来之后,永宣帝又是一个沉着冷静的青年帝王了。
“朕去看看明昭容。”永宣帝的后头滚了一滚,才在舌尖吐出这一句话。
就是莫名的,永宣帝很想见一见蒋乔,说一说话。
“皇上来了?”蒋乔照旧在大门口迎接永宣帝,扑面而来一阵安神清浅的香气,叫永宣帝的眉头舒展了许多。
“这次不错,没有跑着过来扑向朕。”永宣帝走到蒋乔面前,望着蒋乔的腹部柔声说道。
蒋乔仗着自己有孕,不像平日里扶着永宣帝,反而大大方方地叫永宣帝扶着自己,娇声道:“臣妾谨遵皇上的吩咐,记得要时时刻刻宝贝自己。”
永宣帝一笑,扶着蒋乔进了正殿,低头在蒋乔耳边说:“这样才对。”
等进了正殿,永宣帝长袖一甩,挥退了何长喜和茗夏等一干人,直接看蒙了蒋乔。
“皇上,您是要亲自伺候臣妾么?”蒋乔眨了眨眼睛,大着胆子问道。
“真是放肆,居然敢这么问朕。”永宣帝点了点蒋乔的鼻头,脚步不停地将蒋乔拉到了新布置好的书房之内。
蒋乔敏锐察觉到永宣帝的心情不对:如今突然来看自己,应当是前朝已经或者即将发生什么大事,永宣帝觉得心中烦扰不已,才来永熙宫,算是放松心情的。
想想自己方才还和永宣帝打趣,蒋乔深深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最近的懈怠,赶紧顺着永宣帝的动作上去磨墨。
永宣帝望着蒋乔笑了一声,提笔潇洒地写下了两个字:历云。
正当蒋乔觉得这两个字有点印象的时候,就听见永宣帝沉声道:“这是母后为我取的名字。”
“母后希望我,能够‘历经千帆,不坠青云’。”
青年帝王抬起了双眸,眼中终于隐隐透露出几分深藏着的担忧、焦躁与紧张。
“蒋乔,你觉得我能一直不坠青云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永宣帝:好担心好紧张
今天喜迎十五篇小论文的我不想说话呜呜,我只能说除周二周四外尽量每天日三QAQ
第一百零四章 ·
永宣帝长久地凝视着蒋乔, 眼中是逐渐浮现出的,是原本深藏着的自我怀疑。
蒋乔是第一次瞧见这般模样的永宣帝——毕竟从前的永宣帝身为一位青年帝王,永远都是那一副意气风发、浑不在意的上位者形象。宫中任何人的前途都会因为他的一声命令而改变, 无人不奉承他, 无人不谄媚他。掌握着他人性命的帝王,是几乎无所畏惧的。
一定是前朝出现了什么极为要紧的、甚至可能威胁永宣帝性命的情况, 才叫永宣帝这般慌张。
蒋乔心头浮现起对鸽子原作者的腹诽:若是你老老实实地将坑填完, 如今她就有掌握全书走向的金手指了!
腹诽归腹诽,面对自己永远不会知道的未来轨迹,蒋乔决定抓住面前这个刷好感的大好时机。
于是乎, 蒋乔面上缓缓扬起了充满信赖的笑容,明丽的眉眼间洋溢着让人难以移开的光亮。她轻轻上前, 将永宣帝手中还提着的毛笔放下, 随即抓住了永宣帝的这只手。
永宣帝的手经常是极为暖和的, 今日却是泛着一点寒凉,叫蒋乔眉心一动, 流露出更多的深情来。
“我相信,历云你是可以的。”回想起永宣帝流露出脆弱的那最后一句话,蒋乔大着胆子喊出永宣帝的名讳,温柔含笑的双眼将永宣帝的全部模样都映在其中:“不论怎么样,我永远都陪着历云的。”蒋乔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还有我们的孩子。”
好似生怕永宣帝不相信,蒋乔极为耐心地、极尽轻柔地又重复了一边上述的话语, 直到永宣帝的眉眼松动下来, 严重的焦虑、紧张和担忧缓缓睡去。
永宣帝低垂着头, 仔细地望着蒋乔精致明媚的眉眼,里头涌动着的是让人心头暖洋洋的信赖和坚定——那是全心全意的确定与深情才能展现出来的样子。这一瞬间, 永宣帝感觉自己像是被皎洁的月辉包裹,心动不已。
永宣帝的思绪莫名回到了孝安太后病重期间的某一天。
孝安太后躺在花纹朴素的大床上,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算得上是气息奄奄了。满宫的宫人都跪了下来,因为宠冠六宫的施贤妃刚刚来过,肆无忌惮地攻击着孝安太后,放下三个月后住进凤仪宫的狂妄话语。
不,对于施贤妃来说,可能并不是狂妄的话语——只凭着几个媚眼,估计就能叫皇帝将皇位让出来了。
“皇后娘娘,您也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好好地对待嫡皇子的,叫他将来在京城做一个闲散王爷。”施贤妃面上的表情得意洋洋。
看似风光无限的嫡皇子,将来可能只会做一个没有封地的闲散王爷。不知道这样的打击,能不能叫孝安太后早一些去死呢?
施贤妃满怀恶毒地想着:孝安太后早就该死了,偏生为着谢历云这个兔崽子才撑到了现在,叫她的后位迟迟到不了手里。
听完施贵太妃如此挑衅放肆的话语,孝安太后虽然在心头紧紧告诫自己要保持镇定,还是忍不住咳嗽了好几声,半晌都未曾停下来。一直在床头陪着孝安太后的小永宣帝乖巧上前,用洁白的帕子为孝安太后轻轻捂住口鼻。
施贤妃嗤嗤一笑,满意地转身离开,拖着长而华美的珍珠曳地长裙离开内敛朴素的凤仪宫。
小永宣帝紧紧地抿着唇,已然是一副老成的模样,却在看到帕子被染成红色的时候猛然瞪大了双眼,露出属于孩子的惊慌:“母后!”
刚刚的那一阵咳嗽,好像把孝安太后仅剩不多的生命力给消耗殆尽了。躺在床上缓了半晌之后,孝安太后才勉强牵动了肌肉,露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来:“历云,你不要担心,母后不过是有一点难受罢了。”
说罢,孝安太后极为艰难地抬起了一只手,在严嬷嬷的帮助下抚摸上了小永宣帝的面庞:“你瞧,母后现在不是还能捏一捏历云的小脸么?”
小永宣帝从前还算是天真乖巧,但孝安太后病重的这段日子里面,小永宣帝可谓是深刻体会到了后宫里面的人情冷暖,此刻只是朝着孝安太后一笑,手中将那一方白帕子紧紧攥了起来。
“儿臣知道的,母后很快就能好起来的。”小永宣帝皱起眉头,对着孝安太后、也对这自己说了这一句话,旋即就有一些不放心地问道:“但是施贤妃她”
孝安太后笑了起来,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历云,不必理她,你是大晋的嫡皇子,不论如何,你所有应得的东西,都不会被旁人拿去。”
“母后往后可能不会继续陪在历云的身边,但母后是相信历云的。”当时虽然病重、但还没被执念逼疯的孝安太后如是说道。
永宣帝的目光一闪,就见蒋乔眼中的坚定和信任与孝安太后曾经的目光重合。
孝安太后留下的精神支撑让永宣帝一路走到了现在,但孝安太后已经走了太久了,已经无法给永宣帝提供足够的精神动力了。
永宣帝的龙爪微微动了动,反手握住蒋乔的手:他相信,这个从来就深爱自己、深信自己的女子,能让他放下一天的疲惫、露出欢畅笑容的女子,能一直陪着他走下去,给予自己需要的鼓励与支持。
“你放心,不会有什么大事情的。”永宣帝的心情得到了抚慰,此刻就对蒋乔露出格外温柔的笑容:“你在后宫里面不用担心,只需要好好养着龙胎就是了。”
“只要有你陪着,我会一直不坠青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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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心理状态颇为脆弱的永宣帝一阵安慰之后,蒋乔承受了大约半个时辰的皇帝专属情话输出,才将永宣帝给送回了建章宫。
“朕接下来估计会很忙,会没空再到永熙宫这边来。”永宣帝坐在龙辇之上,弯腰在蒋乔耳边轻声道:“若是你想朕了,不用从建章宫正门走通报了,直接从小门进来就是。”
蒋乔眉眼间带了一点羞怯,轻声应下,随后就款款深情地目送永宣帝离开。
“娘娘,皇上的这个吩咐,算是实打实的偏爱了。”茗夏扶着蒋乔往回走,言语之间是欢欣雀跃。
“咱们自己知道就好了,不要往外传出去。”蒋乔压低了声音,对着左右的茗夏和锦瑟吩咐了一遍。
见二人连连应下,蒋乔的手不由得摸到了袖中。
今日不论是永宣帝的那番情话,还是永宣帝最后颇为偏爱的话语,都不能叫蒋乔多激动几分——皇帝的嘴,骗人的鬼,指不定几天之后永宣帝就忘了呢。
唯独永宣帝在最后给她的东西算是实打实的宝贝——一块刻着金龙的免死金牌。
若是普通的免死金牌,不过是起到可免一死的作用罢了。但若是刻着金龙的免死金牌,拿出来那可是如同皇帝亲临的效果呀。
这可算是快将永宣帝好感刷满的证据。蒋乔内心欢喜的同时也变得格外担忧起来:前朝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叫永宣帝愿意赐下这样宝贝的免死金牌下来?
这样想着,蒋乔走向内室的脚步微微顿了一顿,转而换了一个方向:罢了,永宣帝可是切实关系着自己将来舒适的咸鱼生活呢。看在将来工资的份上,蒋乔愿意为永宣帝在佛堂祈祷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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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皇上去了一趟永熙宫。”彩云十分殷切地对娴修媛说道:“最近明昭容可是很得皇上的喜欢。近日朝政繁忙,皇上只抽空去了一趟明昭容那儿呢。”
对前朝之事有点了解的白穗走了过来,对彩云笑道:“妹妹刚在后宫中服侍,自然不知道皇上对怀孕的妃嫔都是十分关切地。就像去年,无宠的的苏贵嫔有孕之后,立刻就变得炙手可热了。”
彩云颇为尴尬地笑笑,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不知是不是许太后的主意,彩云总是挑拨一些有的没的。”白穗嫌恶地拧起了眉头。
“正所谓越动弹,就越容易出错。”娴修媛端庄自持地正坐着:“如今这样的非常时期,本宫是不会轻易出手了。但你要时时刻刻地关注柔仪殿和延庆宫的情况。”
永宣帝留了柔妃性命,是等着利用柔妃从许家身上剜下来一大块肉呢。娴修媛生怕永宣帝会无暇顾及此事,就要帮永宣帝看着。
“对了,还有文妃和二皇子的情况、大公主的近况、禧贵仪的家人,都要注意着。”娴修媛算了算自己的大型人脉网络,将要关注的事情一口气吩咐了下去。
也不为什么,就是娴修媛喜欢将旁人的把柄拿在自己手里——等到有用的时候,自己只享受着旁人的俯首称臣就行了。
娴修媛娴娴雅雅地笑了起来,拿着被子的素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杯壁:“本宫记得,明昭容还有一些亲人待在浣衣局里头吧?”
“娘娘记性真好,还记得蝼蚁一般的蒋家人。”白穗想起蒋氏家眷当时一个个丧家之狗般的身影,心中充满了鄙夷:“奴婢听说,那位从来养尊处优的蒋老夫人,已经快要不行了。”
“蒋老夫人?那不过是一块朽木罢了。”娴修媛挑了挑修长的眉毛:“倒是那些正值青春年华的蒋家小姐们,不但得不到如意郎君,还要在浣衣局里面做一辈子的奴婢了。”
“那可是多么残忍地事情呀。”
“本宫心善,最看不得这种事情了。”
白穗了然地笑了笑:娘娘不会出手,但可以将旁人给推出来。娘娘不过是随手给了一个机会,就看有没有人可以拿捏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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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做事啊——蒋莲,就是说你呢!”嗓门粗大的老宫女吼着,将一盆满满的衣服堆到了一位宫女的手边。
和老宫女布满了茧子和裂纹的手不同,这位宫女的手生得修长白嫩,不过因为做活而满手通红——总的来说,这双手的主人应当是曾经有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再看看这位宫女的面庞,生得眉眼清丽,微微下撇的唇角给宫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只一看,就知道是哪位官宦世家的女儿。
“哼,还以为自己是蒋国公府的小姐呢!”老宫女见蒋莲没有动作,当下毫不客气地泼了蒋莲一瓢冷水:“只要进了浣衣局,那就是一辈子的奴婢,还是放下自己的小姐身段要紧——咱们脾气好,见了只是不满而已。若是被脾气火爆的主子撞见,那可就是一顿板子了。”
老宫女话音刚落,旁边就有其他宫女的讥笑声传来:“嬷嬷可别抬举她了。那个蒋荷才算是蒋国公府真真正正的大小姐呢,蒋莲她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