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作为新婚不到月余的正室夫人,听闻有旁的年轻娘子与自家夫君暧昧,理应不高兴才是。
杨幼娘却是一脸期待,这倒是让余老夫人诧异了。
她是真不懂呢,还是装不懂?
曹三娘弱弱地问她,“霍郎君不介意吗?”
杨幼娘摆摆手,“女儿家的交情罢了,霍郎哪里会介意?”
话音才落,一个侍婢领着几位妇人人走了进来,她们都是来给余老夫人贺寿的。
一时之间,小院突然热闹了起来。
有人来了,方才的话题自当无法进行下去,杨幼娘正要起身告辞,余光却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与红芷相对一视,嘴角微微一扬。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杨幼娘在外院子里转了一圈,那几位给余老夫人贺寿的夫人便相携着走了出来。
她瞅准了时机,不着痕迹地跟了上去。
京都贵妇们自成一个圈,一般人很难融入,所以杨幼娘只能默默跟在她们身后,等待着适合的良机混入其中。
只是她还没跟出几步,便被人拦了下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林尚书的妾室,黄氏。
黄氏将杨幼娘拉到了一处相对隐蔽的亭中,确认四下无人后,才质问道,“听闻你方才去见了余老夫人?”
杨幼娘点点头。
她又问,“余老夫人有意将曹三娘塞进霍府?”
杨幼娘又点点头。
“你同意了?”
杨幼娘微微一顿,黄氏却满是恨铁不成钢,“霍府这门亲,岂是旁人想高攀就能攀得上的?”
杨幼娘暗自一笑,黄氏这般紧张,无非是怕她的身份因此暴露了。
霍府后院如今只有她一人,倒也可以任她为所欲为,倘若再加一个人,那人又十分聪慧,察觉出什么,那林府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你老实告诉我。”黄氏突然声音低沉,倾身问她,“你与相爷可曾圆房?”
杨幼娘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果然没说几句,黄氏的目的便暴露无遗。
眼下他们已经没了阿离这个威胁她的把柄,自然是想要找到另外一个。
只要她怀上霍桑的孩子,把柄自然就有了!届时他们只要拿捏住她的孩子,还愁威胁不了她?
事实是,杨幼娘猜得不错,黄氏自知晓阿离失踪,整日里吃不好睡不好,生怕那小子惹出什么事端来。
好在而今杨幼娘身处霍府,他们倒可以以此威胁,可这不够啊!
按照杨幼娘的性子,她要是知晓此事,定会破罐子破摔!届时,他们根本没得谈!
所以眼下最稳妥的法子,便是让她心甘情愿地留在霍府!
有个孩子,便能彻底让她安分!
见她明显犹豫,黄氏便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她拉过杨幼娘的手,语重心长道,“幼娘,我知你幼年遭遇,有些事不大懂。”
“男人三妻四妾属寻常事,但在此之前,你若不将脚跟站稳,将来可是要受欺负的!”
在杨幼娘认知里,只有有钱人才养得起妾室,所以在她十六年的市井穷人生涯里,妾室在她眼中堪比只吞财物的貔貅。
再看看方才的秦氏,和眼前的黄氏,满头的名贵珠宝,满手的珍贵镯子,更是映衬了她的那个观点。
三妻四妾属常事?杨幼娘险些翻了个白眼。
见杨幼娘依旧无动于衷,黄氏还想再劝一劝,刚开口,便听得隐约有人声传来,似是在闲聊着什么。
“别说,那位林娘子还真是好肚量!才刚成亲就马不停蹄地给相爷纳妾。”
“当初她抢了四娘的名头,而今也该让她吃吃这苦头!京都第一美人嫁给了活阎王!还真是讽刺!”
“第一美人?她也配?”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要不是当初四娘的琴弦……”
“好了。”一个温柔的女声适时止住她,“不过是个头衔罢了,这么较真做什么?”
“我们四娘啊,就是这么个温柔的性子,不被欺负才怪呢!”一旁的妇人幽幽道。
“好在那位林娘子也遭了报应,满京都娘子都不敢嫁的活阎王,竟落在了她头上,枯叶大师说得对,时也命也!”
一阵娇俏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杨幼娘看了看黄氏,果然她被气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她的眼眶也被气红了。
正当杨幼娘以为她要出去骂一顿,谁想她只是咬了咬下嘴唇,道,“不识货!与霍家的婚事可是京都顶顶好的!”
说完她拉着杨幼娘在亭中坐了下来,“莫要听她们胡说。”
杨幼娘:???就这?
虽然方才那些人言语辱损的是林幼情和霍桑,可她作为一个外人听着拳头都已经硬了,黄氏作为爱护林幼情的亲属竟只是这样?
良久,黄氏才解释道,“那两位分别是莫大学士与魏刺史的夫人,我的身份实在无法出面,能忍一时忍一时吧。”
林尚书早年丧妻,后宅也就黄氏一个妾,余老夫人寿宴总要有人来贺,林幼情又躲起来了,林府也只有她能来。
此时,那边又传来喧闹声,这回是一个娇怯怯的女子在说话:“阿娘,其实霍郎君人很好的。”
杨幼娘微微挑眉:哟?这霍桑还真是出息了!前脚被曹三娘惦记着,后脚又被这娇滴滴的小娘子仰慕着。
而且听她的语气,似乎背后也有个故事。
果不其然,有位妇人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开口指责那小娘子,“你这个没良心的!你阿兄阿姊都喊过护卫护你,你怎地只记得那个晦气的活阎王?”
另一位妇人道,“七娘,你莫要瞧那霍郎君长得好,其实背地里冷血无情地很!听闻霍府是没有仆役的,可府上却依旧被整理得仅仅有条,你可知为何?”
“为何?”
“那些都是在廷尉里被用刑枉死的冤魂,被那位拘了去在府上做牛做马……”
“姨母你快别说了!”娇滴滴的七娘像是被吓哭了。
杨幼娘噗嗤一笑,不仅如此,霍府还有一个判官四个小鬼呢!
“谁在那里?”
那位四娘似是发现了亭中有人,突然发声,“曹府后院,竟有人如此鬼祟!”
既然被发现了,杨幼娘也不遮掩,起身拍了拍衣裳上莫须有的褶皱。
黄氏要拉她,谁想她早已大步踏了出去,为时已晚。
她缓缓走出凉亭,正好对上了从假山后走出来的那几人。
杨幼娘其实不屑同这些里外两张脸的人说话的,可她们的行为以及言语着实叫她有些不爽。
什么叫她好肚量?什么叫遭了报应?
她杨幼娘虽出身低了些,活得也糙了些,但她自小到大做过的所有事都问心无愧!
有哪门子报应可以遭?
要不是她一身华服,发髻上又堆满了珠宝首饰,她早就啐过去了!
“哟!魏四娘也知这是曹府后院啊?”
她仔细收拾着自己的气度,缓缓道,“没看错的话,躲在假山后头偷听本夫人说话的是魏四娘你吧?”
“我道是谁,原来是林娘子。”
杨幼娘见到此人眼角的痣,便知晓她是莫大学士的夫人薛氏,也是魏四娘的姨母。
她浅浅一笑,丝毫不理会莫薛氏之言,只若无其事地理了理她那身金丝绣纹白鹭逐日的衣袖,转而问向黄氏。
“阿耶常说,大瑞以礼治国,自小阿耶与小夫人也常教导本夫人,尊卑有序谦和有礼,自嫁入霍府,小夫人更是同本夫人说,夫妻同体,妻亦可凭夫而贵。”
黄氏不知她要说什么,就连众人都没明白她要说什么。
谁想,她声音突然洪亮了几分,“小夫人,本夫人依旧有一事不明。”
“本夫人的夫君乃六部宰辅之一,论身份、地位、才华,哪一样都远超那些什么学士刺史的,作为那些什么学士刺史的家眷,是不是该同本夫人行个礼,问候问候?”
此言说得嚣张,但也没错,大瑞以礼孝治国,礼排在第一位,也是大瑞的开国之本。
为人讲礼亦是身为大瑞人的最低要求。
而反观魏四娘四人,在旁人家的后院里对旁人肆无忌惮指指点点,丝毫无礼可言,而且在明知“林幼情”与霍桑成亲依旧唤她娘子。
再一次违背尊卑之礼。
好歹她被霍桑关了一个多月,学了那么多礼,她这般大大咧咧的人而今都被训地如哈巴狗般,将遇人行礼刻进了骨子里。
凭何这群人便如此肆无忌惮?
话音刚落,鸦雀无声。
两位薛氏更是惊得定在了那里。
眼前此人声音如此洪亮,当真是声如纳纹的林幼情?
第19章 见好就收 “林夫人,还请慎言。”……
黄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眼见人多了起来,她透过袖袋拉了拉她的衣裳,轻声劝道,“幼娘,适合而止。”
“才几日不见,林娘子倒是愈发伶牙俐齿了。”
莫薛氏眯了眯眼,想来是被杨幼娘方面戳破,她也不再客套伪装。
魏薛氏瞥见她身后的黄氏,心中更是恼火!又见周围无人,更是直接讽刺。
“阿姊莫恼,毕竟这位林娘子小小年纪为了区区一个头衔做尽下作事,倒是上梁下梁一道正。”
黄氏心尖一揪,她方才忘记同杨幼娘细说,那位魏刺史在年初因包庇罪犯、试图以死囚换之、助那犯人逃脱之名被外调。
此前他在礼部任职,林尚书又是礼部三位尚书之一,所以,魏刺史外调的一应手续,都是林尚书一手安排。
正因如此,魏薛氏便一直记恨着林府,连带着林府。
这两位又是亲姐妹,所以一向同心同力记恨林府,而且她们又是出了名的刻薄不饶人,所以出席这种宴席,她都是尽量避开她二人的。
只可惜,她在犹豫挣扎之时,却没瞧见杨幼娘眼底隐约的怒气。
杨幼娘自知有一身市井毛病,坑蒙拐骗她都做过,更是懂得“能屈能伸”这种大道理。
可面对眼前这种人,她着实不想屈。
不为别的,就为魏薛氏的这句话。
骂林幼情可以,骂林尚书她也没意见,但骂她的上梁不行!
无论是杨老、梁师父还是江郎君,她们都不配骂!
“阿娘,这里是曹府,此言不妥!”
魏四娘拉着魏薛氏连连向她抱歉,“林娘子,阿娘言语冒犯多有得罪。”
哟?得了便宜还卖乖?
只可惜,她杨幼娘可不吃这一套。
此处闹出了些动静,一下子便引来了好些人,魏四娘此言本意就是想劝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黄氏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听了此话或许会直接算了,她可不是!
她清了清嗓子,“魏四娘说得是,倒是本夫人错了,方才就不该在几位正要说要事时出现,的确该罚,夫人恼羞成怒也是应当,不过……”
她淡淡得看着她,“只是,还要麻烦夫人下回恼羞成怒时换几句话,本夫人的上梁是正是斜,自有陛下评判。”
言下之意是薛夫人越俎代庖抢了陛下的差事,往小了说,是口出无状失了礼数,往大了说,便是要反啊!
魏四娘顿时慌了,“林娘子,此言诛心了!”
上回见“林幼情”时,她一直温柔谦和,她以为她是个好对付的,没想到这个“林幼情”竟是这般胡搅蛮缠之人。
莫薛氏几乎咬牙切齿,“林夫人,还请慎言。”
“哦,莫魏夫人说的在理,毕竟祸从口出。”杨幼娘点点头,很是同意她的说法。
人群中有妇人见两个薛氏如此吃瘪,虽面无表情,但内心却激动万分。
这两位薛氏出身南宁薛家,因是这般家世,平日里便自视甚高眼高于顶,说话很是刻薄。
再加上魏薛氏有一个“第一美人”的女儿,更是奇货可居,在场的几乎都被她拒绝过。
只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位养在深闺无人知的霍林氏,原来是这么个脾性。
这回,那两个薛氏怕是遇上棘事儿了。
知晓一些内情的几位夫人更是很有默契地相对一视,继续观看这一场大戏。
莫薛氏终于忍不住,道,“林夫人,今日是余老夫人的寿宴,你如此咄咄逼人,是想坏了老夫人的兴致?”
此时正好有风吹过,将杨幼娘额前的那一绺碎发轻轻撩起,她伸手去理了理,一截洁白如藕节般的手臂,让众人眼前一亮。
更让众人感到惊奇的是,她手腕上的那些堆叠着的精贵的镯子。
乍一眼看去,大约有十几个大小不同的精巧镯子。
在场的一众娘子夫人们都是内行,一眼便瞧出她手上的镯子价值不菲。
而且有几只,就算搜遍整个京都也再买不着了。
她嫁入霍府不过月余,也没见她上街走动,这些贵重物品,定然是霍相买给她的。
世人都道嫁于霍阎王等于守活寡,而今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而且霍相似是很宠爱这位新夫人。
魏四娘更是看得刺眼,她其实早收到皇帝将要为霍相选妻的风声,霍相冷面无情心狠手辣,是个好人家的娘子都不会嫁。
所以当初她才自断琴弦,甘居第二。
谁想竟是被林幼情捡了便宜。
一叠镯子相互碰撞出了声,她又不经意地抚了抚鬓角,在诸位娘子夫人的艳羡下出了声。
“家夫名声确实不好,谁让他性子沉闷不爱解释呢。唉,嫁给他,我还真是有些委屈呢。”
“这不,听闻老夫人寿宴,家夫特地去西市请了木偶戏班,说是给老夫人寿宴助助兴,可他又不喜事儿多,愣是将这名头按在了十王爷头上。”
“好在,老夫人似乎很喜欢呢。”
西市的木偶戏来自域外,所以价格自然不菲,而且演木偶戏的都是十分优秀的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