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又是一震。
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支撑她笑的,可她依旧是笑了。
纵然鼻子有些酸,她依旧笑得十分温柔灿烂,仿佛是春日里盛开的一朵娇嫩的芍药花。
“相爷还不知晓我吗?我自是想要做富甲天下的走商呀。还多谢相爷替幼娘这般照顾阿离,幼娘无以为报。”
她暗自咬牙,终是开口,“相爷府上如今应该有所结余,但若是相爷再大手大脚花银钱,难免还是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
“幼娘房内床榻底下有个盒子,里头是幼娘在霍府大半年积攒的银钱,相爷这般照顾阿离,幼娘自当回报的,等相爷回府之后,那些银钱相爷便自取去花吧。”
她微微抬头看了眼天色,起身向他行了个大礼,“时候不早了,相爷快些启程吧,十王爷金枝玉叶,还需寻个医者救治,幼娘这就告辞了。”
“杨幼娘!”霍桑唤住她,“你当真不肯随我回去?”
杨幼娘长呼一口气,“相爷,幼娘只是小民,配不得高门,相爷快请回吧。”
她正要离开,谁想面前突然多了一堵肉墙,杨幼娘微微一怔,抬眸时却对上了他那双深邃又微微猩红的眸。
他的身手何时变得这般敏捷了?
霍桑俯身看她,哑着声音问:“可是因为林幼情?”
杨幼娘眸光一动,但很快恢复了常态,“当年陛下赐婚的旨意上,白纸黑字写着的便是林幼情,相爷莫要弄错了。”
你心里住着宫中的贵人,府里又养着一位夫人,她若真的回去了,又该处于何处呢?
杨幼娘再次恳切地求他,眼中带着一丝决绝:“相爷,回去吧,再不走便天黑了。”
大抵是因为她眼中的决绝,霍桑仿佛自己的心被重重剜了一道,血落了一地。
她终究还是不肯跟他回去。
他沉默了。
他说不出任何挽留她的话,不是他不敢,而是他怕。
山间最是风常在,一阵春风拂过,撩起了两人的衣袂,更抚走了霍桑心头那最后一丝给予自己的任性。
眼下京都局势紧张,有些真相还需他调查,他想她留在自己身边,可此次回去,他身边必然危机重重,她或许也会受到牵连。
良久之后,他将腰间的荷包取下,将里头的所有银两倒了出来,又顺手将她腰间的荷包取下,将银两放了进去。
“既然要走,身上总要备些银两傍身。”他淡淡地将荷包还给她,而他那只空荷包则是被他塞进了怀里。
“多谢相爷。”
言罢,她转过身便往南而去。
有些东西,当断则断,她杨幼娘也不是什么拖沓之人,既然做了决定,那便再没给自己反悔的余地。
做生意,哪里不能做?京都能做,汝州一样可以!
况且她算过了,从此地往南走半日,便会路过一处城镇,她在镇上住一晚,再往南走上几日,便进了汝州的地盘。
好在在寨子里时她便请阿楚她们帮她给汝州的小莲带信,她这边厢慢慢过去,小莲收到信自会来接她。
眼下她可不能耽搁了南下的路程才是。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往南的城镇其实并不远,她寻至客栈时日头都还未落下。
也罢,这些日子她实在太累,倒不如趁此机会早些歇息,明日早些启程也是一样的。
回京的马车内,刘晟在一片死寂中醒转,睁眼便瞧见霍桑铁青着脸死死的盯着他。
他脊背忽而一凉,强忍着剧痛起身本能地往后躲去,可谁想他本就已经躺在内侧,再往后亦是无处可逃。
他可从未见过霍桑有过这般神情,惊恐地不敢乱呼吸。
许久之后,霍桑才出声:“她不肯跟我回去。”
听到此话,刘晟这才长吁一口气,原来如此。
“表兄可求了?”
他点点头。
刘晟:???不应该啊!他的霍表兄可是这世间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除却那些不切实际的传言,这世间有哪个女子会轻易拒绝他的请求?
而且霍表兄可是亲自从京都遣了商队,专门来霸天寨救人,表嫂这是怎么回事?竟是一点都不为之所动?
思来想去,大抵只有一个缘由,那便是表兄的法子用错了。
他正要给霍桑出主意,谁想霍桑直接出手止住他,“此事容后再议。”
“老十,你老实同我说,我在道观养伤的一年里,京都到底发生了何事?”
刘晟突然顿住,那双被揍得乌青的眼乌溜溜地看着他,当年京都内乱,他与刘嫣被锁在了十王府,外头具体发生了何事他们根本不清楚。
等他们从府里出来,外头却早已换了天下。
但倘若细细想来,似乎早有眉目。
霍桑道,“若是我说当年的内乱另有隐情,你可会帮我?”
其实当年他被突然所在府内,心中亦是早有疑问,他也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奈何他心中有疑问是万万不够的。
他吞了吞口水,目光坚定:“会。”
夜幕很快便降临了,杨幼娘用霍桑给她的银钱去镇上买了一身衣裳,再回客栈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勘勘钻进床榻里。
霸天寨的人确实没有亏待她,只是根本没地儿给她洗澡,这会子终于泡上了澡,她心上的某个缺口也渐渐抚平了不少。
没什么事比发家致富更重要!若是有,那便是腰缠万贯富甲一方!
许是真的累了,她抱着这个想法,脑袋刚靠近枕头便沉沉睡去。
原本她以为自己会在富甲一方的美梦中自然醒来,可谁想才至半夜,她便被一阵猛烈的摇晃给摇醒了。
她猛地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张极其冷峻又精致的脸,对方是一个女子!
那女子将食指抵住她自己的双唇,示意她莫要出声,杨幼娘正疑惑,谁想下一刻,她屋子的门缝处多了一把上下移动着的灵动的匕首。
这是在撬她的门!
她心中一凉,这难道是一家黑店不成?!
来不及细想,她连忙从枕头下面抽出匕首,紧紧握在手心打算随机应变,可谁想那闯进她屋子的女子也不知何时收拾了她的包袱,又指了指屋内大开的窗户。
她示意她逃。
杨幼娘:???
可正在她犹豫的几息中,她的屋子已经被外头的人打开了,有好几个黑衣人从外头涌了进来,杨幼娘脊背一凉。
完了,这会子怕是逃不出去了!
不知为何,她脑子里又回想起了当日在福恩寺,那个俊俏和尚对她说的话,她长了一张容易被绑的脸。
难不成这些人又是来绑她的?
明明她的脸与林幼情的一模一样,他们怎么不去寻林幼情,偏偏来寻她?
难不成他们也看门第?瞅着林幼情是尚书之女相爷之妻就不敢去绑,而瞅着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便一拥而上。
他奶奶的腿儿!这不是欺负人嘛!
她紧握匕首,被气得牙痒痒。
成啊!来绑啊!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信不信老娘同你们同归于……
她的气还未撒成,下一刻,那几个黑衣人竟齐刷刷地都倒在了她屋子里。
一股子血腥味直接涌入她的鼻腔,她趁着月光定睛一瞧,那些人的脖子也不知何时被割了道口子,鲜血正往外不断流淌。
其中还有一个没死透,双腿还抽了抽。
闯进她屋子的那个女子拿了一个黑衣人的面巾,擦了擦她那把长刀上的血迹。
突然咔嚓一声,也不知她使用了什么手段,那把长长的关公大刀竟一下断成了好几节,被塞进了她背后的包袱里。
这干脆利落杀人不眨眼的手段实在有些吓人。
这小娘子也太狠了!
杨幼娘有些脚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不敢说话。
那女子见她这般,慌忙将外裳寻来往她身上一丢,“请您快穿上,他们来的人不少,我一个人杀不完。”
杨幼娘:???
她都没理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未来得及等她理清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事,她便被那女子强硬的穿上了衣裳,抱上了包裹,揽上了腰,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好在客栈不高,也不过两层而已,从窗口跳下来,倒也无碍,可刚落地,那女子便拉起她的手冲进夜幕之中。
按照眼前局势来看,这女子的行为应该是在保护她,所以杨幼娘不敢有违她意,只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身后,等时机一到再同她问清楚。
好在时机很快便到了。
两人在一处斑驳的院墙脚停了下来,杨幼娘微微一愣,却见那女子只是紧紧揽住她的腰,纵身一跃,两人便在院内落了地。
看样子,这是一处久无人居的院落。
院中的景致在月光之下一览无余,看来这里曾还是一处贵人的府邸。
只是许久无人打扫,便变得十分萧条。
那女子信步往屋子里走,很快屋子里便亮起了灯。
院中起了风,杨幼娘站在外头站了一小会儿,便也随着她踩进屋去。
她一只脚刚迈进门,里头那飒飒的女子竟是噗通一声朝她跪了下来,杨幼娘一惊,四肢仿佛被点了穴,一动都不敢动。
这女子在跪谁?
“属下霍三,见过夫人。”
杨幼娘:!!!
“相爷担忧夫人南下遭人迫害,便遣属下沿路保护,谁想还是来晚了一步,还请夫人恕罪。”
这突如其来的自报身份让杨幼娘再次吃了一惊,她的心也随之抖了抖,她竟是霍桑派来的。
杨幼娘的心顿时五味杂陈了起来。
她将脸拉了下来,只淡淡道,“也轮不到我恕罪,我还要谢你救了我一命。况且我已经不是他的夫人了,你快起来吧。”
霍三微微一愣,但还是听话地站了起来。
“此地乃怀山县令外室的居所,前几年那外室与人私奔,院子便空了下来。”
她道,“夫人今晚可暂且在此处歇息,等明日属下再护送您南下。”
杨幼娘锁眉,再次纠正她,“幼娘,唤我幼娘便可,我已经不是他夫人了。”
霍三又是顿了顿,显得有些为难。
罢了,杨幼娘也不是个爱强迫别人的人,只要她不唤夫人,唤作旁的也是可以的,于是她寻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问她:“你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像是训练有素的暗卫,或者……”她眸光一动,“杀手。”
杀手?!
杨幼娘顿感头皮发麻,想起她被楚舟绑去霸天寨的路上也遇到过一起刺杀事件,她当时没太在意,如今看来,这伙人背后之人当真要置她于死地。
到底是谁要这般不遗余力不顾一切地杀她?
“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这些事咱们明日再说。”
霍三点了点头,帮她铺好被褥之后便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走时还关上了门。
经过这一夜的惊险奔跑,她其实早已睡不着了,可她又不想让霍三瞧见她的心慌,便只好叫她先出去。
有人想杀她,此人还是个贵人,有能力调动这么多暗卫杀手。
她用了一夜的时间来回想自己在京都得罪的人。
林幼情、魏四娘、莫七娘、曹三娘,除了魏四娘,林府、莫府、曹府都有能力豢养收买派遣暗卫杀手来杀她。
然而曹三娘不知晓她的真实身份,所以极有可能是林幼情或者莫七娘。
她都已经离开京都了,为何林幼情还不肯放过她?
但倘若不是林幼情呢?
那会是谁?
不知觉中天已经亮了,她理了理衣裳,确认身上的东西一样没少,便要打算启程。
越早感到汝州见着小莲她越安心。
“什么人?”
霍三的声音突然从院中传来,杨幼娘开门的手微微一顿,不会吧!杀手们这么快就追来了?
她轻轻地将门拉开了一条缝隙,却听见外头传来了一阵兵戎相见的打斗声。
而此时,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夹杂在打斗声中响起,“小娘子好刀法。”
杨幼娘双眸微微一眯,这不是楚舟的声音吗?他怎么来了?
打斗声持续了好一会儿便停止了,她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拉开了门。
此时的院中正立着两个人,二人一黑一白面对面站着,霍三手里拿着一把大长刀冷冷地瞪着他,而楚舟则是双手向背,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似笑非笑。
虽然此刻两人看上去偃旗息鼓,但杨幼娘依旧能从中感到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氛。
“杨娘子,才一日不见,你从哪里拐来个同本郎君抢银子的小护卫?”
杨幼娘:???
人家霍三虽然看上去冷冷的,但看上去也不是会同人抢银子的,倒是楚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留下买路财”的气质,还真好意思诬陷旁人。
“瞎说什么?”杨幼娘下意识地走到了两人中央,抬眸冲楚舟瞪了一眼,“楚郎君怎么来了?不会又是来绑我的吧?”
楚舟那张小白脸微微一笑,“那倒不是,只是想着有人曾欠我十两银子,我过来讨一讨。”
“哦,那此人可真倒霉。”杨幼娘别过脸,示意霍三放下刀。
霍三虽不肯,但眼瞧这白衣男子身上杀气渐消,这才乖巧将刀收了起来。
“夫人,此人武功怪异内功深厚,还是离他远些比较好。”
还真是巧了,她也觉着是!
“夫人?”楚舟突然笑了,“竟是霍相的手下,杨娘子不是不做霍相夫人了吗?”
杨幼娘挑眉:“与你有关?”这土匪还真是有意思!
楚舟耸耸肩,“楚某常居深山信息孤寡,也不过是好奇一问罢了。”
霍三从怀中拿出几块胡饼,“属下已经备好马车,夫人用完早膳即刻便可启程。”
杨幼娘眼眸一亮,她还真是饿了!她可是许久未曾吃胡饼了,要是此时有碗羊肉汤,那可是更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