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一也看出了他的担忧,便道,“相爷,可要属下去寻御医?”
自上回御医来问诊,他便知晓这位新夫人患有离魂症,而今又做出这般举动,他猜测,恐夫人的离魂症又犯了。
霍桑伸手揉了揉眉心,眼中满是无奈与愧疚。
自她入府,除了那些奇怪的举动,倒也符合他的预期,不同他谈情,更不同他亲近,不多干涉,更不多问,这便是他想要的。
所以为了补偿她,他早早便吩咐霍庄,叫他将府上的中馈全权交给她打理,谁想她竟也是一概不要。
视线在身形矫健的她身上停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罢了,随她吧。”
只要莫在外人面前做这种出格的举动,他可以不计较。
“表嫂,你爬那么高作甚?”
一个不太悦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霍桑的脸一下子拧成了团。
他暗自咬牙,来者并非旁人,而是当今的十王爷,那个自小便总爱缠着他的表弟,刘晟。
他也没甚毛病,只是酒后爱同人聊天,有时兴奋起来,就连哪位官员在外头养了几个外室这种极其私密的事都能被他聊出来。
他正烦恼怎么将他赶走,谁想一个女童的声音再次让他有些束手无策。
“嫂嫂好厉害呀!居然会爬树!十哥,我也想上去!”
说话间,树下一个穿着粉色襦裙,梳着垂髫的女娃娃正对着树上之人拍手叫好。
霍桑揉了揉眉心,问,“他怎么来了?”
霍一道,“太妃冥寿礼三日前便结束了,许是十王爷得知相爷近日大婚,便来瞧瞧。”
这边厢,杨幼娘刚爬上树梢,便发现树枝延伸的墙外仍有墙,她气得直跺脚,索性在粗壮的枝杈上坐了下来。
刚坐下,便听得树下有人在唤她,她浑身一震,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她明明再三确认过,这棵树方圆百步都无人的!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她暗自咬牙,扭头俯瞰,却见一个清朗的少年正拉着一个女童抬着头好奇地看着她。
那少年笑起来露出了两颗虎牙,眉宇间竟与霍桑有些相似,而旁边那个粉红色的女童,一脸软糯,很是可爱。
听他们对她的称呼,想来他二人是霍阎王的亲戚了。
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她轻咳一声,脑子里瞬间闪现出坊间说书先生的一句话,于是她道,“登高便能望远,望远便能开阔心境。”
霍一惊得瞪大双眼,“相爷,夫人此言何意呀?”
霍桑却眯了眯眼,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刘晟亦是一惊,方才远远看过来,还以为这位新表嫂想要通过这粗壮树干翻墙,所以本着好奇以及看热闹的心思过来问一问。
谁想她竟有这般思维情怀,一时之间竟是肃然起敬。
不愧是德才兼备的林尚书之女!
他立刻撤去戏谑的心思,点点头,“表嫂说得在理!霍府被表兄弄得死气沉沉的,住久了难免心闷。”
“既如此,那你还来作甚?”霍桑那如从地狱而来的声音叫众人虎躯一震。
刘晟额间的冷汗唰得下来了,树上的杨幼娘更是不敢动。
杨幼娘:不是说他出府公干了吗?她可是再三确认之后才敢来这片区域活动的!他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刘晟:不是说他出府公干了吗?他可是再三确认之后才敢带着嫣儿来瞧表嫂的!他怎么就回来了?
刘晟暗自拉了拉身旁的刘嫣,小女童会意,咧开嘴露出了上下两排可爱贝齿,躲在刘晟身后探出了个头,“表兄安好!嫣儿来给表兄请安!”
这毫无情感可言的请安,明明就是被胁迫的!
刘嫣努力地笑着,似是等着霍桑的回应,良久,霍桑才道,“嫣儿,你是公主之尊,岂能同你十哥一道胡闹?”
刘嫣被他这么一说,仿佛是老鼠见了猫,连忙缩了回去。
刘晟陪笑道,“我才去妃陵几个月,表兄就成婚了,嫣儿也着实好奇那位与表兄成婚的嫂嫂是何模样,这才带她来的。顺便……”
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这可是东海的夜明珠,是我专门着人去东海寻的,恭贺表兄表嫂新婚大喜。”
刘嫣也跟着拱手,这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着实叫人有些心疼。
这霍阎王待旁人那般冷漠也就罢了,怎地待自家姊妹也这般冷漠?仿若仇人似的。
刘嫣公主这般可爱软糯,竟被他吓成了这样,实在是造孽。
她正感叹着,却听霍桑冷冷地冲她喊了一句,“还不快下来。”
她又是虎躯一震,被霍阎王直冲冲地喊着,着实是很不舒服啊。
从树上下来后,刘晟便以向霍桑请教兵法为由将刘嫣丢给了她,他以为她会嫌弃,谁想此举正合她意。
她自小便喜欢软糯的孩子,当年杨老将阿离捡回来时,她便一直抱着他不撒手,还嚷嚷着要护着他一辈子。
后来杨老故去,她与阿离相依为命,谁想当年所言还真是一语成谶。
有阿离这个试验品在先,再难搞的孩子在她手中,她都能将其哄得开开心心的。
更何况这位小公主看着软糯又和善,才过了不到半刻钟,便同她玩到了一处。
府内人烟稀少,树木阵法遍地,实在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刘嫣便道,“嫂嫂,不如咱们去树上玩儿吧?”
杨幼娘想都没想便拒绝了,她这般小,若是不小心从树上摔下来了那还了得?
再者说,她虽年纪小,却是先皇最小的女儿,身份尊贵着呢,若是出了什么事,她纵使有九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保命最重要。
刘嫣见她不答应,也只好放弃了,但她想了想,又道,“嫂嫂,你方才爬树,是想逃跑吗?”
这晴天霹雳的童言无忌让杨幼娘再一次虎躯一震,她慌忙否认,“嫂嫂这是在看风景的!”
“可十哥说,嫂嫂你爬树时鬼鬼祟祟的,像极了偷了东西要逃跑却又逃不出去的笨贼。”
“胡说!”杨幼娘极力否认,“那是因为那棵树实在太难爬了!”
“哦。”刘嫣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见她对爬树这般感兴趣,杨幼娘灵机一动,便开始同她讲起了爬树的技巧。
就这样,两人在霍府内闲逛着,时不时停下来讨论着哪棵树好不好爬,哪棵树又不能爬,竟是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下午。
至少杨幼娘是这么认为的。
第9章 狗洞逃生 “夫人她……钻了狗洞。”……
这边厢,杨幼娘与刘嫣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下午,而那边厢,霍桑却不尽然。
书房内,刘晟正觊觎着几子上精美食盒里的糕点,霍桑瞪了他一眼,便猛虎护食般将食盒换了一个位置。
刘晟道,“糕点最多只能放几日,若是不吃可就坏了。”
“你若是没有旁的什么事,就滚回你的十王府。”
刘晟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陪笑道,“表兄,别那么不近人情嘛!小弟来,可是有正经事的!”
“说。”
刘晟耸耸肩,只好乖乖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破旧的荷包。
这荷包虽然破旧,但上面的图案却十分新颖特别,就连刺绣也不像是寻常针法。
“前日里我刚回京,本想着去寻酒友喝几杯,刚到他家时,便得知了他的死讯,京兆府仵作勘验,说是他酒喝多了,呛死了。”
“嗯。”
霍桑作为执掌刑狱的宰辅,任何大案小案经过查实确认后,他都会过目一番。
刘晟说的案子,他今早正查看过,死者是龙武军丁队副将尹丘。
龙武军负责京都守备,丁队负责后勤补给,而今天下太平,丁队除了日常事务,便有大把时间吃酒聊天,以至于一个个脑满肠肥。
他也看过相关医书,肥胖者本就容易造成这种意外,仵作给的验尸单也无异议。
但显然刘晟并非这么想。
“表兄,若我说尹丘死于他杀,你信吗?”
“你有何证据?”
刘晟指了指那荷包,“这荷包的纹路刺绣,来自东海。”
五十年前,东海国对大瑞发难,一连吞并了大瑞数十座城池,由于大瑞与东海积怨已久,先帝一怒之下,派遣欧阳将军父子三人直接灭了东海。
但这些年东海虽表面臣服,但暗地里那些复国者的蠢蠢欲动大家都看在眼里。
更有人猜测,五年前的京都内乱,很有可能是东海复国者作为。
“这荷包你是何处得来的?”
刘晟撇了撇嘴,视线时不时瞥向外头正拉着刘嫣路过的杨幼娘,道,“尹丘这些年在外头养了一个外室。”
若非有回尹丘醉酒隐约说了一句,这么些年,谁都不知晓。只是刘晟赶到外室居所时,那外室早已逃之夭夭。
他掘地三尺,也只找到了这么一个可疑的线索。
霍桑眯了眯眼,随即将荷包收了起来,“嗯。”
刘晟长吁一口气,看他的样子是答应彻查此案了。
他的酒友虽多,但尹丘却是与他最聊得来,如今他死因可疑,若无法替他伸冤,他此生都会活在愧疚里。
霍桑做事很有原则,只要他答应过的事必定会做,刘晟将心放回肚子里,心情比方才更加愉悦了几分。
他又将视线瞥向窗外,方才杨幼娘攀爬的那棵树恰好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话说回来,方才我还以为,表嫂实在忍受不了霍府的冷清,想要逃呢,谁想她不过是攀树看风景,啧啧,还真是个奇女子!”
“说来也很是合理,像霍府这般清冷之地,只有夜里才零星有奴仆出没,白日里连个鬼影也无,任谁都不愿意久待。”
一想起她在树上说的那句话,他越说越钦佩,“表嫂可真神人也!”
她一直都想逃,这一点自与他大婚之夜给他喂蒙汗药开始,他便知晓了,他只是暂时不想计较而已。
他本无意娶妻,所以他特地叫人传出他残暴不仁的风声,以致京都有女儿人家都纷纷与人结了亲,谁都不愿嫁他。
所以她想逃,他是可以理解的。
新婚第二日又瞧见她不睡床榻睡地铺,便明白她也在主动远离。
他娶她也不过是为了消除柔儿与他的流言,本也不想碰她,她既然主动远离,他自当顺理成章得给她安了个离魂症,以堵住下人们的嘴。
只是后来他从她种种行为来看,发现她与传闻完全不同,这才生起了她脑子有病的猜想。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不可能让她逃出去。
皇帝本就是个多疑的人,若是被他发现他婚姻的异样,柔儿在宫中照样如履薄冰。
思及此,他眼底多出了一丝冷峻。
感觉到凉意的刘晟本能地倒退了好几步。
他知道他方才肯定说错话了,于是他趁霍桑未发作之前,头也未回地跑出房门,拎起正要爬树的刘嫣,一溜烟跑了。
只剩下站在原地不知所以的杨幼娘,默默地挠了挠头。
红芷很快便回来了,杨幼娘烦躁地躲在屋子里直跺脚,她才出去放风多久?这丫头这么快回来作甚?
但一想起她回来也带来了阿离的消息,她也只好暂且将怒气放下,和善地将她叫住询问一二。
谁想红芷只道,阿离吃好喝好,要她莫要担心。
这如何不担心?每日吃好喝好却始终出不去那个牢笼已经够叫她担忧了!
不行,这样下去,她与阿离谁都逃不出去!
她默默从怀中拿出那张地形图,看着她标记的那个狗洞,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霍府与别的地方不同,入夜后才会热闹,而白日里人烟稀少,所以她若是要逃,白日里行动往往成功率最高。
所以,她花了整整五日的时间来观察那个狗洞周围的动向,甚至趁着众人不注意,爬上了府里她见过的最高的树。
经过连日来的观察,她得知其实霍桑并不喜欢狗,那条猎犬已经早早地被他送人了。
所以那狗洞其实不过是个摆设。
得知此事,她更加高兴了。
既然狗洞是个摆设,就证明谁也无法阻拦她了!就连狗也不行!
这日,红芷照旧出门,而霍桑又出府公干去了,府里只剩她一人,异常安静。
她卷了所有轻巧能拿的财物,躲过所有有可能被监视到的地方,蹑手蹑脚地往狗洞而去。
与预想中一样,她很顺利地来到了狗洞前。
她将包着财物的包袱一股脑儿地往狗洞一塞,随后自己也跟着钻了出去。
尺寸居然刚好!
这是她头一次通过这种方式从内院来到外院。
但此地不宜久留,奴仆们的休息场所就在外院的偏院,正距狗洞不远,若是她再不行动,被发现了会很麻烦,
她慌忙收拾好东西,再一次寻到了设置在外院的狗洞。
彼时的书房内,霍桑正不慌不忙地查看着交上来的案卷卷宗。
他如今是宰辅,进宫与皇帝商议朝政汇报完事务之后,主要工作便是核查案卷卷宗。
原本这些工作他都要在廷尉府完成,可皇帝念及他身上有旧疾,便准许他可在府内办公。
核查卷宗本就繁琐复杂,他手下有众多的得力助手,自是无需他亲自核实,除了那些得力助手都觉得可疑的案件。
就比如尹丘的那个意外呛死的案件。
他正翻查对比查找这有关线索,霍一便一个闪身到了他面前。
“相爷,夫人去外院……观光了。”
霍桑蹙眉,“怎么出去的?”
整个霍府有无数个阵法组成,那些树木便是组成阵法的支点与阵眼。
正因如此,树木再高大,树干再粗壮,也都在恰到好处的地方停下来,所以无论谁想要通过爬树进出霍府,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这也是他放心让“林幼情”爬树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她竟还能从内院走到外院!
看来她依旧逃跑心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