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点烛光在这黑暗的甬道中穿梭, 虽说这点烛火散发着一丝暖黄, 却依旧无法给人带来温暖。
反之, 愈发地渗人。
拎着烛火之人浑身罩着一件黑色的斗篷,看不清楚面貌, 微风轻抚,手里的烛火微微摇曳了几分,但很快便归于平静。
大约在黑暗中走了半刻钟,此人终于在一处极其隐秘的角落停了下来。
也不知此人做了什么,只伸手在角落里的墙面上敲了敲,面前便开了一道黑暗的口子。
这口子只容得下一人。
那人顺势从这口子里钻了进去。
原来此处是一条密道,密道中亦是无尽的黑暗, 好在此人手中有一点灯火,能将里头的情形照了个大概。
兴许是因为密道建于墙根之下, 越往里走便越潮湿, 那人微微蹙了蹙眉, 终于在密道的尽头处停了下来。
尽头有一扇门,那人轻轻一拉,便又钻了进去。
这会子,空气干燥了许多。
这是一座十分空旷的屋子,那人环顾四周, 最终将烛火轻轻放在几子上。
“师父,徒儿不孝,才来见您, 您不会怪徒儿吧。”
那人转过身来,幽黄的烛火照在了她身上,竟是映出了一张绝美无暇的脸来。
阮柔撇去了白日里在外头柔弱贤惠的面目,此时她的眸子里仿佛是一滩来自深渊的水,深不见底,神秘且危险。
黑暗中,有一处地方动了动,发出了一阵锁链触地的声音以及令人听不清的“嗯嗯”声。
阮柔勾唇一笑,复又端起烛火,往里头再走了几步。
顺着烛光推移,里头的情形慢慢展现,却见有一身上戴着手脚镣铐的女子,正艰难地被挂在空中,动弹不得。
而她的口中正塞着一团布。
“哎呀,那些人可真是大胆,怎能如此对师父呢!”阮柔站在她面前,装出一副十分关心她的模样。
被禁锢的欧阳四娘见她如此嘴脸,更是怒火中烧,口中的“呜嗯”声更大了些。
阮柔却依旧温柔道,“师父,这里是冷宫,是整个皇宫人烟最少的地方,就算师父您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应的,就算是应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道,“您可是重犯呢。”
她的目光缓缓游离在了欧阳四娘被捆的四肢上,轻叹了一声,“可惜,陛下仁慈,只命人将您关起来。”
说着她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屋子本就冷,这把匕首一现身,竟愈发让人觉得冷到心也在发凉。
“师父曾教过徒儿,做任何事,绝对不能给对方留下余地,徒儿想若是师父遇到这种情况,定会让徒儿斩了对方的四肢,可惜……”
匕首在欧阳四娘的脸上轻轻划过,随之划过的冰冷却一下息了她眼里的怒火,她眯了眯眼。
她倒是想瞧瞧她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会怎么对自己。
下一刻,阮柔将匕首收了回去,啧啧几声道,“毕竟师徒一场,徒儿又怎能真的这般忤逆不孝?师父放心,徒儿会好好命人细细挑断师父的手筋脚筋,不会让师父有任何痛苦的。”
欧阳四娘冷哼一声,闭上了眼。
“师父可有什么嘱咐徒儿的?”见她不想说话,阮柔便顺手将她口中的布取了下来。
屋子里一片寂静,静得似乎只有烛火燃烧的劈啪声。
许久之后,欧阳四娘才冷笑一声,“三个男人,呵,阮柔,我倒是看错你了。”
“不,师父错了,是五个。”
阮柔说得极其轻描淡写,“师父或许还不知晓,其实徒儿并非阮太傅亲生,我阿娘被这人面兽心的畜生强占时,我不过六岁。”
“好在他还算有些良心,允了我与阿娘的富贵荣华,还送我去了飞云观,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他强占我阿娘时的情形。”
“可就算如此,我依旧应了他入宫给先太子当伴读,并趁机勾引他,只可惜太子太聪明了。”
如今想来,若先太子没有察觉她的目的,她也不会与欧阳四娘合谋设下当年那场内乱之局。
太子聪明,却过于冲动,所以她便利用这一点,挑唆他与欧阳将军之间的和睦,并引东海细作灭了欧阳府。
先帝只有两个儿子,她勾引不了太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刘牧身上做文章。
好在刘牧性格软糯温和,一下子便被她的明艳聪慧吸引了,顺带着她竟也将霍桑吸引住了。
其实霍桑之聪慧比之太子更甚,可他自幼与父母分开,他内心极其渴望得到双亲之情,她便利用这一点,博取他的同情,将他牢牢抓在了自己的手心。
令她没想到的是,霍驸马竟与霍桑一样,是个嘴硬心软外冷内柔之人,只要以他唯一的儿子霍桑为诱,他想不就范都难。
太子变数太大,她掌控不住,便让霍驸马在合适的时机将其毒杀,再设法一并除去阮太傅。
可笑那刘牧,事到如今还以为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所以他极力为她隐瞒,甚至听了她的建议,将毒杀太子的罪名栽赃在了阮太傅的身上。
如此算下来,阮太傅、霍驸马、先太子刘擎、刘牧、霍桑,不多不少,刚好五个。
“师父啊,其实毁掉刘家真的很简单,如今我大权在握,那些人在我手中也不过是蝼蚁罢了。”
她讽笑一声,“您自小教我,在这世间,男子与女子原本相同,可男子却比女人更能成事,原因只在于一个字,情。”
“师父,你知道为何你会一败涂地吗?因为你心中有情!你一直执念于霍驸马,你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当初长公主殿下强行从你手中夺走霍驸马而复仇罢了。”
她目光流转,复又轻巧地将烛火放下,“师父,不如你好好活着,看徒儿如何一点一点帮你夺了刘姓的江山,何如?”
说完,她轻柔地将斗帽又罩了回去,只冲她微微一笑,转身便往密道而去。
彼时兴正殿内,刘牧正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霍桑强行拉着纳兰渠为其医治。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刘牧的状况才慢慢得以恢复。
纳兰渠退至一旁,道,“陛下元气大伤,虽臣下勉强用药物护住心脉,陛下依旧不能过渡劳累。”
刘牧听罢,紧凑的表情渐渐舒缓了开来,甚至嘴角还微微扬起一丝得意的神情,“听见了?朕身子如此虚弱,你忍心弃朕不不顾?”
此话分明是说给霍桑听的。
霍桑没好气道,“陛下,科举榜上人才比比皆是,您何必独独扯着臣不放?”
“因为你是霍桑!”刘牧道,“夫人跑了朕就再赐你一个,你若是跑了朕问谁要去?已故的姑母吗?”
霍桑神色一凝,但很快便正色道,“论理政之才,淑贵妃不在臣之下。”
“朕知道。”
刘牧眸光微微一顿,“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先帝子嗣单薄,只有先太子与他两个儿子。
刘晟虽有皇室头衔,但他终究不是先帝的血脉,况且刘晟也实在无理政的能力,只要尽量保住他的富贵,便算是他对得住先帝了。
所以满打满算,他身边最信任最可靠的,便只有霍桑一人。所以他决计不会放霍桑离去的!
霍桑看了一眼纳兰渠,“陛下的病,何时能康复?”
纳兰渠道,“子母蛊虽罕见,但并非无解毒之法,况且臣下研究了这么些年的蛊毒,所研制出的抑制的药物还是有效用的,只不过药物在陛下体内还需周转个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完全将蛊毒排出。”
霍桑点点头,再道,“听见了?陛下正值壮年,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与后宫的娘娘们要个孩子吧。”
说完他猛地甩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霍桑前脚刚走,阮柔便被侍婢们扶着进来了,纳兰渠见状,连连告退。
至此,内室中便只剩下了刘牧与阮柔两人。
看着连日来为了照顾他日渐憔悴的阮柔,刘牧心疼不已,他柔声道,“让你回去休息,你怎地又来了?”
阮柔近前坐在床榻旁,一双剪水眸子水盈盈地望着他,“妾担忧陛下身子,听闻纳兰医生来了,便也想来瞧瞧。”
刘牧反握住她的手,“朕没事。”
阮柔温柔地点了点头,“妾就知道陛下会没事的。”
刘牧眸光微顿,“柔儿。”
“恩?”阮柔看着他。
看着眼前这个温柔似水的女子,刘牧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不知被什么东西微微搅了搅,有些疼。
“陛下?”她追问。
良久,刘牧才开口,“你我与子渊一道长大,我知晓你心中有他,若是你……”
“陛下。”阮柔掐住他的话头,“妾早已嫁于陛下,陛下难道还不知妾的心意吗?”
“可朕当初……”他想立她为后,她为何要拒绝?
阮柔轻轻投入他的怀中,温顺得像一只猫儿,“陛下忘了,妾本是先太子的伴读,仅是这一层身份,陛下便很容易遭人诟病。对妾而言,只要能好好待在陛下身边,便已然是上天赐给妾的福气了。”
她微微抬头,看向他,“陛下是想赶妾走吗?”
被堵的心口一下子全都疏通了,刘牧轻轻抚着她那柔软的头发,轻柔一笑,“朕哪里舍得?”
第89章 糯米团子 晋江独家首发
自出宫之后, 杨幼娘连夜收拾行装,托人给妙英带了句话便匆匆往汝州而去。
也不知怎么得,这一路走来, 她的心一直平静的很, 无喜无悲无忧虑, 她只想尽快到达汝州, 尽快见着江郎君,尽快打理好丝织坊, 随后尽快跟上梁师父的步伐,做走商。
可直到入了汝州境内,她才猛然觉得自己的心是疼的。
她与他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她不该喜欢的,此行京都,她也不该去寻他的!
可她偏偏去寻了。
说不上什么心情,但她却有些后悔。
可越是后悔, 她便越是可以肯定,她是喜欢他的。
这是一件多么讽刺的事!
在路上逗留了整整三日, 她才收拾好心情往崔氏而去。
小莲忙照顾儿子, 是杨二川出来迎她的, 她去京都这一来一回有一两个月了,没想到丝织坊的生意比她离开之前更加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探望江郎君,可杨二川却拦住了她,“东家自回来之后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除了每日早晨出来转转, 其余时辰谁也不见。”
杨幼娘咯噔一声,定是他在霸天寨受了委屈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我去试试。”
杨二川也不拦着, 只是嘱咐道,“我总觉着东家与从前不同了。”
杨幼娘明白,任由谁遇着那些事心里会好受的?
江郎君的屋子在后院的最里头,杨幼娘走到走廊尽头,站在一处门前,正要敲门,却听江郎君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出去。”
杨幼娘微微一愣,随后道,“江郎君,是我,幼娘。”
里头的人亦是一惊,许久之后,他道,“你刚回来,还是先去歇息吧。”
“江郎君,我想见见你。”杨幼娘恳切道,“见着你安康我才安心。”
里头迟迟没有回应,正当杨幼娘以为他不会再出来时,面前的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口子。
江玉风声音再起,“进来吧。”
杨幼娘一阵欣喜,连忙拉开门钻了进去。
江玉风从来都是个翩翩君子,他的屋子也从来都是一丝不苟仅仅有条,可杨幼娘刚踏进他的屋子,却被里头的凌乱吓得不敢乱落脚。
架子上的书与物什随处摆放,穿过的旧衣也随处乱丢,甚至连几子上的杯子里也都还有几盏满是茶渍。
杨幼娘很是心疼,他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样的事?
“坐吧。”江玉风转过身,在他原来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可惜屋子里太乱,根本没有杨幼娘的位置。
他的眼中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明,有的只是无尽的灰暗,从前他总是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来,而如今,长发早已过腰,他却任由散落肩头,根本没有打理之意。
他的脸虽然是干净的,可杨幼娘总觉着他已经不再是从前的他了。
她近前几步,柔声道,“江郎君,我可曾辜负你的嘱托?”
江玉风微微一愣,他以为她想问他旁的事,不由心里一软,只点点头,“你将布行打理得很好。”
杨幼娘笑道,“有江郎君这一句认可,幼娘高兴得很!”
她不忍伤他,说完后她便告辞道,“我刚从京都回来,实在累得很,我先去休息了。”
“慢着。”
杨幼娘被他叫住,她微微一愣,回过身来看着他。
江玉风吞了吞口水,几息之后,才道,“辛苦了。”
杨幼娘回了他一个笑容,“应当的。”
说完她加快脚步跑了出去,等到她回到自己屋里,眼眶中的泪水才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实在无法想象,那般温润如玉的郎君,如今竟会变成这副模样!也不知是什么情绪,当第一滴泪落下之后,后头的泪竟是源源不断,根本无法停歇。
她还未哭歇,门便被敲响了,小莲的声音传来,“回来了?给你买了吃的,快开门。”
杨幼娘深呼吸一口气,尽量擦干眼泪装作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转身开了门。
小莲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食盒站在门口,杨幼娘怕孩子吹着风,连忙让她进来。
“你不在,我儿子都长大了。”小莲进来便将怀里的孩子塞进杨幼娘的怀里。
无比软糯的小东西被他亲娘塞进她怀里,她一下紧张地有些不知所措,生怕将他抱疼了。
小莲则是立刻将食物放在几子上铺好,“快过来吧。”
杨幼娘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跽坐下,“没想到他这么大了。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