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小的一团被她抱着,不哭也不闹,一双葡萄般灵动的双眼直溜溜地看着她,仿佛看见了一件新事物般。
她顿了顿,“怎地还是这般丑?”
“儿子嘛,再丑还能丑得过他阿耶?”小莲无所谓,并拿了一块糕点塞进了自己嘴里。
杨幼娘见她这般,立刻生气了,“这些不是给我买的吗?”
“我也饿。”小莲道,“你就行行好,帮我抱抱他,让我也吃口。”
杨幼娘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孩子还未断奶,总是离不开亲娘的,可看小莲这副乐在其中的模样,杨幼娘不禁竟是将方才难过的情绪抛诸脑后,甚至开始对这孩子以后的长相产生了好奇。
其实杨二川长得也不差,只是五大三粗了些,要是他儿子长得像他,倒也不丑。
“妙英都同我说了。”
小莲吃完第三块点心,才同她说道,“杨老曾说过,人生在世,任何富贵都比不上踏踏实实做人。再说了,像咱们这种人,本就配不上那位爷,就连给那位爷做外室的资格都没有,同那位爷做了一年假夫妻,也算是一场福分了。”
“可不是。”杨幼娘终于掌握了抱孩子的技巧,于是一手抱住他一手拿了一块糕点,塞进自己嘴里。
还不错。
“你不在这段时日,我倒是听闻了一件事儿。”
“何事?”
“城西张家的一段趣事儿。”她说着,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说是张家郎君去年娶了一个媳妇,那媳妇蓬头垢面的,他日日嫌弃,甚至彻夜不归。”
杨幼娘嫌弃地蹙了蹙眉。
“其实那位夫人并不丑,只是不会捯饬罢了。”小莲继续道,“后来,隔壁寡妇见那媳妇可怜,便手把手教她,才不到半个月,她便出落得十分标致,人也自信了好些。”
“那张家郎君呢?”
“自然是后悔啊!”小莲笑道,“他如今只恨自己长了腿,日日黏在床榻上不肯下地。”
杨幼娘又嫌弃地啧啧了几声,“那位夫人就这般轻易原谅他了?”
“那倒不是。”小莲道,“恰好他们家院子里有好些碎石子儿,她让张郎君跪了一日一夜呢。”
“倒是罚轻了。”杨幼娘愤懑地拿了块点心,狠狠咬了一口。
小莲耸耸肩,“那是他们小两口的事儿了,咱们管不着不是?”
说到这儿,她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杨幼娘,“那你说说,若是霍郎君也登门致歉,你会让他跪几日?”
杨幼娘险些被她的话噎着,连连呛了好几口,喝了口茶顺过去后,她瞪了小莲一眼,“与我何干?”
眼下他与淑贵妃你侬我侬的,哪里会在意她?
不过,若是他当真追来了……
她瞥了一眼屋子里的算盘,迅速将碟子里最后一块糕点塞进了嘴里。
“小莲,你这是个假儿子吧!”她低头看着怀里这软糯的一团小东西,这小东西也在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她。
“胡说!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里就是假的了!”
杨幼娘却道,“他怎么不哭闹?”
“别说了!这个小没良心的,一见他阿耶便哭,只有在我怀里勉强安静些,旁人我又不放心,便也只好一天到晚抱着他,片刻不离身。”
说道这,她的脸上迅速展开一丝欣喜,“既然他在你怀里这般听话,不如,这几日你帮我照顾一二?”
“你疯了吧!”杨幼娘瞪着她,“我又没奶给他吃!”
“等他想吃的时候,我自会给他吃!”小莲连连求道,“幼娘,你就行行好,让我睡几日安稳觉吧,这小没良心的已经叫我好些日子睡不成觉了!”
见她眼底那一层乌青,杨幼娘最终还是妥协了,“罢了,若是他不哭闹,我便帮你抱几日。”
“还是姐妹最疼我!”
方才她还一副极其憔悴的模样,一听到杨幼娘要帮她抱几日孩子,她竟是兴奋地跳了起来,活像个孩子。
杨幼娘无奈地摇了摇头。
崔氏布行的生意已经步入正轨,每日里除了算账、管理铺面以及迎客送货,倒是没什么重要的事儿。
再加上江郎君回来了,他这些日子总是这样,早间出面管理商铺,没什么事后便将自己锁在屋子里,再也不出来。
就算如此,也分担了布行里大部分的管理任务,杨幼娘也由此轻松了许多。
于是她便优哉游哉地在后院抱起了孩子。
说来也怪,小莲说得的确没错,前几日她在院子里偶遇杨二川,他正送货回来,瞧着孩子便高兴地对孩子笑了笑,接过他儿子当场大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要知道自见着这孩子,她便从未见他哭过!
后来还是杨二川迅速离开再也没让他瞧见后,他才勉强不哭的。
杨幼娘无奈地摇了摇头,都说儿女是父母前世里的孽债,也不知杨二川前世里对这孩子做了什么。
只是这清净的日子她没过上几日,布行门口便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说是不速之客,可在杨幼娘眼中,这些人就是一群阴沟里的臭虫。
这些人她自京都时便见过。
他们是江家人。
第90章 刺史郎君 晋江独家发表
布行开门迎客, 少不了会遇上一些上门挑事的,一回两回的也就罢了,可这群人几乎日日都来, 搅黄了店里的生意不说, 还时不时恐吓上门的客人。
遇上这么一群臭虫, 一般店铺都觉着很棘手, 更可况才刚刚在汝州立下脚跟的崔氏。
杨幼娘原本想请徐四娘帮忙,可好巧不巧, 京都科举在即,徐四娘跟着李郎君上京了,与江郎君交好的凌郎君好巧不巧地又出了门。
崔氏布行是今年突然新起的店铺,在那些商会以及同行眼中,几乎是眼中钉肉中刺。
在这种时候,他们若是被上门闹事的人得逞了,怕是也很难在汝州立足。
杨幼娘担心的便是这个。
“这样下去真不是事儿!这些人已经在咱们店里闹了半月有余, 不如我让二川带几个人,将他们轰出去!”
正喂着奶的小莲气得, 差点撸起袖子便要自己上了。
杨幼娘却道, “此事江郎君可有想法?”
方才还盛气凌然的小莲一下子蔫儿了, “东家说随他们去。”
她也不知东家是怎么想的,要是换做从前,遇上这些人,他一赶一个准,可如今他竟然说随他们。
崔氏布行可是东家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 怎么就能随随便便让旁人糟蹋?
杨幼娘也是这般想的,“这样吧,我与徐四娘好歹算得上是朋友, 一会儿我去拜访徐刺史,看看他能不能帮一帮。”
遇上这种上门滋事的无赖,最好的法子便是寻一个比他们更加有权有势的,才能压制住对方。
眼下也没旁的法子,小莲只好嘱咐了一句路上小心,又叫上了杨二川随行,才让她去。
因是要去见刺史,杨幼娘也不能蓬头垢面,于是她给自己简单捯饬了一番,便坐上了小莲给她准备的马车。
马车在刺史府前停下,杨二川率先下车,给门房递了帖子,不过半刻钟,门房便来报,说是徐刺史有请。
杨幼娘微微福了福身,便带着杨二川要进去,谁想门房却拦住了他们,“家主吩咐,只请杨娘子一人。”
杨幼娘微微一愣,虽说那门房所言没什么问题。
她充其量算得上是崔氏丝织坊的掌主,像徐刺史这样爱财之人,必定会见的,而杨二川布行的一个普通下人,按理说,只能在门口候着。
可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于是她表面笑呵呵地应下,吩咐杨二川在门口候着,而袖袋中的手却捏得紧紧的。
门房将她引进门,便有奴仆近前将她往里头带。
这刺史府她已经来过许多回了,不过回回她都是入的后院,也没走过前院,霍三说刺史府有好些藏着宝贝的屋子,这会子她倒是稍微开了眼。
因为这奴仆正带着她经过一座座精巧的屋子。
只是每间屋子的门全都被上了锁。
她粗略地扫了一眼,便跟着奴仆走进了刺史府那朴实又不失华丽的书房。
一股子龙涎香从里头窜出来,险些呛了她的鼻子,她不经意地用手挠了挠鼻尖,趁机环顾四周。
书房很亮堂,里头却无人。
奴仆道,“杨娘子先稍等片刻,家主即刻便到。”
说完他便下去了,只留下她一人站在书房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徐刺史的书房比之霍桑的要小许多,但里头的陈设却个顶个的精致,有些她叫不出名,但有些她却识得的。
什么雕花的沉水木桌案,汝窑的青瓷,满墙的画,其中一张海仙图倒是吸住了她的目光。
图中蓝色的海浪滔滔不绝,海上行着好些东倒西歪的船只,似是遇到了海难。
而此时,一位海仙正立于海中央,也不知使了什么法术,竟是强行停了海风,还升起了太阳。
她正看得出神,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浑身一震,还没来得及相迎,便已经有人进了屋子。
她连忙向他行了一个大礼,“民女见过刺史大人。”
噗嗤一声,头顶传来一阵笑,杨幼娘猛地抬头,却对上了一张年轻郎君的脸。
这位郎君一身祥云纹绣简袍,腰间扣着一条麒麟玉带,正笑眯眯地看着她,他的眉眼倒是与徐四娘有些相似,只瞧了一眼杨幼娘便已知他是谁。
她咯噔一声,果然没什么好事!连忙改口,“民女见过徐郎君。”
徐泽丝毫没理会她,只背着手俯身围着她转了一圈,良久啧啧了几声,“还真是个美人胚子。”
说着他就要近前摸她的手,杨幼娘一个闪身堪堪躲过,并顺势站了起来,“多谢徐郎君。”
徐泽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可曾嫁人?”
她虽未曾与之接触过,但对于这位徐郎君的传闻,她倒是有所了解的。
只因是徐刺史的独子,自出生便备受其宠爱,他想要的任何东西,第二日都会到他手里。
所以徐四娘不爱提他,但每每不得不提他时,她总会嘱咐一句,离他远点。
京都那么多纨绔,但他们总会念及在天子脚下,多少会有所收敛,而汝州天高皇帝远,眼下这情形看来还不太好应付。
她只微微低着头,道,“徐郎君说笑了。”
“果然比我那些姊妹们好看许多。”徐泽眯了眯眼,“我知你来目的为何,只可惜我阿耶近日都不在府上,能帮你的只有我。”
“这样吧,你陪小爷喝杯酒,小爷这就派人将那些人抓入牢狱,何如?”
说着,他再次上前要摸杨幼娘的手。
他怎知她来的目的?
杨幼娘心中惊觉,又回想起一路走来瞧见的,奴仆是府上的老人了,又怎会带她往府上那些藏宝的屋子附近小路上走?
徐泽胆小好色,更好比自己年长的色,小小年纪,屋里的通房已经不下十个,个个都是比他年长且身形丰腴的。
所以他更喜欢比他年长且身形丰腴的女子,而杨幼娘虽这些年吃胖了些,也抽条了些,但依旧身无二两肉,实在不是徐泽一眼看着便能看上的类型。
所以,定是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按理说,那几个江家人在京都吃过亏,决计不会轻易上门寻麻烦,可他们竟还是那般明目张胆地上门滋事,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在背后给他们撑腰。
徐泽方才所言,杨幼娘愈发肯定,给那些人撑腰的,便是怂恿徐泽之人,至少与怂恿徐泽之人有所关联。
杨幼娘终于明白了方才自己在刺史府前的猜测,也理顺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
看来徐刺史不在府上是真,只有他能帮她也是真。
她虽不懂朝中弯弯绕绕的政事,但识别几个好歹人她还是擅长的。
杨幼娘坦然一笑,再次轻巧地躲开了他正欲占便宜的手。
她本就长得好看,这么一笑更是几乎能将徐泽的魂勾了去,却听她道,“徐郎君只是刺史之子,据民女所知,来我崔氏滋事之人可是出身江家。”
“江家也算得上是名门大家,郎君怕是惹不起,民女还是回去等徐刺史归来再来拜访,免得麻烦徐郎君。”
徐泽听出她的轻视之意,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你说小爷我对付不了那几个杂种?”
“徐郎君可万万莫要误会,民女不是这个意思。”杨幼娘道,“只因那些人出身大家,民女怕给徐郎君惹麻烦。”
徐泽越听越气恼,“你瞧小爷我,是个怕麻烦的吗?”
杨幼娘微微打量了一下他,又浅笑一声,“徐郎君金贵,可莫要让那些人伤了郎君才是,是民女唐突了。”
她连连抱歉,并道,“时候不早了,民女还是先回布行吧,毕竟民女在布行还能说上一些话,好歹能吓唬他们一番。”
杨幼娘此话连连打在了徐泽的心脏上,他气得甩袖转身便要先她一步出门,并留下一句:“你等着!瞧我怕是不怕!”
杨幼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暗自冷哼一声,他本就是个不大识字的纨绔,再加上他生母是个少些见识却被扶正的妾室,徐刺史对他又是十分宠溺。
只需稍稍动点脑子,便能让他为己所用。
想来徐泽背后之人也是这般用他的。
可到底是何人呢?
她回到崔氏时,那些滋事的人果然不在了,可当她问起可是徐郎君着人来抓人时,小莲却黑着脸摇了摇头。
“不是徐郎君?”杨幼娘不信,再问道。
小莲摇摇头,正值怀里的孩子刚睡着,她将声音收至最低,“东家听闻你出去了,便去厨房拿了刀,对准其中一个将家人便砍了下去。”
这还是那个江郎君吗?光听着小莲的描述,杨幼娘便觉得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