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参兰犹记得她算命会折寿,放下笔,端直身体,替她分析:“白相乐一无名声,二无才能,空有个兵符。我们有民心兵力,还有龙体,她如何加害天师?”
苏冰撕碎信纸,摆手道:“反正我不信她,时刻提防为好。”
白相乐陡然来这么一出,绝对没安好心。
这会儿她还弄不清楚白相乐的目的,等到五日之后,四城秩序恢复得差不多时,李参兰带一个人来,她才摸到苗头。
谷瓷城往南是暨斐城,暨斐城再往南,崇山峻岭、高峰险阻处,便是祁国与霖国的交界。
收回四城之后,苏冰整天苦苦培育万菩提,派人送药治好各城百姓,连续几日未好好睡觉,眼底一片青黑。
瘟疫不仅祸及祁国,还让霖国病倒一大片兵将,南边军队至今尚无动静,因此苏冰和李参兰并不担心会生起战事。
就算要打仗,他们这边身强体壮的十一万,也无需担心会战败。
连轴转地制药治病,苏冰扭扭脖子,阖目坐在交椅上休息。
她本不耐暑热,以前一遇高温天就提不起精神,但自从龙体觉醒后,寒暑不怕,做什么事都精神饱满。并且力气变得更加大,她怀疑自己能轻而易举抱起一头大象。
打盹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门被人敲响。
李参兰在外边问:“天师在不?”
满城人士皆称苏冰为龙皇,她习惯了叫天师,还未改过口。好在天师不在意这些,说她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苏冰睁开疲乏的眼,起身给她开门,请人进来,客气问:“大将军有什么事?”
李参兰身后有位矮小的男子,脸上刀疤纵横,眼睛瞎了一只,神情看起来比苏冰还要疲惫,衣衫满布脏泥,头发里还有土渣。
苏冰觉得他有些眼熟,看半天没认出来是谁。
男子脖子有青紫勒痕,身形癯瘦,明显有一段苦痛的经历。他望着苏冰愣了好久,表情神游天外。
“你不说话是嗓子疼?”李参兰在旁突然出声。
男子浑身一颤,哑着声音道:“不是,我能说话。”
他一开口,苏冰觉着声音也很耳熟,虽然哑了点,但那种绵软发音脑中乍现岳糍的身影。
苏冰一拍额,小声问:“你是岳糍?”
瞎了一只眼睛的男子畏缩脖子,用右眼余光瞄她,沉默地点头。
“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芭芭当初把他当作宝,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然而现在的岳糍,头发斑秃,脸部毁容,左眼睛瞎掉,脖子上还有被绳子勒过的淤血。
岳糍缩着脖子,显得人愈发得矮弱。
他鼻尖发酸,右眼哭太多,习惯性地流泪,抽噎道:“当初她待我犹如至宝,但变成皇女后,一切都变了。”
“为拉拢众多大臣联姻也就罢了,甚至连同那些男宠羞辱我。”岳糍含恨地指着自己的脸:“丞相之子让她把我脸毁了,她真的动手”
岳糍垂下手和头,眼泪滴滴落在地上形成水渍。
苏冰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糍粑寨,没什么好感,但既然李参兰带人来找她,肯定有事要说。
“你怎么逃出来的,严令进城,还逃到暨斐城。”
许是体质缘故,苏冰身上有股龙威,一开口就吓得岳糍双腿发软,跪地上磕头:“龙皇饶命,龙皇饶命,不要抓我姑姑他们。”
“要哭去别的地方哭。”
苏冰本就精神不佳,被他哭喊得头疼,干脆问李参兰:“怎么回事?为什么把他带来?”
李参兰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岳糍,把剑搁置桌子上,垂手取腰间多出来的玉牌。
“我属下有人称官吏私通敌国,放奸细进来,一查就查到暨斐城城督岳骊身上,原来放进来的是她侄子,就是此人。”
李参兰指了指地上哭哭啼啼的人:“我本要处置他们,但此人说与你是旧识,说得有模有样,还声称是顾芭芭夫郎,能帮我们打败顾芭芭,于是我就带来了。”
“认识,但不熟,甚至有仇。”
苏冰连吐三个词儿,把李参兰听懵。
“天师若与他有仇,那就拉下去杀了。”
李参兰话一出,岳糍哭得更大声了,就差把房子震塌。
“欸,别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
苏冰抱起手,看着岳糍光秃的头顶,问:“暨斐城岳骊是你亲戚?”
岳糍害怕,哭个不停,不敢回答她。
反倒是李参兰将他身份关系问透,在旁补充:“主犯事的人叫岳弥,岳骊的妹妹,她以岳骊的名义把人带进来后,岳骊被拖下水,还不是得帮他们。”
“原来都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苏冰不着头脑地嘀咕一句。
李参兰听见了,好奇问:“和谁一家人?”
“当初我还是村女时,在桃花村被一个叫岳惺的恶霸欺负,还手打了她,对方也是找暨斐城城督帮忙,四处通缉我。这岳糍呢,则是半路打劫我,拘我和夫郎在土匪寨子里,让我们差点丢性命。”
苏冰提完旧事,直摇头:“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李参兰对岳糍的印象更差了,声音加重,厉喝道:“还不快把你知晓的情报说出来!”
岳糍被吼得呛住,瞬间就止了泪,抽抽噎噎道:“我被那些男宠勒脖子的时候,听说芭芭要打祁国。”
说到此处,他悄悄抬高右眼皮,观察着苏冰的神色,颤颤巍巍地道:“还听说要、要杀了你。”
苏冰等了片刻,没等到后文,问:“没了?”
“没了。”岳糍缩着脖子,浑身发抖。
苏冰气笑,转过头看向李参兰。
李参兰尴尬地移开眼,不好意思道:“抱歉,我该提前问好是什么情报,再通知你。”
岳糍心知自己的情报没有用,跪在地上,担忧岳弥和岳骊被自身拖累,崩溃地大哭特哭。
苏冰被他的嗓音哭得头晕目眩,前额作疼,连忙拍了下旁边冰凉的黄金甲肩,叫李参兰把人带走。
岳糍被李参兰拖下去,忽然右眼睁开,想到有用的一点,焦急道:“我想起来,还有!还有!”
李参兰停步,威胁他:“再吐不出象牙,我就把你舌头割了。”
岳糍害怕地弓起身体,小声道:“有用的。我想起来,芭芭前几日收到一封信,信是祁国特有的杏云纸。她收到后,昨日离开府邸,不知去了哪儿,我趁她不在才逃了出来。”
杏云纸苏冰记得,白相乐派人送过来的信就是杏云纸。
白家人因为姓氏原因,好用白纸,苏冰当初与白薇通信时,没见过除杏云外的纸张。
“大将军另找人带他下去吧,我们尽快带兵回京师。”苏冰朝外走,步伐急切。
李参兰反应过来,随便叫了个手下领走岳糍,追上苏冰的脚步:“天师算出来谁是内奸了?我带人去抓捕就好,不必麻烦您来回奔波。”
“将军还记得五天前白相乐送来的信吗?”苏冰怔怔道:“那封信用的就是杏云纸。”
李参兰顿足,气愤难耐,破口大骂道:“我就说此人不是个好东西,身为枢密使,手持御林军兵符,竟然成了卖国贼。”
苏冰低头挪开脚,让石头缝里的野草立起来,心中惴惴不安:“白相乐深知阿思是我弱点。我担忧白相乐会以阿思为筹码,和顾芭芭联手对付我们。”
李参兰显然没想到这一点,被点醒后大惊失色:“那怎么办!”
苏冰来到这个世界,听得最多的三个字便是“怎么办”。她仰起头望着烈日,不管做什么事,还得靠自身。
何况阿思不是普通人,他有九级魂源,倘若白家人逼他撕破脸,他只要来得及在被御林军包围前
苏冰依旧不安,一人难敌千军万马,遑论皇城御林军有十万。
压下心中不理智的冲动,她强迫自己镇静,理清头绪后对李参兰道:“我们去一趟军师营,研究下地图,带兵追!取捷径把顾芭芭拦下来!”
第55章 . 第 55 章 京城。
白相乐挑
京城。
白相乐挑好日子, 府上开始筹办婚事,新写了两封信寄出去,顾芭芭那边已经收到回信, 苏冰却还没有派人回复她。
瘟疫传遍大江南北,身强体健者还能撑一撑,老人、小孩和体弱者则软若无骨,抬个手臂都难。
白相乐听闻苏冰有解药的事后, 趁御林军还未完全病倒, 兵力尚足, 便要和顾芭芭联姻, 合盟先解决苏冰, 拿到解药制作方法, 再同顾芭芭分据天下江山。
第二封给顾芭芭的信寄得早, 想必对方已经出发。白相乐将服丧期抛之脑后, 在皇宫和白府之间, 一日来回三趟不止。
至于大皇女祁荣慈,经她打点宫女,再等几日就能一命呜呼, 到时候皇位空置,她和顾芭芭演戏杀了苏冰和李参兰,半壁江山就到手了。
至于剩下半边, 白相乐成竹在胸,那仅是时间问题。
傍晚, 白相乐把白见思叫来一同用膳。白府如今在住的,只有她和一女一儿三个。
白相乐特意叮嘱弄得丰盛些,坐在主位上,给白见思夹了一筷子菜:“娘已为你挑好良时, 十日后成婚,特意请了宫中公公教你仪礼,你要悉心学,不要让我失望。”
“我妻主还未回来。”白见思敛眸,未吃她夹到碗里的菜。
白相乐搁下筷子,手掌一拍桌,怒道:“你是白家人还是苏家人?还没嫁出去,胳膊就往外拐。”
“母亲。”白见薰朝她使眼色。
白相乐胸膛起伏,将情绪平抑下来,缓和语气:“我写了信,若苏冰真心喜欢你,自会回来娶你。”
母女二人间流动着怪异的气氛,白相乐的花柳病虽找灵殿的药吃好,但脸色不见好转,皮下青色血管根根可见,嘴唇乌紫,指甲的颜色泛灰。
白见薰去灵殿待了几日,竟也变得唇黑眼白。二人的外观变化,隐隐和被斩首的伏素相似。
白见思同她们安静吃过饭,回到房内踱来踱去,等到约莫戌时两刻,天完全黑了,从窗户翻身出去,一路小心翼翼地来到白府书房。
书房外有白相乐的贴身丫鬟看守,窗户和门都关着,里面火烛未点,没有人在。
白见思唤起一阵风,将沙子吹进丫鬟的眼睛内,使庭院的树婆娑响动。他穿的布鞋落地无声,在夜里窜步过去,小心而快速地乆丗洸开窗,偷偷进入书房。
祖母死后,书房内的香炉等物皆被白相乐扔弃,所有物品被重新置换,不再有那股闷头的气味。
白见思取走书架上最小的夜明珠,拉开一个个抽屉,试图找到白相乐和白见薰贪污谋篡的证据,以便妻主回来时所当无敌。
手中的夜明珠太小,光线暗淡,白见思要凑很近,才能看清纸上的字。
书架寻无果,他走到白相乐处理公事的长案处,拉开所有抽屉,发现最底下的上了锁,锁孔较小。
取下发间提前备好的银簪,用被打磨尖细的头钻进孔内,手指一拧,咔嚓——,锁头开了,白见思眼睛一亮,打开抽屉查阅里面的纸册。
这些都是白府正常账本,上面写的东西和他知道的相差不大,白见思有些失望。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丫鬟福身道:“是家主吗?”
白见思立刻将东西物归原处,躺躲到黑压压的金丝楠木榻下,侧耳聆听外面动静。
“你眼睛怎么回事?”是他母亲的声音。
丫鬟揉着眼睛道:“回主子,被风吹进沙子。”
吱呀——,书房的门被打开,一束月光倾泻进来,落在白见思两米外。啪地一声,门又被关上,响起门闩的声音。
白相乐点燃蜡烛,走到长桌旁边半腰高的彩釉花瓶处,双手捏着瓶口转动。下一瞬,藏在榻下的白见思就看到,长桌移开,白相乐从那处往地道走。
而后什么声响也听不到,他保持姿势不动,等着人出来。
许久后,外面又有动静。
丫鬟拦住白见薰:“小姐,主子在书房。”
“我当然知晓,我又不瞎。”
白见薰执意要进去。丫鬟恪守尽职,挡在门前,朝内喊道:“主子,大小姐要见您。”
白见薰被下人如此对待,不悦地甩她一巴掌:“什么时候我见我母亲还需要你让行。”
丫鬟砰地撞在门上,不敢顶嘴,忠心地堵在门前不让白见薰进去。
地室的白相乐听见声音,匆匆从下面出来,把桌子推回原位,走过去开门斥责:“没大没小的,娘跟你说过多少次,我在书房处理公事不喜人打扰,你怎么听的!”
白见薰笑嘻嘻地斜身进去,在书房内四处张望,这里摸摸那里敲敲。
白见思屏住呼吸,眼珠瞄着那双越来越近的绣花鞋,心脏砰砰,脑海中滑过无数画面,待会儿被发现了该怎么解释。
“娘的书房是花苑么?没事儿就给我滚出去!”白相乐愠怒道。
“哎呀娘,你紧张什么,不就是摸两下你的瓷器,又不会弄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东西价值连城呢。”
白见薰嬉皮笑脸地走到案牍那儿,将屋内唯一的蜡烛举起,四周照了照:“您怎的不多打几盏灯笼,这墨也没人磨,下人真不细心。”
白见薰伸手点动桌面纸张,空空的,一个字儿也没有。
娘究竟在书房做什么,或者该问,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在哪儿?
白相乐夺过她手里的蜡烛,目光幽幽地盯着她:“母亲事务繁忙,容不得人随意打扰,你要是没事找事干,不如我送你去南边御敌。”
白见薰收起顽皮,眨了两下眼睛,问她:“若我们联手顾芭芭,仍然杀不死苏冰怎么办?”
“不行也得行,苏冰的丹田经脉我志在必得,只要有伏素的移花接木,杀了她,我便拥有天级魂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