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这些,正午的太阳终于破开乌云,直照大地,整座皇城都明亮起来。
眼见李参兰他们还未过来,苏冰便自行拖着伏素,走向金鸾殿。
第52章 . 第 52 章 金鸾殿内,一干御医静待
金鸾殿内, 一干御医静待在漆红大柱两侧,身居高位的文武大臣被请置于毡子跽坐。
珍珠屏风帘后,金丝蚕被盖在一位昏迷不省的女人身上。祁荣慈似乎被可怕的梦魇网箍, 耸着眉端,睡得不安生。
“白相乐,你休要污蔑皇女身份!这可是砍头大罪!”
大堂内,一名老臣怒斥道。
在御庑中央, 祁荣凌被五花大绑, 左右站了两个与她为党的忠臣。
皇女身份被质疑, 各大臣齐聚一堂, 大多数是在看戏, 形势不明的情况下, 不敢随意站位。
“别急, 等苏大人请来国师, 滴血验亲即可知真假。”
白相乐戴着面具, 踢动衣摆,在大殿中来回徘徊,高高扬起下巴, 谁也不放在眼里。
“你有什么资格质疑我?仅凭御林军兵符?”
祁荣凌阴柔的脸不讨喜,尤其是她发怒的时候,两根细眉斜飞如倒八字, 紫色薄唇向下半拱,一副孱头败类相。
“当然是以皇上的名义。”白相乐请她娘出来作证, 对众臣道:“皇上早有疑心,曾托臣与母亲二人查明实情,如今查明,皇上却被国师禁在金龙殿内, 不知安好否。”
面临满门抄家的危险,底下的几十个大臣,互相拧头交耳,仍不敢出声帮任何一方,生怕一步错,步步错。
“大军师苏冰大人到——”
等了许久,终于盼到解决难题之人到来,大殿一下子安静,所有人都偏头朝外张望。
纤尘不染的汉白玉台阶上,一位红袍加身的女子缓缓踏进来,脚步声清晰稳健,其后拖拽着披头散发的伏素。
伏素的模样有些疯癫,白目无神,茄紫唇边挂着一串口水,两只手缚在胸前,黑长的指甲弯曲如钩。晃眼一看,还以为苏冰降服了只女鬼。
祁荣凌不敢相认,看到母亲变成这个样子,暗自急切。
母亲有九级魂力,百毒不侵之躯,毒植傍身,不可能受制于人,为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抓到?
被绑到金鸾殿,祁荣凌从未惧怕过,对母亲的能力深信不疑,眼下却开始慌张。
“各位御医!”
苏冰一声大喝,点醒她们:“还不快速速开启滴血验亲仪式。”
白薇和白相乐在旁帮衬,持一张墨迹刚干的圣旨,不急不缓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二女乃国师”
一干大臣忙下跪聆听,额角流汗。上千年历史,从未听过如此奇事。
今年变把戏似的,先是顾将军叛投敌国,后是霖国皇女身份被冒名顶替,现在又来个二皇女是国师大人的女儿。
可谓是精彩至极!
偌大的殿堂内,在所有人的见证下,御医取了祁荣慈一滴血、祁荣凌两滴血,以及伏素一滴,分别落于两个碗内。
第一个碗,两位皇女的血并未相融,众臣立刻噤声,视线在寝宫和祁荣凌两处逡巡,满腹猜疑。
伏素的那滴血颜色太深,且粘稠如胶,不像平常人的血。
就在大家怀疑伏素的血能否和祁荣凌的相融时,奇怪的事发生了,一黑一红两滴血落入碗中,顷刻间散开交融,不分彼此。
大殿内阒静无声。
捆成粽子的伏素咿咿呀呀地叫,活动脚腕,滞缓地走向祁荣凌,两只手在空中抓,似乎想要去帮祁荣凌拆身上的绳子。
“这是什么!”
白相乐一个箭步,掀起祁荣凌和伏素的裤脚,将两朵形状相似的梅花胎记印露出来。
她装作不知,捂嘴怪喊:“天呐,她们有母女胎记!”惊讶的表情,装得像极了第一次见。
大殿瞬间嘈杂起来。女宦乱后宫生下女儿,孽女变皇女,企图继承皇位,历史上从未发生过的事,竟让他们遇到,怎能不诧异。
“这不是胎记!”
祁荣凌慌张不已,用另一只脚的脚后跟摩擦印记,急急解释:“是这些贼子要害本殿!我从未有过胎记!”
然后无人相信她所说的话,皆认为她在垂死挣扎。
“骠骑大将军到——”
不多时,李参兰步入大殿,怒火冲冲,进来就重扇伏素两耳光:“实在歹毒!我生平第一次恨不得将人碎尸万段!”
“呸!”她踹了一脚伏素,将人踢滚三四圈才停止。
一千御林军抬着伤势不同的男子停于殿内,物证、人证齐全,恶臭一下子弥漫在宽敞的空间内。
肉糜烂腐坏的味道,令人作呕,更别提睁开眼去看那些疮口。
“啊——!我的儿子!”
忽然出现几声哭喊,三名大臣分别扑向皮包骨、断腿断脚,和一名没有眼珠的男子,泪如雨下,声声哭断人肠。
血腥的场面,让众人皆不适应,他们中大多数都送过伏素美男,知道伏素那儿的男子有去无回,因此不会送儿子。
白薇找的这三名大臣,在苏冰眼里,就是鳄鱼掉眼泪。比起难闻的味道,她们的所作所为才是令她想吐。
明知伏素的老窝是魔窟,偏偏要把无辜者推向无穷无尽的折磨,只为在场大多数人的一己私欲。
追求长生,肆意拿活人研究,令这些男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日活在阴暗地府中。
殿外接连陆续又来一批人,排着队通报伏素和祁荣凌的罪行:“禀报大将军,在灵殿第三重殿内,找到妖女伏素妄图控制诸位大臣的物证。”
“禀报白大人,已翻出伏素之女贩盐私营、招兵买马的账本。”
“禀报”
罄竹难书的罪项垒成山,杀伏素和祁荣凌一百次都不够赎还。
众臣已经震惊到无法言语。金鸾殿内密密麻麻的人,却静到落根针都能听见。
未料,一道更加狂风惊雷的噩耗,以极其颤抖的声音在大殿门口响起:“皇上、皇上驾崩了”
什么?!
那通报的人,是李参兰副手赵泞,带兵闯进金龙殿查真相,见到的却是一具干尸,尸体皮下全是圆圆的虫茧,凹凸不平地分布在身体各处。
话音一落,被白相乐搀扶的白薇突然呼吸困难,涨着紫红的脖子,缓缓倒在地上。
离得近的御医反应过来,上前把脉,掐着人中欲要施针。
苏冰两步上前,在御医身后凝神思索。她闻到某种魂植的药味,是灵殿罕见的毒药,这药她曾经赠予过阿思。
地上的白薇大张着嘴,发黄的眼球死死盯向白相乐,眼神从不可置信到怨恨,最后瞳孔发散,撒手人寰。
苏冰抬起头,恰好捕捉到白相乐嘴角那抹得意,心底发寒。白相乐竟心狠到,连她母亲都不放过。
她忧心白见思,怕白相乐并不在意他凤体的身份。
苏冰一把抓住白相乐的肩膀,四目相接,压声道:“我给阿思的药,为何在你手上?”
白相乐先是眼神慌张了须臾,很快镇定下来,挪开她的手:“好东西就要孝敬娘亲。”
“若阿思有任何好歹,我”
苏冰还未将威胁的话说出口,白相乐不悦地打断她:“凤体对白家有益,我傻了才会动他。”
白相乐歪嘴,负起双手,颇有高高在上者的风范,鄙夷道:“苏大人虽是龙体,但想娶我儿子,还得掂量掂量你自个儿。”
对于地上一命呜呼的老母,白相乐连戏都懒得演,有条不紊地吩咐女婢把尸首抬回去,安排后事时,莫说泪珠子,连眼睛都未湿润过。
今日大概是祁国几百年来最动荡的一天,一个上午过去,大皇女昏迷,国师与假皇女被捕入狱,皇上驾崩,翰林大人猝死
六月初夏,天空澄透如明镜,金煌煌的太阳挂于正中,万物祥和。
然而,红墙彩瓦的皇宫却笼罩着一层悲怆的气息,素白的招魂幡四处飘摇,所有木栏檐墙都系了白布条。飞檐翘角下的盏盏红灯笼被取下,随之替代的是白绢纸灯。
黄纸铺路,浓烟在各处高塔、金殿处升起,火光比太阳烧得还明亮,天空上飘着香灰纸屑,风一停,便落得满地皆是。
皇宫内一片肃穆,“奠”这个字从宫里到宫外,无处不在。
白色占据整座皇城,陛下驾崩,全城食素三日。每个地方都飘挂着麻布、长幔,气氛压抑得让人受不了。
某日,地方有城上奏折子,某村人畜感染瘟疫,后传至县城,再后来全城得病,食无胃口,动无力气。染上瘟疫者无不是软趴趴的,像虫子似的在地上缓慢伏动。
苏冰听罢,见宫内局势已定,着手准备前往西边四城——顾柒柒的地盘。
只因有探子通报,霖国顾芭芭手段尽出,浴血奋战多月,灭了两位亲王,对祁国虎视眈眈,带兵驻扎在西边以南交界处。
这倒是让苏冰惊讶到,一个野匪勇猛如此,着实强悍。她好心救的土匪,没想到有一天变成敌人,该说可笑还是自身善无所报?
顾芭芭付出牺牲那么多,坐上高位,想要她下来,决计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可能,那么她们便是敌人。
至于顾柒柒,已经是不足为惧的落败丧家犬。
因祁国的困境,李参兰每日焦虑到辗转难眠,看苏冰如此淡定,不得其解:“天师为何不着急?”
“大将军冷静。”
苏冰给她倒了一杯茶,当面随意掐了几根指头,优哉游哉地道:“一城一天传两城,两天传五城,再等等,前面便是曙光,不必浪费过多兵卒。”
第53章 . 第 53 章 “您的打算是”
“您的打算是”
李参兰相信她不会出纰漏, 只是顾芭芭带兵攻来迫在眉睫。箭在弦上,瞄准祁国疆土,岂容人等待?
“大将军, 把我龙体的消息放出去吧,明日我去白府提亲。”
苏冰弯腰掐了几片盆栽树叶,摆在地上:“瘟疫传播得很快,到顾芭芭这个地方约莫三日。我们两日后出发, 先把四城从顾柒柒手中收回来, 再去这里引君入瓮, 埋伏顾芭芭”
李参兰站起身, 在苏冰面前走来走去, 对着一堆树叶而不是山河地图, 听不太明白, 索性背起手应道:“我的兵将, 您随意调遣。”
“不可, 我在军中的威信不及大将军,打仗,士气与凝聚力尤为重要。”苏冰蹲在地上道。
“罢, 天师说什么我做什么,只要您信得过我。”
翌日,苏冰大人是龙体的消息从皇宫流传而出, 起因是几名贴身丫鬟为她搓背,被活灵活现的龙图吓到。
整座京城沸腾了, 白见思所著的一系列人鬼之恋被一售而空,成为最叫座的话本。
苏冰和李固的故事,仿佛被揭过的一页纸,再无人关注。
百姓闲来无事就爱去茶馆, 或坐或站,一日听一章回。
尤其是,在最有名的说书先生称,书是第一美男白见思亲自撰写之后,所有书屋刊印的话本供不应求,抄录者不计其数,多到让造纸司无纸可卖。
二人的名字,渐渐变得广为人知。
在出发去御敌的那一天,苏冰大张旗鼓,由骠骑大将军带兵护行,敲锣打鼓,拖着全部家当到白府下聘礼,求娶白见思。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没一会儿,官道就堵满了人,挤到连头发丝都无多余空间飞动。
皇城百姓兴奋地欢呼二人名字,比去年底他们凯旋而归还要热闹喜庆,吵得苏冰连锣鼓的声音都听不清,耳朵嗡嗡地站在白府大门前,翘首以待。
白薇入棺一个多月,白府大门的白布素绢皆被取下,两头石狮子没戴几天白花,脖子又空了。白府和往常一样宁静,不似有人离过世般。
四周人山人海,李参兰带兵将狂热的群众阻拦开,累得不行,暗骂道:“白相乐没腿吗?半天不出来!”
能听见她抱怨的,唯有面前两个平民百姓,体谅地不再推搡她,乐呵呵地给李参兰擦汗:“要不我们替大将军拦人,您去把门撞开,让苏冰大人好与白公子相聚。”
李参兰瞪着她们,气势一出,把那两人吓到。
“又不是你们求亲,看什么热闹。”
白府门前,投满了鲜花、铜板,苏冰后退到马车旁,仍被砸得满头包。马儿和她一样,疼得嘶嘶叫唤,被几个士兵摸着脖子安抚。
她捂着脑袋,被附近的尖叫闹得头疼,低头看到地上有好些纸团和画,于是好奇地捡起来,展开一看。
这一看,就后悔了。
画纸上的男女衣衫不整,口舌相交,缠绵的姿势让人浮想联翩。
苏冰以为是谁的恶作剧,然而褶皱的纸张右下角,写着一串小字:第一百八十一回 苏冰暑热难耐脱衣白见思喂冰解饥渴
身子如同被雷电击过,苏冰忙不迭扔掉,遂展开第二张,同一种画风,同样男女痴缠:第三十五回 鬼妻渡气驱赶邪祟俊夫勤耕耘愿得子
苏冰的手抖抖,纸张飘落。
视线忽而停在另几张全是文字的书页上,不知是谁撕下扔过来的。苏冰走近低头瞧,正好是开头,写了著者名字——苏白。
苏冰有点印象,似乎阿思说过,他写话本用的两人的姓作别号,这苏白可不就是阿思么。
自上次在茶楼听了一段阿思写的,苏冰害臊,再不敢同他提起话本之事。今日不巧被围观者们投纸扔画,在满地鲜花铜板的中央,她捡起来一眼读去。
大约看了几行,苏冰顿住,红着脸将纸折好,本想扔又觉不妥,只好塞到怀里,干咳两声装作无事发生,目光盯着前面紧闭的大门。
原来方才两幅画,并不是百姓杜撰情节而画,而是根据阿思的话本画出来的。
阿思写的内容,着实着实大胆而激情,看得她差点浑身火热起来。
那些个浪词、动作描绘,那叫一个香艳热辣,无怪在民间卖得这么火。
她竟不知,阿思在这些方面颇有造诣。某些情节,怕是连春宫图都画不出来。苏冰的脸热得很,撩起袖子用手扇风,始终不凉快,心砰砰直跳,似乎感应到喜欢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