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这个消息也觉得很难受。”孔莹叹口气,“以后是不是会经常碰到这种事啊。”
“不会。”顾影安慰她,“别多想。”
“我最近一直在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当医生。”孔莹说,“周六下午我在家人群里吐槽了一下上晚班有多难熬,结果我七大姑八大姨都劝我干脆别做了。”
“这个还是要看你自己。”顾影揉了揉太阳穴,“你的初心是什么,当初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算了,不提这个了。”孔莹挥了挥手,“我妈妈今天生日,等下我哥会来接我,我提前几分钟离开哈。”
顾影没注意听她说了些什么,只是点头应了声“好”。
她现在心情很复杂,她有些后悔,有些难过。
后悔的念头一滋生就迅速在脑海里发酵,她甚至会想,要是那天自己答应付了那400块钱,是不是就挽救了一个小生命?
那名宝宝本来还有两个月就能顺利来到人间,却在最后关头被送了回去。
没出生的宝宝无辜又可怜,那名孕妇亦是。
从孔莹的描述来看她婆婆事后也很后悔,不过顾影觉得这种人不值得同情。
而后来发生的事情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顾影查房的时候没看到小刘,护士说她醒来后就被婆婆带回了老家。
顾影不知道这姑娘以后的命运会怎么样,希望她坚强点,经历过这件事之后能变得有主见一点。
下午下班之前,顾影进行了今天最后一次查房。
查完房回到门诊办公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孔莹已经提前离开。
离下班还有几分钟,顾影坐办公桌前整理资料。
原本想去对面办公室找徐医生聊聊小刘的事情,结果人家被院长叫去了行政楼。
整理好资料,顾影起身脱掉白大褂准备下班,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顾影正疑惑这个时候会是哪些人还在这里走动。
却见门口冲进来三女一男,他们什么话也不说,直接砸东西,看到什么就往地上砸。
顾影直接吓傻了,几秒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这是干什么?”
那些人把办公室内的东西除电脑意外都砸得差不多时,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大妈才哼哧哼哧地回答她的问题,“医生,你认识刘云香吧?她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在你们这弄没的,我们是她亲戚,过来讨个说法。”
“她不是自己要引产的吗?”顾影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还带了引产证明。”
“她懂什么,孩子是不是畸形你们医生不会看吗?”大妈拖了一把椅子坐在顾影面前,翘着二郎腿指控:“你们就是丧尽天良,对得起医德仁心这几个字吗?”
“我做了我该做的。”顾影突然有些生气,虽然知道这种情况不合适跟他们怼,但她还是想解释,“我们有劝小刘做四维彩超确认,但她婆婆不同意,执意相信镇上诊所的检查结果直接做引产。”
“你们那个徐医生,她也看了B超单,说有点像畸形。”大妈甩了甩胳膊,说:“姑娘,我也不为难你,你就搁这待会,等你们院领导过来我们谈好就走。”
“跟她废什么话。”在场唯一的一位壮年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水果刀,微眯着眼睛看向顾影,那表情好像在说“给我老实点”。
顾影听说过也见过医闹,还是第一次亲身经历。
水果刀在白炽灯下折射出银色的光束,让人胆寒。
顾影注意到这几个人说是为亲戚讨回公道,面上却没有丝毫难过,像是在走过场。
大妈坐在她面前,另外两个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妇女守在门口,持刀男坐在顾影办公椅上,还有闲情抖腿。
她大概知道了这些人的来历,他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职业医闹。
就是一群无业人员帮跟医院产生医疗纠纷的患者威胁医院,要求赔偿,并从中获利。
顾影觉得可笑的是,刘云香这件事根本构不成医疗纠纷。
他们就是看准了医院怕影响声誉大多选择息事宁人,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但据她所知,雅康医院跟非常专业的律师团队有合作。
他们应该捞不到什么好处。
另一边,孔莹提前几分钟下班来到医院门口,发现有人在门口拉白底横幅,上面飘着几个醒目的大字:还我孙子!
还有头戴带白巾的妇女一左一右地坐在医院门口哭。
这是孔莹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还没弄清楚情况,江恂的越野车已经到了门口。
她穿过围观的人群,走过去坐上车。
江恂对外面的吵闹一点也不好奇,他目不斜视地将车开出医院。
车子才开出医院停车场,孔莹便接到了同为实习生的邓佳佳的电话。
“莹莹,你在哪呢?”
“我下班啦,在路上,怎么了?”孔莹问。
“幸好你下班了,你不知道你们办公室被砸了,那群人太恐怖了。”邓佳佳说。
“被砸了?什么情况?”孔莹心里一紧,“那小影姐呢?她在哪?她有没有事?”
正在开车的江恂闻言目光微顿。
邓佳佳说:“顾医生好像还在办公室,我也下班了,不清楚现在什么情况。”
“行,谢啦,我打个电话给小影姐。”孔莹挂了电话后立马拨通了顾影的号码。
电话被接起的瞬间,孔莹迫不及待地问:“小影姐你在哪?没事吧?”
电话那头顾影的声音还算正常,“我在办公室,没事。”
此时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江恂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孔莹的手机上。
孔莹小声问:“是不是有人去办公室闹啊?”
问完后,没听到顾影回答,隐约听到那边有人咒骂了几句什么,而后才传来顾影的惊呼声:“别,不要。”
“怎么了?”孔莹声音都开始发抖,"小影姐?"
“别担心,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孔莹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身子猝不及防地往前一扑,再抬头时,发现车子停在了路边。
她茫然看向江恂,“怎么了?”
“你下去自己打个车,我现在有点事。”江恂的语气不容置喙。
“啊?”孔莹反应有些迟钝,“现在?”
江恂的回答是直接俯身帮她把车门打开。
外面这么冷,虽然很不情愿,但看到江恂面无表情的脸,孔莹终究是不敢反抗,只好听话地下了车。
还没等她站稳,车子便快速离开,甩她一脸尾气。
“……”
医院这边。
持刀男不满顾影接电话,抬起她的电脑就要往下砸。
顾影立马阻止了他。
其他东西还好,电脑坏了会很麻烦。
“好好站那,别动。”持刀男指着顾影道。
顾影点头,“行。”
她乖乖靠在墙边,只希望那位大哥把刀收起来。
真的怪吓人的。
持刀男见她安静下来,也放下手中的电脑,重新做回办公椅上。
顾影稍稍送了一口气。
“砰——”门被用力撞了一下,一个人出现在门口。
守在门口的两位大妈见到来人不自觉开始后退,其中一个磕磕绊绊地问:“你、你是新来的?”
来人手里拎着一根钢棍,胸口起起伏伏,呼吸有点重,似乎还没从剧烈运动中缓过来。
见到屋子里几个人,他垂眸轻笑了声。
这就么几个弱鸡?
工具白拿了。
顾影扭头见到江恂的那一刻,眼里全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江恂大方地朝她走过去,“接你下班。”
离顾影还有两步远的时候,持刀男拦了过来,“你是谁?她现在还不能走。”
江恂根本不把他手上的水果刀放在眼里,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垃圾,“滚开。”
“我可不是医院的人,没什么忌讳。”江恂颠了颠手里的钢棍,没什么耐心地道,“要打架就快点。”
顾影很少见江恂生气。
他生气的样子很吓人,就像此刻,他眼神冷冽,那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戾气足以威慑到周围的人。
持刀男看起来有被吓到,但是又碍于面子不肯服软,只好虚张声势地继续挡在他面前,“还要等等。”
“我不想等。”江恂乏味地轻嗤一声,在在场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扬起手中的钢棍狠狠地朝持刀男头上砸去。
持刀男吓得不自觉挥起水果刀砍向江恂。
旁边出来顾影的惊呼声:“江恂,不要。”
江恂唇角微勾,钢棍在离壮汉还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住。
下一秒,他眉头轻轻蹙了下,迅速拧着壮汉持刀的那条胳膊往外一拽,壮汉疼得龇牙咧嘴,嗷嗷直叫。
他手中的刀也应声倒地,江恂手里的力道渐渐加重,在他终于忍不住求饶时,将他往地上一扔。
江恂蹲下身捡起那把刀,在身后那两个大妈试图过来拉顾影时,他把玩着手里的刀,不紧不慢地道:“我这里可没有不打女人的绅士规矩,要不要试试?”
江恂说话带着一股子挑衅地意味,他头微微后仰,俨然一副不良少年模样。
顾影没见过这样的他,肆意又张扬。
那几人自然是不敢跟江恂杠,都害怕地退到一边。
江恂扔下刀,转身拉起顾影往外走。
两人来到走廊,迎面撞上迟迟赶来的科室主任和保安。
顾影停下脚步,跟主任说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她担心会给医院造成什么困扰,或者对江恂有什么影响。
她们之前受过这方面的培训,遇到医闹特别是这种职业医闹,一定不要跟闹事者硬刚,尤其是不要产生肢体上的接触,除了必要的自保,动手更是明令禁止,不然会让眼下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主任听完她的叙述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给她,示意她先走,这边会有人处理。
江恂继续拉着顾影往前走。
走了几步,顾影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到她手上,黏黏糊糊的。
她低看过去,视线里的一抹红刺到了她的眼睛。
顾影眉间一紧,立马松开江恂的手,复而小心翼翼地拉起来查看,“你受伤了?”
江恂的手背上有一条三指宽的刀痕,鲜红色的血液从里面不断渗出,看不出深浅。
“没事。”江恂稍稍挣脱她的手,语气轻描淡写。
“走,我带你去包扎。”顾影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改拉着他另外一只手往扶梯方向走。
江恂任由她拉着,丝毫不在意自己还在流血的手。
一路上顾影紧抿着唇不说话,把他带到急诊室,让值班医生给他上药,包扎。
完了之后,顾影让他在候诊大厅等,她去药房给他拿药。
拿完药回来却见他把刚包扎好的绷带给解开了,男人一只手捏着绷带一头,另外一头被他咬在嘴里,正试图重新缠上去。
“你干嘛解开?”顾影走过去接过绷带,“刚不是缠的好好的?”
“她给我系的蝴蝶结。”江恂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道,“娘。”
“……”顾影帮他缠好,好脾气地问,“那我要怎么系显得man一点?”
刚刚那名外科医生认识顾影,对方估计是觉得好玩,才给他这么系。
“不要蝴蝶结就好。”江恂说。
“你那钢棍哪来的?”顾影边帮他包扎边问。
“后备箱。”江恂说,“之前修车工留下的。”
“你怎么会受伤?”顾影纳闷,“那人不是被都你打趴下了么?”
江恂盯着她头顶,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话。
顾影没等到回答,缓缓抬起头,撞上一双深邃迷离的眸子。
跟之前淡淡一瞥又很快错开不一样,这次是直勾勾地看过来。
自从前两天参加完小苹果的满月宴后,他就没有认真看过自己。
就算再之前两人关系稍微缓和一点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的对视。
压迫感随之而来。
就是这种压迫感让她很矛盾,胆怯地想要退缩又想迎上去。
对视几秒顾影放弃追问,低头继续帮他包扎。
重新包扎好,两人一同来到医院门口。
门口已经没了那些拉横幅和哭丧的人。
“送你回去?”江恂问。
顾影点点头,上车后她看着对方手腕上的纱布,忍了忍,还是说:“你刚刚太冲动了。”
“你怕不怕?”江恂没急着启动车子,目光直直地看着顾影眼睛,仿佛要把她看穿。
“其实他们的目的不是要伤我们——”
“我问你怕不怕?”江恂声音微沉,看起来有些火大。
顾影现在脑子还有点蒙,被他这么一吼,先前极力压抑的恐惧、后悔、难过等种种情绪全部化作了委屈
她喉咙阵阵发紧,眼眶泛红。
顾影吸了吸鼻子,仰头看向窗外,强压下眸中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
“怕还装什么冷静?”江恂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这种时候你的自身安全最重要,管那么多干什么?”
这句话直接戳到了顾影最脆弱的那根神经,心底建起的那道叫做坚强的围墙轰然倒塌。
有冰凉的液体从眼角划落,顺着脸颊往下,她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江恂盯着她后脑勺。
收回视线的前一秒,似乎看到一颗晶莹剔透水珠从她下颚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