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慈眯起双眼,仔细端量聂母的气色,许是太久未进水米的缘故,她形容消瘦,脸色也称不上好,确实与病患无异。
聂慈却不认为事情会这么简单。
有时候人可以撒谎,但脑海中的记忆不能作伪。究竟是何种原因导致聂母突发重病,亦或是她故意设局蒙骗自己,这些都不得而知。
聂慈没有表露出自己内心的想法,问:“父亲呢?”
“父亲听说城西住着一位老大夫,医术堪比华佗扁鹊,便想着把那位大夫接过来。”颜舒棠用指尖按了按眼角,含泪作答。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凤凰花又开的营养液~
第70章 夺得千峰翠色来(14.1)
原本聂慈心中只有五分怀疑,听到颜舒棠的回答后,顿时转为十分。
昌州城内确实有医术精湛的大夫,却不在城西,也没有打出华佗扁鹊的噱头,这会儿聂父前往城西,请回来的必定是别有用心之人。
聂慈面上刻意流露出几分担忧,她弯下腰,在颜舒棠忐忑不安的眸光中靠近聂母,给后者掖了掖被角。
当初说服聂母时,颜舒棠确实很有把握,但此时此刻,对上女子清凌凌的杏眼,她没来由的生出几分心虚。
颜舒棠用力咬了下舌尖,侧了侧身,挡在床榻正前方,不让聂慈靠的太近。
“姐姐,母亲昏迷前还惦记着你,想前往隐泉探望,哪知道还没等动身,便突发疾病,一直昏迷到今日。”
聂慈没吭声,兀自在八仙椅上落座。
为了将这出戏演得更加逼真,颜舒棠和聂母倒是付出了许多心血,房内充斥着极苦的药味。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又犯蠢了,本来想按存稿,一不小心点了发表,明天还是六点更新~~
第71章 夺得千峰翠色来(十四)
聂慈在主卧坐了两刻钟,便见到聂父带着胡子花白的老大夫进了门,探过聂母的脉相后,老大夫不由拧眉,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大夫,我夫人究竟怎么了?”
到底是相伴了二十余年的夫妻,聂父早就将聂母视作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心急如焚,嘴角也长满了燎泡。
大夫下意识地瞥了颜舒棠一眼,叹了口气道:“尊夫人患了一种罕见的病症,名为醉仙,染此病者,会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到睡梦中,仿佛吃醉了酒那般,极难救治。”
颜舒棠往前走了几步,颤声问:“您说极难救治,那就说明还是有可能救回母亲的,对不对?”
老大夫满脸无奈之色,点了点头。
“但想要治好醉仙症,需要一味极其名贵的药引,就算在繁华的京城都不易寻获,更别提昌州了。”
“什么药引?”颜舒棠追问道。
“天山雪莲,这是西域进贡而来的贡品,普通人终此一生都难得一见,更何况,京城远在千里之外,以夫人目前的情况来看,最多仅能坚持三日,如此短暂的时间,根本拿不到雪莲。”
聂父只觉得浑身气力都被抽干了,他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聂慈及时搀住了他的手臂。
“您先别急,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聂慈语气淡淡。
颜舒棠也跟着附和,“爹爹,女儿这就回孙家,看看能否探听到雪莲的消息,只要能救下母亲,女儿情愿舍下自己的性命。”
聂父嗓音沙哑,“孙家身为昌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富商,消息肯定比我们灵通得多,但孙家人性情古怪,动辄恶语相向,若实在探听不到,便回家吧。”
做了这么多年的瓷器生意,聂父心地依旧纯善,即便到了这种地步,也不愿让养女为难。
颜舒棠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看着她的背影,聂慈挑了挑眉,一步步挨到床边,用审视的目光端量着聂母。
经历两世后,聂慈的观察能力远超常人,她非常确定此时的聂母并不是假寐,而是服用了某种药物,陷入到深度昏迷当中。
想立刻唤醒聂母不太可能,但只要她耐心等待,自诩渔翁的颜舒棠肯定会露出马脚。
当晚,颜舒棠折返聂家后,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眼下昌州城内就有珍贵无比的天山雪莲。
坏消息是,天山雪莲价值不菲,就算变卖聂家名下所有的瓷窑,也不一定能换取这味药材。
“舒棠,雪莲到底在何人手中?为父亲自去求他,事关你母亲的性命,就算倾家荡产也得把药换回来!”
听出聂父言语中的坚决,颜舒棠低着头,遮住自己微微勾起的唇角。
“父亲,那人正是住在清风楼里的行商,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耗费了许多银两才换来了这株天山雪莲,可那名行商并不缺钱,即便咱们将整个聂家拱手奉上,他都不会看一眼。”
颜舒棠说到此处顿了一下,怯怯看了聂慈一眼,随即闭口不言。
有时候将事情说的太透彻,反倒会引人怀疑,还不如点到为止。
聂父低声喃喃:“那位行商据说是为了寻访瓷器才来到昌州,可琼琚虽说珍贵,却远比不上天山雪莲,这、这可如何是好?”
突然间,聂父好似想到了什么,面色瞬间变得灰败。
对瓷器商人而言,比上品更贵重的,是烧瓷的法门。
琼琚瓷品相极佳,强出孙家的霞照数倍,也许瓷方本身的价值相较于天山雪莲稍显逊色,但只要握在手中,就能源源不断烧出难得的上品。
聂父转过身,面向着聂慈,他张了张口,半晌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作为父亲,聂父很清楚女儿有多在意琼琚的瓷方,当初因为这道方子,与她娘争辩过数次,如今让她交出瓷方,必定会伤了孩子的心,但妻子的性命却不能不顾。
也不知过了多久,聂父终于做出决定。
“慈儿,为父想用琼琚的瓷方换取天山雪莲,给你母亲治病。”
颜舒棠站在博古架附近,偷眼觑着聂慈,心底翻涌的幸灾乐祸几乎快满溢而出。
聂慈不是看重琼琚吗?那就让她尝尝被迫将心血拱手让人的滋味。
那种痛苦与不甘,足够让聂慈铭记五内,终此一生不敢或忘。
若是她没猜错的话,聂慈肯定会出言拒绝。
“好。”
颜舒棠面上的神情骤然凝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聂慈不是最看重琼琚的瓷方吗?怎会同意用如此紧要的东西换取一味药材?
聂慈似笑非笑的扫了颜舒棠一眼,轻声道:“瓷方固然珍贵,却比不过母亲的性命。明日我便会抄录瓷方,亲自送到清风楼中,请那位行商赐药。”
聂父也没想到女儿会直接应允此事,他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你们姐妹俩都是至纯至孝的好孩子,也许以往因为某些事生出了龃龉,但到底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亲人,有些事,能放便放下吧。”
颜舒棠无比乖顺的颔首,聂慈倒是未曾开口。
离开主卧时,容貌姣美的年轻女子亦步亦趋的跟在聂慈身后,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了一句:
“姐姐也是烧瓷师傅,就这么将琼琚的方子交出去,不会难过吗?”
“瓷方到底只是外物,即使没了琼琚,也会有其他上品瓷器,你不要太着相了。”聂慈语气尤为平静,如同冬日里的冰湖,不见丝毫波澜。
颜舒棠只当聂慈是在嘴硬,在深浓夜色的遮蔽下,她不再掩饰自己的情绪,眉目间蕴着极为明显的雀跃。
回到自己所住的小院,聂慈没有歇息,反倒打开箱笼,翻找出一件绯色襦裙,近段时日她瘦了不少,身形与颜舒棠愈发相似。
聂慈换好裙衫,又戴上了帷帽,刻意模仿着养妹的一举一动,若是换成不熟悉的人,恐怕真会把她认成颜舒棠。
从车夫那里打听到了老大夫的住处,聂慈也没有耽搁,径自往城西的方向赶去。
老大夫住的小院位于小巷中,聂慈理了理帷帽的薄纱,确定不会露出破绽后,抬手叩了叩门。
“谁啊?”
“是我。”
聂慈将嗓音压低了几分,语调倒是变得格外婉转,听在耳中,音色与颜舒棠足有七成相似。
“孙夫人怎么来了?”老大夫小声嘀咕着,他打开门栓,将身形窈窕的女子迎了进来。
“孙夫人,小老儿完全是按照您的吩咐,跟聂府众人交代了醉仙症以及天山雪莲,他们也都相信了,您先前允诺的白银百两,不知何时才能兑现?”
老大夫确实懂几分医术,却并非那种心地仁善的良医,而是个见钱眼开的卑鄙小人,只要出得起高价,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颜舒棠就是看中了这点,才选择与他合作。
聂慈屈指轻叩桌面,问道:“这几日我娘一直昏迷,水米未进,不会损了身子吧?”
“那也没办法,为了瞒天过海,令慈每天夜里都必须服用一碗麻沸汤,才能陷入昏迷,今天我给她把过脉,三日内应该不会生出大碍,但若是过了三日,只怕会伤了根基。”
聂慈低低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城西昏暗的小巷。
为了不让老大夫生出疑心,她还特地叮嘱了几句,这才赶往聂府后厨。
果不其然,厨房炉灶上正放着一只灰扑扑的陶罐,里面熬煮着不知名的药物,苦涩中透着一股子腥气,应该就是老大夫口中的麻沸散。
趁着烧火丫头出去小解的档口,聂慈将陶罐内的药汁倒在后院的草垛上,换成自己备好的醒神汤,丫鬟回来后没有发觉端倪,直接把醒神汤送到聂母房中。
这会儿聂父还守在发妻床前,他怔怔望着聂母消瘦的面庞,整颗心都被悔意所占据。
若是早知道妻子会患上这种不知名的病症,当初他就不该为瓷窑的归属与她争执。对聂父而言,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哪有朝夕相伴的妻子重要?
“秀娘,等你痊愈后,我就把瓷窑交给两个孩子,咱们就当甩手掌柜,不去操这份心。”
颜舒棠迈过门槛时恰好听到了这句话,她眸色微暗,吩咐丫鬟将瓷碗放在桌上。
“爹爹,娘该喝药了,药里面加了人参、雪蛤等物,有安神益气的功效。”
聂父端起瓷碗,小心翼翼地将药汤喂到聂母口中。
颜舒棠在旁边看着,唇角不由弯了弯。
“舒棠,那名老大夫连醉仙这种疑难杂症都能诊断出来,说明医术不差,你不如让他瞧瞧腕骨,指不定还能恢复几分。”
人心都是肉长的,到底相处了整整十年,即便不是血脉相连的骨肉,那份感情也无法抹煞。
聂父是真心实意为了养女考量,可颜舒棠并不领情,她很清楚那名老大夫的医术仅是寻常,根本不可能治好她的双臂。
等得到珍贵的瓷方,她会让老大夫无声无息的消失在昌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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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夺得千峰翠色来(十五)
翌日天刚亮,颜舒棠来到聂慈的卧房前,用手肘轻轻叩门。
“姐姐,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前往清风楼,以免节外生枝。”
即便早就跟赵王取得了联系,颜舒棠依旧放心不下,在她看来,聂慈城府颇深,若是不仔细提防着,很容易出问题,白白浪费了先前的布置与筹谋。
只听吱嘎一声,眉眼清丽的女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聂慈穿着青色裙衫,浓密的黑发用木簪绾住,整个人显得格外利落。
颜舒棠怔愣片刻,才发现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身量清减以后,五官也出落得格外精致,尤其是那双眉眼,艳丽而锋锐,让人见之难忘。
颜舒棠挪开视线,恰好瞥见聂慈拿在手中的信封,她心跳陡然加快,舔了舔干涩的唇瓣,轻声问道:“姐姐,这就是琼琚的瓷方?”
聂慈不愿跟颜舒棠虚以委蛇,她颇为敷衍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到府门前,直接上了马车。
聂父正坐在车厢内,看到先后进来的姐妹二人,叮嘱道:“听说那位行商出身不凡,待会就算咱们没置换到天山雪莲,也不能惹怒了人家,知道吗?”
“爹爹放心,此一行定会拿到雪莲,治好母亲的病症。”
颜舒棠语调虽柔,却隐隐透着几分笃定,毕竟早在日前她就去过了清风楼,也见到了那位真正的龙子凤孙。
赵王果真与传言中一样,钟情于各式各类的瓷器,也对颜舒棠口中的琼琚瓷方颇感兴趣。
不过赵王的爱好虽然雅致,却不是什么品行高洁之人,否则也不会答应颜舒棠,与她共同设下这样的局,就是为了从聂慈手中夺取瓷方。
聂慈坐在车内,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抚过信封边缘,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在聂父身上。
今日过后,聂父便会发现所有的一切都是谎言,以他的脾性,肯定无法容忍聂母的欺瞒,届时恐怕会闹得不可开交。
父女三人刚离开不久,一直陷入昏迷的聂母缓缓睁开双眼,她盯着浅紫色的床帐,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提不起半点力气。
有个面生的小丫鬟守在门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快步走进卧房,便看到面色苍白的聂母倚靠在床头。
丫鬟满脸仓皇之色,六神无主道:“夫人,方才老爷和两位小姐前往清风楼,想要换取雪莲给您治病,可那位行商脾气暴虐,竟然直接上了鞭子,用带着倒刺的马鞭狠狠抽打在他们身上,舒棠小姐身子弱,听说穿着的衣裳都被血沾湿了,这可怎么办……”
听到这话,聂母被骇了一跳,许是太过心急,她并没有发现这名丫鬟是个生面孔,以往从未见过。
聂母害怕舒棠和聂父有个三长两短,也顾不上自己还在装病,掀开被子,披上外衫,在门前雇了辆马车,便往清风楼的方向赶去。
这档口父女三人已经来到酒楼前,颜舒棠驾轻就熟的找到伙计,让他跟住在天字房的贵客通报一声。
很快,伙计小跑着回来,恭声道:“赵公子请各位进去。”
聂慈跟在伙计身后,一路走上了三楼。赵王到底是天潢贵胄,即使以行商的身份来到昌州,排场依旧不小,仅在客房外面就有十余名身手不凡的侍卫守着。
前世颜舒棠同样早早结识了赵王,那时的她没有受伤,也没有嫁人,为了得到赵王的青睐,她时不时将自己亲手烧制的瓷器送到清风楼,一来二去的,倒是让赵王升起几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