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的阿沅……竟然真的是死于自戕。
吴酩却无暇顾及老友得知真相的冲击,他又再问了卫珩几声,见对方没有反应,索性上手拍了拍卫珩的脸:“王爷……王爷?”
“吴伯伯,你干嘛呀?”阮秋色不解道,“不是不可以破坏梦境吗?”
吴酩拍了几下,卫珩却毫无醒转之像,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现在已经听不见我在说什么了,说明已然沉浸在梦里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醒来。今日溯梦不光是为了给阮……给温兄一个真相,更是为了帮王爷解开畏尸的心结,可这才刚开了个头就……”
溯梦本就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倘若有充裕的时间,推倒重来几次也是常事——可他们又只有这一夜的时间。
看到吴酩焦急的脸色,阮秋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思量片刻,她走上前去,握住了卫珩的手,又替他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美人哥哥……”像是怕惊扰了卫珩的梦,她的声音很轻,附在卫珩耳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第166章 真相 “如果有一个人能医好他,那一定……
怀里的人身上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流逝, 小卫珩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却将母妃抱得更紧。
“母妃,你的手好凉……”他不敢去碰母妃手腕的伤口, 只徒劳地将她冰凉的指节捂在手心, “将钥匙给我, 好不好?还来得及……”
母妃只淡淡地笑了笑, 似是连摇头的力气也没有了:“是啊。母妃也觉得好冷……阿珩, 你再将我抱紧一些……”
泪水绝望地从小卫珩那双与母亲肖似的眼眸中倾泻而出,可他像是怕惊扰了母亲似的,不敢哭出声来, 只默默将母亲的颈项揽向自己,用面颊去贴母亲冰凉的额头。
“母妃, 求您了,将钥匙给我……”
他温热的泪珠滴在沅贵妃的眉心,烫了她一记似的,让她再也无法维持住脸上平静的微笑。于是她抿了抿唇,强压住眼眶中的酸涩,半晌才又说了句:“阿珩, 答应母妃, 绝对不可以松开哦……”
这是母妃最后的愿望,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小卫珩绝望地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偌大的清辉殿里一个能来帮帮他的宫人都没有?为什么他要眼睁睁地看着母妃死去……
谁能……谁能来救救我们……
“……美人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耳畔忽然传来了这样一道女子的声音。那声音脆生生的,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有种远在天边的空渺。奇怪的是,他分明不认识这声音的主人,心中却倏然生出几分亲近与安心。
许是见他没有回答,那声音又问了一次。
她是谁?她在哪里?
她能……帮助他吗?
含着几许戒备, 又带着更多的希冀,小卫珩哑着声音开了口。
“……你是……何人?”榻上的卫珩喃喃道。
美人哥哥说话了!阮秋色高兴地几乎要蹦起来,使劲晃了晃吴酩的胳膊,无声地向他做着口型。
吴酩连忙摆摆手示意她冷静。虽不知为何阮秋色的声音能引起卫珩的反应,但眼下总算是有了希望,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告诉他,他正在做噩梦,把他叫醒。”思量片刻,吴酩对阮秋色指示道,“梦里的他只有十岁,不要叫他美人哥哥。”
阮秋色点头如捣蒜,立刻照做了起来。
“你知道吗?现在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你正在做噩梦呢……”她顿了顿,许是为了增加自己话里的可信度,又说了一句,“你方才问我是谁?我是……我是守护梦境的仙女!”
吴酩从未经历过这样乱七八糟的溯梦,颇有些自暴自弃地掩面叹了口气。
小卫珩被她没头没脑的发言惊住,眼泪都停在了眼眶里。他茫然地看着怀中的母妃,她的伤口还在流血,身体正在变冷,可这一切都是……梦?
那声音又道:“……不信你试试掐自己一下,会感觉到痛吗?”
饶是这人说的话十足奇怪,小卫珩还是莫名其妙地照做了。他右手用力地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记,随即奇道:“真的不疼。”
“那你再试试,能不能想个办法从噩梦中醒来呢……”
从梦里醒来,听上去很容易,做起来才发现毫无头绪。小卫珩用力地闭上双眼,心中默念了好几次“醒过来”,然而一睁眼,自己仍身处在森冷的床榻之上。
他又用力地掐了自己几下,甚至还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那力道接近于一个耳光,然而一切的尝试都是徒劳:“我……我醒不过来。”
阮秋色眨巴眨巴眼睛,向吴酩求助。
吴酩面上却显现出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按照常理来说,人在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的时候,就会很容易醒来。而卫珩眼下无法醒转,又能与阮秋色交流……
他忽然两手一拍,想通了什么似的,将阮秋色拉到一旁耳语了一番。
“都记住了吗?”语毕,他又叮嘱了一遍,“让他将那夜的事情逐一回忆出来,说不准就能找到心结,治好他的心病。”
阮秋色一脸正色地点点头:“放心吧吴伯伯,我的记性是最好的,我一定能做到!”
阮清池投来一个满含担忧的目光:“这样真的能行吗?阿秋她……”
“我知道这听起来挺奇怪的。”吴酩露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微笑,“宁王将自己关在梦境里,却给阮阿秋留了个小门。相信我,如果有一个人能医好他,那一定就是阿秋。”
***
“我不想待在这个梦里了,我想醒过来。”
小卫珩做出的种种尝试均告失败,逐渐失去了耐心。他看着怀里母妃苍白的面容,胸口奇异地又感到了一阵钝痛。
奇怪,明明是在梦里,为什么还会这么痛呢?
那女声赶忙安慰他:“我方才说过啦,你现在醒不过来,是因为缺少一把打开梦境的钥匙。”
“钥匙?”小卫珩不解道,“你是说,打开清辉殿大门的钥匙吗?只有母妃知道那钥匙在哪里,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
“不是不是,我说的‘钥匙’只是一个比喻呀……”那声音接着道,“你需要将这个梦继续下去,然后告诉我梦里发生的一切,我就会帮你找到那把钥匙,让你从梦里出来啦。”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我们仙女是不会骗人的。”
小卫珩竟也没觉得奇怪,只是满心疑惑:将梦继续下去?应该怎么做呢?
他向着母妃偎紧了些:“母妃,我冷……我想下床去,将暖炉挪得近一些。”
“不可以!”母妃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坚决地看着他道,“你答应过母妃,不可以松手的……”
小卫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继续抱着母妃,小声与那个仿佛在他耳边的声音对话:“我想下床去,可是母妃不让我松开她。”
“为什么不可以?”得了吴酩的示意,阮秋色追问道。
榻上的卫珩沉默了一会儿,才呢喃道:“母妃说她怕冷……母妃要我答应,要抱着她不可以松开,她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走……”
“原来是因为这个!”吴酩恍然大悟,“我说他为何要忍着那样的恐惧,抱着沅贵妃的尸身不肯松手呢,竟然是因为贵妃的要求。”
“可是阿沅怎么会忍心这样做?”阮清池有些难以置信,“这对一个孩子来说,未免也太残忍了……”
阮秋色眼下无暇分心去听他们说什么,只一心一意地完成自己的任务:“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你有再同你母妃说话吗?”
然后发生了什么?小卫珩觉得她问得很怪。但他记得那女子方才的叮嘱,要自然而然地将这噩梦继续下去,那便要继续同母妃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好呢?
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母妃……珩儿答应过您,不会松手的。可是万一我睡着了怎么办呢?嬷嬷说过,我睡着了是很不老实的……”
小卫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发问。这些话仿佛自然而然,原本就在他脑海中似的。他甚至有些懊恼——倘若被自己抱着是母妃的愿望,那他这么问,母妃会不会不高兴?
可听了他这话,母妃却并没有失望,而是轻轻地笑了:“是啊,你会睡着。睡着了也不妨事,小孩子哪有不爱睡觉的呢……”
不知怎的,方才还气息奄奄的母妃竟然生出了些力气,微微挣动了一下,反将他搂在了怀里。她一下一下地,柔和地拍着小卫珩的后背,口中轻喃着:“母妃哄你睡觉吧……你长了这么大,母妃好像从来没有哄过你入睡呢……”
小卫珩贪恋地依偎在母妃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这到底是个噩梦,还是美梦。
“母妃,你给我讲个故事,好不好?”他眨巴着眼睛,仰视着那个目光温柔的女子,“父皇哄我睡觉的时候,常常会给我讲故事呢。”
他话一出口便感到了后悔——母妃是不喜欢他提起父皇的。即便是无意间提到一句,也会让母妃的脸色瞬间冷下来。
然而奇怪的是,这一次母妃竟然没有生气。她只是微微怔了一下,随即蹙起了眉心,似是在想该说哪个:“你想听故事啊……让我想想……”
小卫珩越发笃定自己的确是在做梦。这梦前半段悲苦,后半段却甜蜜得有些不真实。
良久,母妃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面上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
“这故事啊,或许不该讲给你听的……可是再不说就没机会了。”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母妃方才说过,母妃从来不是讨厌你,只是你长了一张与母妃太像的脸……”
小卫珩想不明白:“同母妃长得像有什么不好?父皇也是因此最喜欢儿臣……”
“对啊,就是因为你父皇喜欢这张脸……”母妃失去血色的唇角勾起一个凄楚的弧度,“所以母妃入了宫,失去了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啦……”
阮秋色又在卫珩耳边叫了一声。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提问了,许久没得到卫珩的回应,她有些着急:“不想从梦里出来了吗?”
“……别吵。”或许是被她接连的打扰弄得忍无可忍,榻上的卫珩咕哝了一声,“母妃刚才在给我讲故事呢……”
“什么故事?”阮秋色登时来了兴致,“快跟我说说……”
卫珩又沉默了,又过了好一会儿,在阮秋色第七次问起那故事是什么的时候,才慢吞吞地说:“是……母妃入宫前,和喜欢的人的故事……”
阮秋色的眼睛立刻睁圆了,她连忙转向吴酩和阮清池,用口型问他们:那不就是和我爹的故事吗?
吴酩下意识地去看自己的老友——此时此刻,他实难想象阮清池是什么心情。他付出一切换来的真相十足苦涩,却又含着一丝宽慰——毕竟他心爱的女子,在生命的尽头最后一个念起的人,终究还是他。
阮清池却只是木然地坐在原地,像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
“你母妃是怎么说的?”阮秋色忽然想到什么,急切道,“你快跟我讲讲,原原本本的,一个字都不要漏掉……”
她心里明白,这是爹心爱的女子临死前留下的最后的言语,倘若自己能记下来复述给爹,他一定会非常非常高兴的。
卫珩却丝毫没有回音。
阮秋色有些着急了——她知道的,梦醒以后,人会将梦里发生的事情都忘掉,那么此刻便是唯一能听到沅姨母遗言的机会。
“打开梦境的钥匙,就藏在你母妃的故事里呐……”她脑子转得快,趴在卫珩耳边连哄带骗,“你难道不想快点出来吗?”
小卫珩仰起脸,看着眼含笑意,正温声絮语,同自己说故事的母妃,不自觉地摇了摇头。
“我、我不想出去了。”
在梦里,母妃才会露出这样温柔的神情,才会这样抱他,给他讲故事,哄他睡觉。
他贪恋地闻了闻母妃身上的香味:“就这样在梦里……也挺好的。”
“可是……可是……”阮秋色没料到卫珩会这样说,一时间无措地挠了挠头,“可是这是一个噩梦呀。你的母妃,她已经快要死掉了……”
鼻端的馨香里忽然渗入了血腥味,像是忽然从幻象中惊醒一般,小卫珩浑身一凛——是的,母妃受伤了,她腕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往外淌着血……
阮秋色对自己一时嘴快有些懊恼:“我、我不是故意说你母妃要死掉的,你别生气,我只是想让你快点醒过来……”
良久的沉默。
就在阮秋色以为卫珩不会再回应的时候,榻上的人却迟疑着开了口。
“……我该怎么做?”小卫珩在美梦与现实之间做出了决定,“将母妃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你,就可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