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药缓缓转过身来,凝视了水芝半晌,脸上讥诮的神色渐渐消退了。
“忘了吧。”她直视着水芝的眼睛道,“把这些都忘了,活得好一些。”
水芝眼含热泪,低声呜咽道:“凭这残破之身……如何能活得好。只是想着父亲和你,忍住不去寻死罢了……”
红药低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你何必这样想。你们中原女子把名节看得比天还大,遇上那样的事也不敢声张,只是便宜了恶人。若在我们含光国,奸污女子的罪犯,是要被当众处以阉刑的,也绝没有人会轻看了受害的女子。”
水芝擦了擦眼泪,正想说句什么,却听到一直站在远处的卫珩开了口。
“也就是说,”卫珩目若寒星,紧紧盯住了红药,“你们含光国没有名节之说,那公主从城楼上跳下,也不会是因为受到了玷污?”
红药一怔,下意识地答道:“当然。我们含光女子一生经历几任丈夫都是常有的事,传说里的女王曾换过九任丈夫的。”
卫珩眼里暗光流动,入神地思考了片刻,突然疾步向外走去。
“王爷?”时青不明所以地跟上,不知道这个尘埃落定的案子又生出了什么枝节。
“言凌呢?”卫珩走得飞快,想起今日刚吩咐过,让言凌不用跟着阮秋色,他眼里罕见地涌现了焦灼之色。
“快备马,去玉凰山。”卫珩的声音急促,有些不稳,“阮秋色有危险。”
第41章 危险 若那人真的处心积虑要为公主复仇……
“王爷, 发生什么事了?”时青不敢耽搁,一边遣了侍从去牵马,一边疾步跟上卫珩, 不解地问。
卫珩的理智被时青的声音拉回了几分, 他猛然惊觉自己方才乱了方寸, 急忙顿住脚, 闭了闭眼。千头万绪在他脑中交汇在一起, 隐隐指向了一种可能,但其中又有些模糊不清的部分,还需要验证。
卫珩的眼睛再睁开时, 神色已经恢复了清明:“卫朗呢?”
“卫朗公子方才受了鞭刑,晕过去好几次, 都让用冷水泼醒了。打到八十鞭时彻底晕死了过去,先抬回牢里,明日继续行刑。”时青沉稳道。
那就是问不出什么了。
卫珩眉心皱得死紧,转身走回地牢,对着愣在一旁的水芝沉声问道:“那四人对你行那禽兽之事时,可曾提到过什么?与那含光国公主有关。”
水芝浑身一颤, 眼里涌出些泪来。
“若非万不得已, 本王不会问你这些。”卫珩握紧了拳头,“请你务必仔细回想。”
三年多前的那一夜,每分每秒都是噩梦般的煎熬。她当时惊恐万状,自然不会过多留意那些人说了什么。这几年她努力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如今被卫珩问起,也只得忍住巨大的痛苦,仔细回忆脑海里零零散散的细节。
“我……我想到了,”水芝沉思了半晌, 才咬牙道,“那日第一个……第一个来的是叶之诚,他们说……”
叶之诚在他们几人中最为瘦弱,被其余三人推着上前,压在了她身上。那几人在一旁嬉笑着说:“上次辛苦你殿后,那娘们被我们干昏了,跟死人没什么两样,这次哥几个就让你先爽爽。”
叶之诚一边撕扯着她的衣服,一边在她颈上乱啃,还回头冲那几人笑道:“那娘们醒着也是动弹不得,你们能爽到哪里去。”
水芝面皮薄,咬牙说了个大概,已经羞耻得满脸通红。红药在一旁听得目眦欲裂,只恨自己不能亲手扒了那些禽兽的皮。
“果然如此。”卫珩沉吟片刻,对着水芝道了句谢,转身奔出了地牢。他疾步走出大理寺,侍从已经牵了两匹马等在门口。
卫珩飞身上马,对时青吩咐道:“让暗卫速速赶去玉凰山,找到阮秋色他们。”
时青点头应了:“那王爷你?”
“我去一趟镇北侯府,稍后追上你们。”卫珩双腿一夹马腹,话音未落,马已经奔出了几丈远。
***
“贺兰,你们家这杏林可真大啊。”阮秋色置身林中,已经走了一刻钟,前后左右还都是一片杏树,一眼望不到头,不禁有些感慨。
贺兰舒走在前面,为她拂开低处的枝丫:“这整片山顶,除了东边的别苑山庄,全都是杏树。”
杏林的中心有座凉亭,亭中的石桌上摆放着几样点心,比寻常铺子里卖的要精致许多。
阮秋色跟着贺兰舒过去时,正觉得有些口渴,就拿起桌边小炉上温着的热茶倒了一杯,刚捧在手里闻了闻香气,眼睛就亮了几分。
“这茶好香啊。”她浅浅尝了一口,微微眯了眼道,“喝着是乌龙茶的口味,但又有隐隐的杏子香气。”
贺兰舒微笑道:“这茶用甜杏汁炮制过,正适合女孩子喝。”
“好巧的心思,”阮秋色又呷了一口,声音轻快,“那桃子,葡萄,荔枝这些水果,不也可以入茶?”
“是啊,”贺兰舒轻笑一声,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身上,“只要你喜欢。”
阮秋色觉得他的目光与旁人看她很是不同,让她想起阮清池偶尔满含宠溺的眼神,却又多了些什么。她心里有几分不自在,忙从桌上拿了块点心。
这点心是浅浅的粉色,也做成杏花的样子,层叠的酥皮里裹着酸酸甜甜的杏子酱,入口十分清爽。
阮秋色吃了半块点心,才对上贺兰舒的眼睛,笑道:“今日是全杏宴吗?不光有花,各种吃食里也都带了杏。”
“既然是赏花,当然要赏个彻底。”贺兰舒执了桌上的酒壶,给她倒了一小杯,“再尝尝这杏花酒,去年就酿下的,醇得很。”
阮秋色舌尖生出些馋意,毫不犹豫地接过杯子一口饮下,入口尽是杏子的甜香。
她舒坦地叹了口气,就看见贺兰舒眉眼含笑地望着自己,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来了。
“贺兰,”阮秋色垂下眼睫道,“我一个女孩子,喝酒喝得这么爽快,你不觉得奇怪吗?”
“爽快有什么不好?”贺兰舒挑了挑眉,又给她倒了一杯。
“就是……男人不都觉得,女孩应该有个女孩样嘛。”阮秋色闷声道。
“可我觉得,”贺兰舒一手支颐,偏头看她,“女孩就该是你这样啊。”
看见阮秋色瞪大了眼,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他轻笑了笑,一本正经道:“我从小喜欢的女孩子,就如秋秋这般。”
他说得这样坦率,倒叫阮秋色愣了愣。她想了想,又试探着问了一句:“那你现在还喜欢她吗?”
贺兰舒看着她,目光似是有一瞬的失神,半晌才轻声回答她:“我一直很喜欢她。”
想到她与贺兰前几日才认识,阮秋色松了口气,又喝了一杯杏花酒,才没心没肺地笑了:“你长得好看,性子又好,还这么有钱,那姑娘一定也喜欢你的。”
贺兰舒没回答,只是一边给她倒酒,一边状若无意地问了句:“有人说你这样不好吗?”
阮秋色想起卫珩那日的回答,重重叹了口气,将下巴枕在手臂上:“是啊。那人说我不该去与男人喝酒,也觉得女人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要把名节什么的看得比天还大。”
她枕着胳膊郁闷了一会儿,突然抬头看着贺兰舒问道:“贺兰,你说怎么才能改变他这样的想法呢?”
贺兰舒轻轻饮下一口茶:“为什么要改变?”
阮秋色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小声说了句:“因为……喜欢他呀。”
贺兰舒垂下眼睫,敛住了眸中的神色。再抬头时,依然笑得清朗柔和。
“男人是不会改变的。”他神色温柔,说出话却十足泼人冷水,“你应该去喜欢更欣赏你的人。”
阮秋色还想说什么,却被贺兰舒抬手打断了:“要不要吃点东西?你起来之后还没吃饭吧。”
见阮秋色摸着肚子讪讪地笑了笑,他拍了拍手,示意仆从上菜。
等了许久,却没有人来。
四下里静谧无声,一道尖啸破空而来,闪着寒光的羽箭从天而降,斜斜地插入距离凉亭不远的泥土中。
阮秋色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兵刃交接的厮杀声,她心下大惊,无助地望向贺兰舒,却见他脸上也满是惊讶的神色。
二人正面面相觑,却见一名侍卫匆匆而来,跑到凉亭边拱手道:“公子,林外来了三十余个蒙面黑衣人,手持箭弩,意图不轨。您带来的护卫正在全力抵挡,请公子速与我来,山庄里安全些。”
他说着便奔在前方带路,贺兰舒拉过阮秋色的手,急急地跟在了后面。
林木渐稀,眼前却没出现庄园的影子。
贺兰舒警觉地刹住脚步,前方带路的侍卫却比他更快,一个回身,刀已经架在了他颈间。
“公子请,”他声音冰冷刻板,“前方有人在等您。”
***
玉凰山在盛京近郊,快马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这山也不过百丈,踏马行至山顶,半个时辰就可以抵达。
卫珩胯|下的骏马刹雪乃是千里良驹,还没行至山脚,就追上了时青他们。
“王爷,前方若有危险,请您与我们同行!”时青见他去势不减地向玉凰山奔去,便在他身后疾呼。
卫珩头也不回地越过了众人,马鞭狠甩了一记。
他猜得果然没错。四年前那日深夜,含光国公主跳下城楼一案,朝廷对外秘而不宣,草草结案,记录亦是含糊不清,只写了守城的卫兵被公主打晕,接着第二日便发现了尸体。
而他推测出那日公主受辱,故而意图自尽,原是合乎情理的。
可按照红药的说法,含光女子向来不重名节,绝不会因为被奸污就要立刻寻死。那么公主之死,就只剩了一种可能——她是被那四人扔下去的。这就说明她在被那四人奸污时,极有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一点也在水芝方才的回忆中得到了印证。那公主从一开始遇到四人时,已然动弹不得,最后更是昏了过去,那么她是如何给那些人下的蛊毒?
他一直觉得有些奇怪,蛊毒的用法会是怎样的复杂,才只流传于含光国皇室之手?
而且这样厉害的毒物,可以长久地潜伏在人体内,操控人心,原本应该大有可为,在密报中频繁出现。而秘府里有载的却只有含光国女王的故事,并且只用在了她的几任丈夫身上。
这样便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这所谓的蛊毒,也就是“情丝绕”,原本就是依附于公主的身体,而下毒的方法……
应是在男女交合时,种在了男方身上。
倘若真是这样,那阮秋色与贺兰舒此时的处境就变得分外危险。因为中毒的除了那四个无恶不作的纨绔,还有另一个人。而以他对那人的了解,他身中蛊毒,绝不会是因为奸污了含光国公主。
若真是如此,那人此刻便只会有一个念头,为公主复仇。
而他处心积虑地出手,贺兰家的护卫定是抵挡不住的。
那人就是……
“裴昱?”
阮秋色愣愣地看着杏林尽头,玉凰山的悬崖边站立的人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42章 重大突破 啊啊啊快来看啊!!!……
玉凰山的断崖, 是京中人人称道的奇景。走到了山崖尽头,嶙峋的山石仍在空中延伸出一段,形如凤首, 故得名玉凰。
悬崖边上, 一身黑色劲装的男人负手而立, 他脸上只比那日庭审时多了些血色, 周身的气势却截然不同。他目光森然, 在猎猎山风里站成了一棵劲松。
阮秋色一脑门的糊涂:“你怎么在这里?”
裴昱出现在这里已经十分出人意料,何况他还让人以刀挟持贺兰舒,此刻在杏林中打起来的多半也是他带来的人马。
为什么呢?
“问他。”裴昱的目光死死盯住了站在她身后的贺兰舒。
阮秋色回头望去, 方才押着贺兰舒过来的侍卫已经收了刀,退回几丈开外, 显然是循了裴昱的指示,要将此事留给他一人处理。
贺兰舒迎风而立,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神色:“世子不请自来,我也是一头雾水。”
“呵,”裴昱嗤笑一声,“你在大理寺的刑堂上巧舌如簧, 瞒得了别人, 难道瞒得过我吗?”
“贺兰不知世子在说什么。”贺兰舒镇定自若。
裴昱的目光骤然变得狠厉:“我今日来,要同你算三笔帐。”
“第一,高彬之弟高礼,在你授意之下被那四人欺凌至死。如今高礼在大理寺受刑未愈,这笔账我来替他算。”
“第二,含光国内通西夷一案,乃是你一手策划。只为了那百万银两,便叫含光国举国覆灭, 我朝将士亦是死伤近万,就凭这个,你万死不能足惜。”
“第三……”裴昱眼底涌现出几许血红,含着无边无际的恨意,“含光国公主青鸾,那日刺杀你未果,反被你手下人制住手脚,任由那四个禽兽玷污折磨,甚至……”
裴昱咬紧了牙关,似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将剩下的话一字一字吐露出来:“没有你的授意,那四人不敢将她从城楼上抛落摔死。”
贺兰舒敛住了面上的笑意,只不闪不避地对上了裴昱的眼睛:“你有证据吗?”
“没有。”裴昱目光里尽是嘲讽,“连大理寺里我那位表哥都找不出的证据,我怎么会有。”
“那世子今日过来,”贺兰舒淡淡一哂,“是打算草菅人命么?”
“你也配叫人?”裴昱眯起眼盯住贺兰舒,恨声道,“你的确高明。你欺凌高礼,从不会亲自动手,连口头的指使都不会叫人听见。拿定了太学院里无人敢告发于你,只要培养起那四条恶犬,还不是想咬谁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