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的小锦鲤——余一尾
时间:2021-12-20 20:59:26

  昔日让父皇最喜欢的这张面孔,如今却成了他心底插得最深的荆棘。没过多久,父皇就不顾皇祖母的苦劝,硬是将他送去了遥远的西关。
  他其实不怪父皇,只觉得他可怜。这个九五之尊的男人,终其一生也得不到他最想要的。弥留之际,父皇摸着他与母妃酷肖的那张脸,已经模糊了神智。他眼中老泪纵横,只不住地说着:“你还是怪朕,你还是怪朕……”
  母妃怪父皇什么呢?他想起幼时兴冲冲地给母亲背新学的诗句,背到那句“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时,母妃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上。
  那时他恍然无觉,但母妃死后的许多年里,那些稚子看不分明的画面反复回放在眼前。面对父皇的横眉冷对,望着天边飞鸟的怅然若失,还有独自对着妆镜的喟然长叹,都揭示着同一个答案。
  “王爷……”时青看着卫珩欲言又止。
  “毕竟是喜欢的女子,”卫珩缓缓睁开眼,露出了一个难得的微笑,“本王怎么能不成全。”
  ***
  “爱情真是使人头秃啊……”
  莳花阁里,阮秋色喝得满脸醺红,愁眉苦脸地将侧脸贴在桌上,发出一声由衷的长叹。
  “你那不叫爱情,”云芍学着她的样子,也将侧脸搁在桌面上,与她大眼瞪小眼,“顶天了也就是个单相思。”
  “怎么不算,”阮秋色猛地直起身子,用力地晃了晃脑袋,“好不容易弄清楚他不喜欢男人,万里长城就差最后一块砖了,你猜怎么着……”
  她喝了两坛烧刀子,此刻已经有些半醉,便随心所欲地抓着云芍的肩膀拼命摇晃,口中卖力地干嚎:“他要跟我划清界限啊……”
  云芍被她晃得头晕,偏生醉鬼的力气大得很,她一时也挣不脱,只好无奈地用手去戳阮秋色的脑门:“你再晃下去,我也要跟你划清界限了!”
  阮秋色像个犯了错的小孩子,乖乖把手背在身后,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你说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呢……”
  “瞧你那点出息,”云芍翻了个白眼道,“那他要是喜欢你,你岂不是上赶着往人家身上扑?”
  阮秋色想了想,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嘿嘿地笑了,半晌才声如蚊讷地说:“第一次亲亲总要他主动的……”
  瞧这傻样。云芍气得冷笑一声:“八字还没一撇,你怎么不给你们未来的孩子取好名字啊?”
  阮秋色摇了摇头,认真地说:“名字可以到时候再想嘛……我目前只想着,最好能生一男一女,女孩一定要长得像他,以后就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男孩……男孩也要长得像他。”
  她两只手托着脸,自己在美好的幻想中徜徉了片刻,突然回忆起冰冷的现实,小脸顿时又垮了下来:“可是他说他只能给我钱……”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云芍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深切怀疑阮秋色口中这句台词,她在某本失足少女与霸道金主的狗血话本子里看过。
  “他是不是讨厌我了?”阮秋色趴回了桌上,意识有些涣散,嘴里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念叨着,“他是嫌我多管闲事,嫌我笨,还是嫌我自不量力啊……”
  云芍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背:“以那铁面阎王的性子,若真是讨厌你,多半连看一眼都觉得费事,更别提容你在他面前晃荡了。”
  阮秋色闭了闭眼,小声哼出一句:“那他为什么要那样冷冰冰地跟我说话啊……”
  “想吊着你,让你先按捺不住呗。”云芍从来就不相信时青的那套说辞,“你一定要稳住,先晾他十天半个月再说。”
  阮秋色没回应,她委委屈屈地扁着嘴,呼吸变得粗重绵长,已经睡着了。
  ***
  自那日在莳花阁里喝醉了酒,又是两日过去,阮秋色果然没有再去见卫珩。
  她不是会一直伤春悲秋的性子,喝过一场,睡过一觉,最初的伤心也消退了些,索性细细梳理了与她与卫珩之间的关系。
  算起来她与卫珩相识,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只是因着这两起案子,他们朝夕相对足有二十多天,也一同经历了惊心动魄的险情,甚至还有过极为亲密的肌肤之亲,所以她总觉得好像与卫珩相识已久,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了似的。
  然而卫珩也许并不这么想。他现在不讨厌她,可也没到喜欢的程度,充其量只是多了些耐心,少骂她两句。
  这种时候察觉到她对他的心思,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所以想要划清界限,也是很自然的。
  阮秋色觉得,或许自己应该退后一步,不让他觉得自己喜欢他,兴许也就不会那么戒备了。
  就像猎人诱捕野兽,总要想办法将猎网伪饰一番,不引起猎物的警觉。像她之前那样藏不住喜欢,就像是敲锣打鼓冲进树林,猎物早就吓得无影无踪了。
  她的撩汉大计,还是要徐徐图之。
  第三日她又睡到接近午时,正揉着眼睛下楼,就看见大堂里坐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贺兰?”阮秋色有些惊诧,还没问出那句“你怎么在这儿”,突然想起来自己那日庭审后,答应了与他同去赏花。
  贺兰舒着一身雪白的锦袍,更衬得他面如冠玉,清逸倜傥。他的目光落在阮秋色身上,扬起了嘴角:“哪有女孩子去赏花,不穿好看的裙子的?”
  他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递到阮秋色面前:“我就猜秋秋是想不起来穿的,索性带了一件过来。你换好以后,我们就出发吧。”
  阮秋色讪讪地笑了笑,没敢告诉他自己把赏花的事忘了个干净。原本还想叫云芍一起,现在也来不及了。
  她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便伸手接过那衣裙,想了想又有些踌躇:“贺兰,我平时不穿女装,一是因为麻烦,而是因为,我不太会梳头……”
  她小时候,阮清池还会笨手笨脚地给她扎丑辫子,但女儿家的发型越来越复杂,他实在无法,便将她做男儿打扮了。
  “哈。”贺兰舒轻笑一声,“我猜的果然不错。”
  他拍了拍手,门外便走进来两个聘聘婷婷的丫鬟。
  贺兰舒望着阮秋色,眼底满含笑意:“为了让秋秋漂漂亮亮地同我去赏花,我可真是煞费苦心呢。”
 
 
第40章 赏花   “王爷,贺兰公子让阮画师换上女……
  “王爷, 阮画师……”时青急匆匆走进了大理寺的梅花厅。
  阮秋色今日要与贺兰舒同去玉凰山赏花,这是那日庭审时,他与卫珩都听到的。只是他刚得了从言凌那里传来的消息, 说是贺兰舒正在二酉书肆的大堂, 等着阮秋色梳妆。
  这就多少有些让人耐人寻味了。
  自古婚姻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本朝风气开明些, 每年春天, 适龄男女的家中总会多留心些,若有合适的对象,便由家中做主, 相约同游一场。或为赏花,或为礼佛, 若相看上了,便进入正式的纳采、纳征、亲迎的流程。
  阮秋色若是穿着不起眼的男装,哪怕与他打马同行,京中人也多半见怪不怪。可她若是盛装打扮,坐上了贺兰家的马车,只怕明日盛京小报的头版, 就是那贺兰家有意迎娶阮家不成器的女儿了。
  卫珩翻看着手中的卷宗, 头也没抬,只淡声地说了一声:“让言凌以后护她周全即可,不需探听别的。”
  时青看着自家毫无危机意识的王爷,忍不住有些着急:“王爷,贺兰公子让阮画师换上女装,其心昭然若揭啊。”
  卫珩低垂的眼睫颤了一颤,沉思良久,才抬眼看向时青道:“让言凌今日不必跟了。”
  “嗯?”饶是时青一向沉稳淡定, 此刻也忍不住要瞪起眼睛来。
  “贺兰家的守卫总不会是废物。”卫珩淡淡地解释道,“她既无安全之舆,就不要多管闲事。”
  时青看着自家王爷平静无波的面容,张了张嘴,也只挤出一句:“王爷真是……言出必践啊。”
  自那日卫珩说了要成全阮秋色与意中人,便真像从没发生过什么似的,每日只是专注于案卷公文。完全不像前段时间,还不明白自己心意时,总是有种若有似无的焦躁,想要知道阮画师的行踪。
  怎么旁人开了窍,都是气势如虹地要去追求心上人;而王爷开了窍,却像是老僧入了定,从此心如止水,不动如山了?
  卫珩没有言语,听到时青出了屋子,带上了门,才丢下手里的书页,仰靠在椅背上,抬手按了按发胀的眉心。
  这两日他夜里闭上眼,总是无法控制地去想一个问题:就这样放走了她,会后悔吗?
  他知道是会的。
  遇上她之前,他从没想过会对哪个女子动心,也不觉得此生要与什么人携手度过。说到底这世间夫妻,相敬如宾已是大幸。
  他没想过自己未来会有一个怎样的妻子,但就算真的想了,也不会是如她这般,跳脱出世俗之外,眼里没有半分规矩,说话做事只凭自己心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阮秋色,却知道她有多么特别。这种特别甚至有些让人绝望——像她这样的女子,一旦错过了,兴许此生也再遇不上了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知道心里有多么遗憾,要是再放任半分,也许他真的会做出和父皇一样的选择。
  他绝不能让脸上总是喜笑颜开的姑娘,变成第二个母妃。
  ***
  马车悠然地驶在盘曲的山路上,阮秋色倚着车窗往外瞧,山谷空茫,回荡着婉转的鸟啼,入目处尽是一片翠色。
  平日里她也时常进山游玩,但今日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同。
  不只是因为穿上了贺兰舒带来的滚雪细纱流仙裙和乳烟缎攒珠绣鞋,头发也梳成了京中最为流行的灵蛇髻,点缀了清雅的珍珠攒花和白玉簪,面上亦施了粉黛。
  贺兰家的丫鬟打理妆容的手法娴熟,妆面一点不浓,却让她原本清秀的五官更添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她刚照镜子时,自己都吃了一惊。
  更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今日贺兰舒的态度里总有一丝莫名的郑重。他并没像往日那样与她同车闲聊,只是骑马行在马车前首,一路上与她并无交流。
  方才她装扮好下楼时,贺兰舒也只是含笑看了她许久,并没说什么。
  穿着一身女装,真要与他同车,阮秋色还是会有些莫名的尴尬。她将下巴枕在手臂上,一边暗自感激贺兰舒今日的反常,一边又有些小小的遗憾。
  自己这么好看的样子,真想……让卫珩也看一看啊。
  贺兰家在玉凰山顶育有一片杏林,每年开春时,嫣红雪白错落有致,春风吹拂下,漫天都是飞扬的花瓣,很有几分烂漫。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贺兰舒行至车前,向她伸手。
  阮秋色有些别扭地被他扶了下来。她不习惯像这样被当成个娇小姐对待,总觉得自己“嘿呀”一下跳在地上才更自然些。
  两人一时无话,只静静地沿着杏园中的小径向前走。
  “秋秋,”走了一会儿,贺兰舒温声开口道,“你看这红杏,若是画在纸上,一定也是娇艳可人。可是白色的杏花落在纸上,是不是就要失色许多呢?”
  聊到绘画,阮秋色马上被勾起了兴致。
  “不会啊,”她声音轻快道,“若是画白梅,就要用黄纸,可以将花瓣画得薄而通透,纤毫毕现。若非要用白纸,也可以用留白画法,将周遭渲染成深色……”
  贺兰舒含笑地看着她眼里跃动的光彩,只轻轻点头,偶尔附和两句,方才有些尴尬的气氛就这样松快了起来。
  ***
  申时一过,时青又步履匆匆地进门,向卫珩禀报道:“王爷,水芝姑娘请求见红药一面。”
  再过一个时辰水芝便要去受杖刑,五十杖虽不致命,但打得重些,也有伤筋断骨之忧。女子受了这刑,将养三个月也未必能全好。她在行刑前想见红药最后一面,也是合乎情理。
  卫珩沉吟片刻,才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去看看。”
  红药被关在阴暗潮湿的死囚地牢,卫珩他们跟在水芝身后走近时,她正透过气窗看着外面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红药……”水芝犹豫着行至门边,轻声叫她。
  红药轻身工夫极佳,早知道来人是谁,闻言也并未回头,只哼出一声道:“你来做什么。”
  水芝还不习惯她这样冷淡的态度,不由得愣了一愣,才说:“……来看看你。”
  “呵,”红药冷笑了一声,“可我并不想看见你。若非你从中作梗,那贺兰狗贼早已命尽。”
  用赤血藤下毒,是她们一起商量好的。借秦桂枝之口,让云芍去做贺兰舒最爱吃的点心,也是先前就定下的计谋,所以红药才早早买下了金镯,以备后患。
  却不料水芝暗地里让秦桂枝说给云芍的,是贺兰舒从来不吃的杏仁酥,就这样救了他一命。
  “贺兰公子不是那样的人……”水芝嗫嚅道,“我同你说过的,我年幼时,爹爹曾在贺兰府上教了他一年学问,他性子极好,人也温和。我……我如今虽然再配不上他,可总不能看着他去死。”
  “我们探听的消息虽无实证,但绝对千真万确,那贺兰狗贼心思歹毒,是大恶之人。公主那日寻机想刺杀他,却反被那四人奸污,你以为会是巧合?”
  红药冷声说了这样一番话,到底也只是轻叹了口气道:“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水芝无法反驳,只能无措地站在一旁,静默了片刻。
  “你还有什么要说?”红药不耐道。
  水芝想了想,轻声吐出一句:“谢谢。”
  看着红药突然僵住的背影,她忍住眼泪道:“不管你接近我是否全是利用之心,若不是你,我早已是梁上一抹冤魂。这些年……你我二人相互扶持的情义,我永不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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