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姜昭昭单单只是个心上没人的姑娘,秦温瑜还觉得自己能放手一试。
可她有。
难就难在这里。
索性在一旁作陪,不至于惊扰了她,叫她对自己的隔阂更深。
他拿起纸蚂蚱,稳妥地放进了袖口里,扬声说:“我收下了,希望日后还能有别的纸动物也送我一个。”
轻轻松松岔开话题,秦温瑜见她不再多想,暗暗松一口气。
不知是替自己,还是替她。
“好啊,如果我学会了,第一时间就派人送给你一个。”姜昭昭回。
“不过……能找到你吗?看你话本子里去过好多地方,别再让人找不到了。”
话本子她都看了?秦温瑜诧异了一番。
写着玩玩的,想不到她还真的看了看。
他的伤病还没好利索,出来这么长时候,穿得暖和也扛不住从帐外渗进来的凉气。
“咳咳咳咳。”偏过头咳嗽几声,他咳嗽完见了姜昭昭担忧的目光,摆摆手。
“没事,我自小伤好得慢,又来姜国,难免水土不服,好得更慢。”
一只手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玉石来,玉石看起来不值钱,却能看出有些年岁了。
秦温瑜说:“找不到还不至于,去过很多地方是真的。”
他把玩着这块玉石,淡声道:“这是四五年前,晚上路遇一个渔民伯伯给我的。”
天寒地冻,正是要下雪的时候。
秦温瑜得了皇令,去往贫苦的甘城,路上遭了刺杀。
他跳入河里流窜逃生了,醒来时就看见满天的星光。
身旁坐个大伯,大伯拿着渔网,鱼桶在他身边被鱼装得满满当当。
大伯以为他是想不开要自杀。
给了他这个玉石。
“不值什么钱,看你不像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跳河,多亏遇到了我。”
“这儿地远,拿着这玉石去当铺当些钱吧,好回家。”
身上的衣服脱了被渔民伯伯拧干,他披着大伯的披风,围坐在火柴堆边。
“嗯,谢谢大伯,明日就回家。”
“大伯救我一命,晚辈定会报答。”
故事到这里就没了。
姜昭昭听得入迷,问他:“后来呢?”
“三个月后我回来找大伯,听人说大伯外出打渔时,没了。”
渔民伯伯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那么冷的天真就冻死在河里也说不定。
可他连渔民伯伯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只剩下这块玉石存着曾经的记忆。
皇子是什么?
要在尔虞我诈中活命,要想人真心相待,难得狠。
他遇到过很多人,可这位渔民伯伯却是第一个真诚待他的陌生人。
人生好似一眼望不到头,又冷又暗,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忽然遇到了一点微光。
足够让他记着。
“好遗憾啊。”姜昭昭轻声感叹,她看着他掌中的玉石,玉石已经被人摩挲的圆润无棱角,可色泽还是鲜明的。
被人保护的很好。
她视线往上移,见到了他眼里的虚无,是他经历的故事,讲起来倒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不伤心吗?
不像。
可伤心吗?
也不太像。
别人琢磨不透他,姜昭昭也亦如此。
秦温瑜点头淡淡说:“是遗憾,如果我能早些回去就好了。”
小姑娘轻蹙着眉头,欲言又止地朝他一下下看来。
眼神还夹杂着少许的安慰。
他一怔,接着笑了。
“抱歉,想到就说了,不用顾及我的感受。”
这些事情,本来没人想说的,但又难得有能分享的人,他便不自觉说多了些。
都是很早的事情了,哪里还会伤心呢,只不过会时不时感叹一下命运弄人。
没有别的目的,没有别的意图,仅仅是她对自己的经历多感兴趣了一点,他就回想了起来而已。
纸兔子也被姜昭昭收好,她想了想又问道:“那你,在秦国岂不是生活的不好?”
怎么会问到这上去。
“一般。”他不否定也没有肯定,平静地回。
“那是不是经常吃不饱睡不暖?”
秦温瑜无奈弯唇看向她说:“在下也好歹是位皇子。”
不至于经常,除了时不时的生命危险,其余都还好。
更何况这帐子里还有外人,她这样问,不是要揭开他老底叫外人知晓么。
“也对。”
姜昭昭放下心来,看来她想的过于严重了。
听刚才的故事,她都忍不住要同情他了,倘若这个皇子,勉强称得上朋友的人,回秦国连吃饭睡觉都是问题的话,她真有可能会在他在姜国的时候多照顾他点。
“不说这些了,你只要记得秦国有秦温瑜这个人就行。”秦温瑜开口破开压抑的气氛,他倒了杯茶,端着茶杯喝了几口。
“也要记得,来秦国找人知会我一声,我带你去吃奶香浓郁的奶糖。”
姜昭昭爽快拍桌子应了。
“好!”
待她哪天不想在姜国呆了,她就跑秦国耍去。
再活第二遍,不拘于情爱,多走走看看,领着彩云彩霞,吹吹风趟趟河。
……
秦悠月掀开帐帘,走出去两步,就见着了左边人站着的背影。
跟她二哥柔弱的身子不一样,这背直挺挺的,穿着官服往这儿一站,拿着剑,就让人觉得他是个苍劲有力的人。
站着如松,秦悠月看着这高高瘦瘦的背影想,这人不穿绿色的官服可惜了。
要是绿色的官服,往树身旁一站,远看绝对没差别。
冠束发,祁憬舟的发丝一丝都不紊乱,习武之人却没得其余习武之人的随意。
衣裳也鲜少有褶皱的地方,光看着背影就能让人眼眸一亮。
她歪头看着这背影也静静站了一会儿,朝他走去。
一只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祁憬舟侧头看去,是比姜昭昭要高些的秦悠月。
这位秦国的公主,听闻是个个性张扬的,上辈子他在姜昭昭去世后有幸见过一面,竟是凭借着秦国年轻丞相的喜爱,留在了秦国嫁于那位丞相为妻。
不然凭借着她无依无靠的处境,光有一张好看的脸,多半要被秦国的皇帝用来做和亲。
算得上是有个美满的结局。
不过这辈子……
一切都有变数,看在她与姜昭昭关系不错的份上,也祝她这辈子有个好归宿吧。
他退后一步,朝她行礼。
“见过秦国三公主。”
秦悠月点头,她问:“祁大人在看什么?”
祁憬舟不知这位突然来找自己搭话是为何,但还是顺着问题答了。
“没看什么,出来透透气。”
他跟秦悠月隔了几步站好,侧身同她谈话。
天冷,风一吹,隐约能听到呜咽的风吼声。
不远处的树又被风吹的掉下来不少叶子。
“这里风大,三公主不如移步账内,待狩猎开始再出来也无妨。”
秦悠月听出来了,这人看似是在替她着想,实际上不太想同她谈话。
可她是来探底细的,哪儿能这么轻易回去。
她笑:“本公主又不是她姜昭昭,这风再大,冷了本公主就回去了。”
言下之意,你管不着我。
“我对你们姜国不甚了解,想向祁大人请教一个问题。”
“请讲。”
“如果秦国人要求娶你们姜国的女子,多少聘礼合适?”
祁憬舟平静道:“若两情相悦,多少聘礼都合适。”
“那若求娶的是姜国的公主呢?”
秦悠月眼里的笑意沿着眼尾上翘,她这话听起来似玩笑又似真的在考虑。
谁都知道姜国只有一位公主,这话问谁都行,哪怕是托使臣去问也能问的出来。
偏偏来找祁憬舟问。
祁憬舟先是沉默看了她几瞬,脸上没什么变化,眼里神色的温度却渐渐冷下来。
随后他移开了视线,声音沉稳道:“那三公主怕是问错人了。”
“祁某是姜国人,只用考虑姜国男子想要求娶姜国的公主需要多少聘礼便可。”
“您问在下,不如想想若要求娶我们姜国的公主,你们秦国能拿出多大的诚意来。”
这三句话说完,风又是一阵的吹过,吹得秦悠月忍不住搓手,她看着一旁安稳不动的人,故作诧异。
“噢,祁大人原来也在思考求娶姜国公主的事情么?”
她眼睛睁大,似惊奇地问道。
“……”祁憬舟冷着脸,他重新看向她,毫不掩饰地说:“你这么想也是对的。”
秦悠月叹气,她忧愁地抬头,“那这可就难办了。”
“我二哥岂不是多个竞争对手?”
她看起来真的在为难,眉头都皱在一起,望着天空的眼神都忧伤几分。
然后话锋一转,用这副模样开口道:“不过以我二哥的能耐,祁大人怕是要吃亏些。”
毕竟秦温瑜在外的名声,府里的妻妾,不认为他在情场上顺手是不可能的。
况且还有一副美艳的皮囊,刚姜昭昭怎么说的来着?
这身正适合你呢。
来的路上,又是看她二哥的话本子,又是担心她二哥的身子,怎么看,怎么是她二哥更得势一点吧?
她这么说,就是要激一激祁憬舟,看看他的反应。
再看看他要如何反驳自己,以此来知道这二人都发生了什么。
不料祁憬舟很是平静,他点头附和,“倘若她真心悦了秦国二皇子,那的确如此。”
“可我不会让她走到那一步。”
秦国二皇子尚且无力自保,又如何能护得姜昭昭的平安?
就算要嫁于他人,也该嫁给能护她一世平安的人。
还有秦温瑜美妾成群,姜昭昭若要嫁过去,他第一个带头反对。
这是斩钉截铁的语气,秦悠月怔愣片刻,缓缓看向他。
“祁大人怎知姜昭昭不会喜欢上我二哥?万一呢。”
她有些无语的看向这人,“祁大人未免说得太笃定了。”
虽然能察觉到这人在姜昭昭心里的特殊性,但这人怎么就敢这么肯定。
祁憬舟从容地说:“你也说了是万一。”
他跟姜昭昭的缘分还没有断,她都重来了一世,凭什么他不能缠着她?
说不清上辈子谁做得更错,可他不想放手,就算鱼死网破,他死了才算完。
“我不这么觉得,无论姜昭昭喜欢的人是不是我二哥,但祁大人一定是她讨厌的人,怎么看怎么都是我二哥有利。”
“我不介意她讨厌我。”
什么时候姜昭昭对待他犹如对待街边的过路人,那他们才算是真的完了。
秦悠月“嘶”了一声,她饶有趣味地盯着祁憬舟看。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话要说了。”
情场里的人在挣扎,她在情场外看个热闹。
身为秦温瑜的妹妹,姜昭昭能嫁给她二哥是最好。
身为姜昭昭的朋友,她能看姜昭昭幸福也不错。
嫁给她二哥了,她替秦温瑜高兴;嫁给祁憬舟了,说明姜昭昭是自愿追寻的幸福,她也替姜昭昭高兴。
女儿家比男儿身更能感受细腻的情感,刚才她故意说的姜昭昭厌恶祁憬舟是不假,可她也能感受到,这厌恶是从喜欢开始的。
就看看他们要怎么做了。
“报告。”一个侍卫小步跑行至祁憬舟身前禀报道。
“狩猎即将开始,请祁大人做好准备。”
“嗯。”
祁憬舟看一眼秦悠月,她已经伸着懒腰往帐子里去了。
他挥手退了这名侍卫,迈着步子离开了。
等姜昭昭掀开帐帘出来,她先是张望了四周,才动了脚步。
“刚刚你们在聊什么?”秦悠月问。
“在聊……”
“在聊秦国的风土人情。”
秦温瑜打断了姜昭昭的话,他说:“随便说说。”
他同姜昭昭说的事情,没有必要再叫秦悠月也知道。
她在皇宫里寸步难行,这些事情叫她知道,徒增她的担忧。
“真的?”
姜昭昭迟疑点头,“真……真的。”
秦温瑜经历的事情,算是秦国的风土人情吧。
“没别的了?”
“那不然呢。”秦温瑜敲了秦悠月头顶一下,“倒是你,刚去外面干嘛了?”
她坐不住要么就是去闯祸了,要么就是调皮捣蛋的,哪里能有看风景透透气一说。
秦悠月捂住脑袋吃痛,“不出去留在里面看你俩折兔子吗?!”
“……”
“……”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揉头,在不破坏发型的情况下。
很正常的事情,叫她一说,好像姜昭昭跟秦温瑜搞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一般。
姜昭昭眨眼,淡定掏出一只纸兔子,“难不成你会折?”
“我不会啊。”
“这就对了,你不会可以跟我一起学。”
“……”
“不用看我俩折,可以跟我俩一起折。”
“……”
“噗。”秦温瑜没忍住,轻笑出声,他看着无法反驳的秦悠月,“所以你干什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