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扬把小摩托收进系统里，抬脚进楼。
绿色的大铁门锈迹斑斑，唯有上面簇新的防盗锁显出几分防御的认真，却完全没有对她这个不速之客起到拦截作用。宋清扬的魂体微微一晃，人已经到了光线昏暗的楼道里。
这里一幢楼有两个单元，最高到五楼，宋清扬爬上去，一路见到各式的鞋子，男女老少的都有，就散落在门外洗得泛白的鞋垫边。
她站在402房前的时候，立刻就意识这里已经无人居住了——门框的边角里罗起了蜘蛛网，对联残破褪色，几乎认不出原来大红的喜庆，门前甚至堆放着对门的一些纸箱杂物，仅仅留出上下楼梯的一条窄路。
“这是林川生前的住所？”宋清扬站在那堆杂物边，犹豫着要怎么进去。
“这是林川亲生父母当年单位分配的房子，林川生父林昊杰出轨后和徐辛婷离婚，当时小三已经生下男婴，因此林昊杰提出房子可以让给徐辛婷继续居住，条件是姐弟二人都给徐辛婷抚养，他按月支付几百的抚养费。”
系统更新后，资料详细了很多，010事无巨细地给宋清扬罗列：“徐辛婷和林昊杰于林川八岁时离婚，后因徐辛婷薪资微薄，抚养困难，她先后相亲四次，最后和老光棍庞继华看对眼，在林川十岁时领证搭伙过日子。”
宋清扬叹了口气，这种破碎又重组的家庭里，孩子往往都不好过，家没有家的安全感，大多数孩子都慢慢活成了外人。
她深吸一口气：“我进去了。”
脚尖才碰到那扇老旧的门，立刻就传来一股强大的吸力，宋清扬几乎是瞬间就被扯了进去。
屋内静悄悄，进门右手边是厨房，直走两步左边是两个并排的卧房，再往前是客厅。
客厅正对着门，摆了个小茶几，由木制的边框和蓝色的玻璃组成。小茶几上铺了张报纸，没能全部盖住，露出的一角上还有明显的黄褐色茶渍。
沙发和茶几是一套的，都是老式的木制家具，隐约可见几道或深或浅的划痕。
屋子里最值钱的两样，一个是沙发正对着的29寸液晶电视，另一个是贴着厨房的墙放的旧冰箱，冰箱右边靠着一张简易折叠餐桌。
整个客厅也就十来平米，宋清扬扫一眼就看完了。靠近厨房的卧房应该是徐辛婷夫妻睡的，门被锁上了，开不了。她抬脚往客厅右边去，走过冰箱就是一个阳台，阳台上放了一个洗衣机，没插电，塑料布罩的严实，上面放着几袋洗衣粉，看上去并不常用。
阳台不大，往尽头走没两步就是卫生间。这本是再近不过的距离，奈何洗衣机旁放了两个红色的大桶、几个叠放的脸盘，另有一个蓝色的桶里泡着几件深色衣服，就这么些物什挨挨挤挤地放在阳台，剩下的空地仅供一个人通过。
宋清扬目测了一下，要是身材粗壮些的，想过去恐怕还得踮脚。
她回转到客厅，往电视墙后那间没上锁的房间走。
这个房间看着和客厅差不多大，靠门的地方放了张一米二尺寸的木制上下床，对着房门和挨着床尾的两面墙各放了张小书桌。
宋清扬忽然想起这个房子只有两间卧室，她走到床边踮脚看了眼上铺，果然有枕头被单。
她喊010：“林川和林欣睡一个房间？”
这对姐弟可都十几岁了。
“林欣上了高二后就开始住宿了。”010有问必答，还带信息补充：“荣康中学离这里两点多公里，来回路程远，原本姐弟二人骑一辆自行车一起上下学，后面林欣上了高二学习任务重，下课推迟半小时，一方面为了方便，另一方面为了节约时间学习，徐辛婷和庞继华就给她办了住宿。”
房子不大，除了主人房，宋清扬已经看完了，也没有见到人。
她趁此机会到处看，尤其是林川和林欣的房间，姐弟俩在家的待遇看书桌就能看出来。
林欣似乎偏爱粉色格子，她的书桌上很细致地铺上了一块粉色格子的桌布，上面放了一个淡黄色的充电台灯，桌子的右上角摆了个和桌布同款的折叠布笔筒。桌子的左边整齐地叠了几本高一的课本和练习册。
桌上有林欣的照片，夹在一个小相框里。还有一个粉色的沙漏、一个橘猫摆件，还有一个小巧的粉色闹钟，指针正指向正午十二点四十五分。
桌子靠在房间的窗边，抬头能看到外面那棵人们纳凉用的大树，日光灼灼，枝叶茵茵，是个看书学习的好位置。
宋清扬转头看林川的桌子，不知是不是男生随意的缘故，桌上只有几本散乱的书，一个和林欣同款的淡蓝色台灯，所有的文具都收在一个旧笔盒里。
两张桌子的夹角处有一个小书架，五层，高度到她胸前，上面四层放着姐弟俩的旧课本，一些二手杂志和书店折价卖的破损漫画书。
宋清扬蹲下去看书架的最下面一层，弯下腰，才迟钝地注意到身上深蓝色的中学校服——这回是成了林欣。
得，上次当已婚妇女，这次当花季少女。
整挺好。
她抬眼去看书架，只见最底下东倒西歪地放着一些旧玩具，有小火车、没电池了的山寨四驱车、几个滴胶小恐龙、还有一个林欣不要了的廉价芭比娃娃和一个娃娃用的粉色小镜子。
看上去都是给几岁的孩童玩的玩具。
宋清扬想起自己小时候的玩具，早不知道被扔到哪个垃圾堆里废弃再回收了。
她摸着下巴想，看起来这家人日子过得确实有些拮据，但大人们对姐姐似乎比对弟弟好点。肯花钱给她住宿，连书桌和上面的小玩意儿也比林川好。
瞧着有些厚此薄彼，只是不知这是不是造成林川跳楼自杀的悲剧之源？
她正想着，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声弱弱的男声：“姐。”
第16章
宋清扬正想事情入神，被林川吓了一跳，她站起身转头看向门口。
十四岁的半大少年，瞧着身量和姐姐一般高，长得白净清瘦，瘦得几乎有些营养不良的样子。
他剪了个十分具有非主流气息的发型，额前长长的刘海，一低头几乎要盖住眼睛，身上的校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污渍，脚上一双廉价的帆布鞋已经被踩得发黑。
宋清扬打量着他，没回应，林川垂在两侧的手虚握了起来，怯懦的目光从细碎的刘海间投过来，“姐……好。”
还怪有礼貌的。
“回来了？”宋清扬友善地朝他笑笑，“你身上……”是怎么回事？
林川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没等她问出口就扭头避开了：“我……做、做饭。”
卧房的门口斜对着厨房，宋清扬走过去，恰巧可以看见林川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他熟练地洗米下锅，然后把篮子里徐辛婷昨天买的菜拿起来，飞快地择完下水煮。
系统接到任务后，要在指定时间到达配送地址，所以即便现在资料库比以前完备了很多，宋清扬来之前也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解配送对象的详细信息。
她看着厨房里手脚利落的林川，犹豫了会儿，没去帮忙，抓紧时间找010了解他的生平。
“010，林川姐弟俩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
“宿主猜得没错。”010肯定了她的疑问，“林欣学习成绩名列前茅，长相清秀可爱，嘴巴甜，很讨长辈喜欢。”
“林川是早产儿，有口吃的问题，而且因为早产，他体弱多病，学习上也比较笨拙。姐弟二人仿佛两个极端，徐辛婷觉得他丢脸，事事以林欣为先。林欣在外也不提有这个弟弟，关系比较疏离。”
又是一个一碗水端不平的妈，有这样的家长，姐弟关系不好倒很合理。
不过口吃……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宋清扬看着林川的背影沉思，很多人小时候都会口吃，时间长了慢慢就会好的，而且……林川他说话一字一顿的，其实也听不太出来。
林川把锅盖上，从厨房出来。他见到宋清扬倚在门框上，也没说话，抿了抿唇，自顾自去冰箱拿前天晚上剩的肉汤。
宋清扬看着他从眼前经过，手里小心端着半兜肉汤，里面瞧不见几块肉，只有表面浮的一层白白的油脂块。
林川手脚很快，二十来分钟就端了菜上桌。
他把折叠饭桌撑开，摆上两人份的肉汤，一碟子水煮青菜，还有两个煎蛋。水煮青菜上面拍了蒜，浇了酱油和一点香油，看着没那么寡淡。
这就是姐弟两个的午饭了。
徐辛婷和庞继华中午是不回来吃的，一般上午带了粥或者简单的饭菜出去，往往要到晚饭后才能回来，家里的饭菜几乎都是林川在做——反正他学习也学不出什么花儿来，谈不上浪费时间，还不如为家里多做点事。
姐弟两个默默扒着饭，宋清扬吃着吃着，就发现林川这个小伙子，属实有点可怜兮兮的。
他吃饭要等宋清扬先动筷子，而且基本只吃青菜，煎蛋和肉都不碰，等宋清扬吃得差不多了，开始舀汤喝了，他才小心翼翼地去夹。
宋清扬把碗筷拿进厨房里洗，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他吞下去一块瘦肉，脸部不再绷着，嘴角也有一丝松动。
她叹口气，难以抑制地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林川见她走出来在客厅坐下，又拘谨起来，三两口快速地吃完饭，把碗筷收拾进厨房，擦干净桌子，就进房间呆着了。
——躲姐姐躲得很明显，宋清扬甚至怀疑，他刚刚吃饭没她快完全是因为想等在后面吃两块肉。
两个人一个在房里，一个在客厅，谁也不跟谁说话，屋子里安静得几乎能听到那个便宜小闹钟的滴答声。
宋清扬不太习惯这种安静，她伸手点开电视。
打开就是某卫视的偶像剧，剧情太尴尬，她看不下去，又换了几个台，换到少儿频道在放迪迦。
啊，是那个小腰精！
颜狗看奥特曼也要看最帅那只。
宋清扬本来选择看奥特曼，是因为想到了配送任务的事，她不动声色地试探着林川，奈何孩子就在房里待着，完全不为所动，都不带出来看一眼的。
完了这位姐看着看着就把任务的事给忘了，毕竟，谁会不喜欢帅气逼人还能熬汤的大古呢？
她一看就看到快两点，林川穿戴整齐从房里出来，瞄了一眼打怪的奥特曼，低低地问她：“上、学？”
哦豁，还有这回事儿。
她麻溜站起来，把电视关了，跟在林川屁股后面：“走着。”
林川似乎没想到她会应下，出于敬重姐姐的规矩，他只是礼貌问下，走个过场。
交了钱住宿后，林欣很少回家，哪怕是周末。她偶尔回来，一般是因为要交各类学杂费了。
但即便回来，她也自有要好的同学或者朋友，顺路蹭个车，从不会跟林川一起。
少年拿着车钥匙，沉默地走出家门，他走得很快，宋清扬跟在他身后，下了楼就不见他了。
她在原地站了会儿，少年就推着自行车从大楼后面出来了——那里有个住户们合力搭建的车棚。
这辆车是当年林欣刚上初中的时候，徐辛婷给她买的，那时林川还在上小学，后来他上初一，林欣上高一，两个人开始一起上下学，她常常为了不让同学知道他们是姐弟，放学了也拖到很晚才走。
直到徐辛婷终于同意她去住宿。
宋清扬看着这辆粉色的单车，车头篮是浅灰色的，上面贴满了可爱的贴纸。
宋清扬:只有我没有少女心的世界完成了。
少年沉默地看着她，见她表情复杂，以为她还是介意和他一起上学。他原本紧张的心一下落寞起来。
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把车撑打下来，停在姐姐面前，自己走了。
“这倒霉孩子。”
宋清扬愣了会儿神的功夫，少年已经跑出去老远。她扶着车把，一踢车撑，一脚踩上脚踏，用老一辈才会用的蝎子甩尾式动作上车。
一辆自行车被她踩得像装了风火轮，一路风驰电掣去追弟弟：“林川！”
她追上林川的时候，少年已经跑了几百米。
烈日炎炎，她拦在他面前，没好气地看他：“小伙子跑挺快啊，考虑当田径选手吗？”
这口吻不像林欣，也不像一个亲姐姐。
少年狐疑地看着她，眼里甚至有些戒备：她还想做什么？
宋清扬一脚撑地，见他这样子，想了想，丢了把伞过去：“上来，给我撑伞。”
于是林川摸了把刘海下的汗，带着“原来如此”的踏实感，举着伞安心地坐上了车后座。
荣康中学有两个大门，分别开在初中部和高中部，还有一个侧门，挨着食堂和教师公寓。初中部和高中部隔着一个操场，一个种了花草翠竹甚至蔬菜的植物园，一个荷花池，还有一个栋宿舍园区。
宋清扬从初中部那边的南门进学校，时间接近上课，还有一批踩点党也在百米冲刺。
进了学校的大门，林川就把伞收起来了，他仔细叠好姐姐的小花伞，无措地放在膝盖上。
荣康中学种了很多树，这些树生长了十几二十年，枝繁叶茂，每到夏天荫浓绿深。在校道上骑车，风扬起少年少女的衣摆，也拥抱清脆的车铃声。
一个瘦瘦高高的小痞子恍如发现新大陆：“结巴哪儿认识的这么一个美女？”
路上不时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过来，宋清扬本来没在意，倒是车后座的少年不安地动起来，于是她眉头一皱，凶巴巴地把那些眼神瞪回去：看什么看？自己没弟弟吗？
她正要扭头安慰林川，结果他逃也似地跳车跑了。
荣康中学下午两点半上课，会上到五点二十分。宋清扬是个大学生，虽说知识的巅峰期落在了高考那年，但底子还是在的，更别提林欣本来就是班里的尖子生。
高二八班的教室里，窗户大开着，门也大开着，微燥的风从教学楼外浓荫的树上掠过，神出鬼没地穿过门，穿过窗。明亮的光斑投射在地上，一晃，一晃。
宋清扬中午没睡，正托着脑袋犯困，历史老师在讲台上讲资本主义世界市场的初步形成，她迷迷糊糊的脑袋里全是奥特曼。
奥特曼，一个超级英雄。
林川，大概是想要一个能拯救他的英雄吧？
一个下午的时光对宋清扬来说，就是打个瞌睡的事。老师们偶尔提点式地问她，她都对答如流，于是祖国的园丁们只好对这个得意门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瞌睡了。
林川却觉得时间很漫长，下午姐弟俩一起来学校的事被那小痞子传开了，平凡而无聊的校园生活里，每一个捕风捉影都会被众口流传。毕竟八卦不犯法，也不用有顾虑。
——只是开个玩笑嘛，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这些玩笑陪着少年长大，填充满他对于同学和朋友想象的空白。他原本已经习惯了，只要课间安安静静待在角落里，趴着睡觉，不予理会，渐渐地人们就会因为觉得无趣而遗忘他。
可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林欣的美貌，让那小痞子觉得林川出了风头，他嫉恨地不依不饶：“喂，别装死啊小结巴，那女的谁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