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树默默地想,不知道现在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会不会太晚。
叶寻之在陵城住的是警队宿舍,所以田树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只是,进去却费了点功夫。
保安大爷上上下下瞧她:“你是叶队的妹妹吧?”
“不是。”田树纠正道,“是朋友。”
“朋友?”或许是对她的年龄持怀疑态度,大爷从老花镜下方仔细看她,又感叹一句,“最近来看叶队的朋友可有点多。”
田树:“……”
大爷给叶寻之去了电话,不到五分钟田树就看到他从小区里出来。
他果然气色很不好,平日里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面容倦怠,有点犯懒的模样。
白衬衫也被他穿出了几分慵懒,不似平日那般正经,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田树有点不太敢直视他的眼睛。
叶寻之见了她,却没多意外的样子,只认真看了眼她被晒黑的小脸。
几秒后,他作出评价:“变化有点大,差点没认出来。”
田树:“……”
她只是晒黑又不是整容!
叶寻之带着她往里走,鼻音依然很重,“吃饭了吗?”
“没有。”
“真会给病人找麻烦。”
他这样说着,回去却亲自给她煮了碗面。原来他并不是真的不善烹饪,更可能是没空,或者懒得做。
田树打量四周,装饰简单的公寓,整洁且安静,标准的独居男人住所。
只是,玄关的矮柜上有一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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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寻之将面端上桌的时候,附带推过来一杯温水,“食材有限,随便吃点。”
“其实可以点外卖。”田树并不想麻烦病人。
“附近的外卖很难吃。”叶寻之显然深受其害,说这话时嫌弃之意毫不遮掩,“我一个人受罪就可以。”
田树已经能想象他这几个月是怎样生活的了。
这样想的时候,心里有些难受。这样一个人,总是对她照顾周全,但自己……却完全不懂心疼自己。
见她一直盯着他走神,叶寻之手指轻叩桌面:“不吃?味道应该还不错。”
“噢。”田树迅速低下头去。
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吃叶寻之做的东西,尝了一小口,味道的确很好。简单的汤面,加了煎蛋、虾仁和豌豆尖,并不觉得寡淡。
他在她对面落座,偶尔喝水,低头看一些材料,像是在处理公事。养病期间也很忙似的。
田树观察他一阵之后:“你的病——”
“轻度肺炎。”他的视线依然落在文件上,漫不经心的样子,“休息一段时间就好。”
田树不说话了,余光落在一旁的烟盒和打火机上。
叶寻之将资料放下,这才将目光移至她脸上。他专心看人时自带一股压迫感,黑眸紧盯对方,让人有种无所遁形的窘迫。
“为什么忽然跑来?”
他终于还是问了。
田树将嘴巴里的食物咽下去,淡定地说:“噢,关爱空巢老人。”
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被开玩笑,叶寻之也习以为常,唇角轻扯一个弧度,朝那碗面示意道:“就这样关爱?”
田树:“……”
叶寻之逗完她,复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工作,“明天下午回学校?”
“嗯。”
“既然来了,下午带你出去走走。”
田树看他始终微垂的眼睫,明明没什么精神,还说着要带她出去玩儿的话。
明显把她当心性不定的小孩罢了。
“……你是病人,随便出去走,很没公德心。”
“这个世界上有样东西叫口罩。”
田树终于放下筷子,“我是来探病的,不是来玩。”
叶寻之翻页的动作顿住。
田树将吃好的碗筷收走,起身时,顺势拿走了早就看不顺眼的烟和打火机,“一把年纪了,听点话吧!”
叶寻之:“……”
速来安静的屋子,忽然多了一些声响。厨房有人走动,水流冲刷瓷器,紧接着是橱柜门被打开又关上。
叶寻之视线聚焦在某一处,片刻之后,垂眸笑了下。
当真是长大了。
还学会给他脸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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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好了不出门,下午最终还是得去趟超市,叶寻之家里什么也没有。田树翻了翻冰箱,觉得某人还能活着真是个奇迹。
趁着叶寻之在书房忙的时候,她悄悄带上门出去了,按照手机导航,找到了小区最近的超市。
蔬菜、水果、牛奶,一切该备的全都买齐了。
等她回去,一进门就见叶寻之抱着胳膊站门口等她,面色不虞。
田树:“……”
“你对这里不熟悉,出门至少要知会我一声。”他皱着眉,语气严苛,看起来是真的不高兴。
田树低声反驳:“我都成年了,总不至于出门还会迷路。”
“难道你不觉得我会担心?”
田树心底微微一动,抬头看他,他神色如常。
沉默在两人间蔓延,最后是他率先败下阵,往她身前走过,一手接过她提的购物袋。
田树咬了咬嘴唇,一路跟进了厨房。
他不说话的时候总是格外吓唬人,冷着脸一样样将食材归置好,最后才回身看她。
田树以为他还要训人。
他却只是说:“不需要做这些,我在家的时候很少,最后只会浪费。”
“至少我在的时候,不会浪费。”田树低声说完就不再理他了。
她能为他做的很少很少,比他小了十岁,懂的自然没他多,追赶他的步伐也很累。
可她不想做那个只会被他照顾的人,她也想在他需要的时候,力所能及地为他做一些事。
哪怕只是这种……在他眼里没什么意义的事。
叶寻之似乎在她身后站了会儿,田树并没留心他的反应,只认真将需要的食材准备好。
那之后他一直在书房极少出来。田树待在厨房里研究菜色,也完全没空管他。
采购的时候她便计划好了晚餐做什么,现在的各种美食App也非常方便,再难的菜式只要肯钻研,动手的时候也没觉得有多难。
虽然仍旧笨手笨脚的,最后卖相也不算好看,但至少……味道尚能入口。
田树满足地拿手机拍了几张照,发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
尽管这条朋友圈可能永不见天日,但她依然觉得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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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的时候,叶寻之显得话不多,但他很给面子地吃了不少。
田树在犹豫要不要主动化解下午那场尴尬,毕竟两人好不容易见一面,为这种小事闹别扭似乎很没意义。
正思忖间,却是他主动开了口,“要不要去散步?”
田树抬头看着他。
“附近有座鼓楼,据说夜景很美。”他认真盯着她,像是随口一提,目光却很真切。
有种……在哄她的嫌疑?
田树停了几秒才点头:“你感兴趣,可以陪你看看。”
叶寻之:“……”
记仇的小姑娘。
那座鼓楼的确离得非常近,沿着小区外一条马路往前走不远就能到。
九月中旬,夜晚开始降温,田树身上穿着叶寻之的外套。夜风一吹,身上暖暖的,周遭都是他的气息。
城墙有一排很长很窄的台阶,陵城政-府为了保留文物原貌,并没多做修葺,所以偶尔有几级是缺了角的,经过时要特别小心。
夜晚光线暗沉,田树走的异常艰难。
一下落在叶寻之身后一大截。
叶寻之站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上等她:“总嘲笑我老,现在看起来,你比较像是有老花。”
“……我只是比较谨慎而已。”
她穿的短裤,如果摔倒一定会蹭破皮,当然走得步步惊心。
不知道叶寻之是不是看出来了,等她赶上了,才将胳膊递给她,“跟着我吧。”
经过了上次,田树对抓他胳膊这事儿已经没什么心理障碍了,自然地挽住他臂弯。
但她忘了,他将外套借给她,此刻只穿着一件休闲半袖,于是她手腕搭上去,瞬间与他结实的肌理相贴。
他的温度,似乎一直是薄凉微冷的。
她心跳却开始加快,强自镇定着配合他的步伐。
两人终于顺利到了城楼上。入目的夜景的确美轮美奂,但田树觉得,还是不如当初和他一起在摩天轮上看到的景色美。
不知道叶寻之还记不记得……
田树偷看他反应,见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夜色深处,表情沉静。
他最近大概实在太忙,头发长长了一些,前额的发丝已经遮挡住了眉毛。风轻轻拂过的时候,发尖在他眼尾一下下撩-拨着。
大约是觉察到她的视线,他慢慢转过头来。
两人视线相交,这才觉察离得过于地近,而且……她的手依然在他臂弯里。
这样的姿势、这样的距离和角度,只要她抬起另一只胳膊,就能成功拥住他。
念头一旦在脑海中生成,就仿佛有一阵磁力吸引着她这样做,然而——
“似乎没什么特别。”叶寻之说,“回去吧。”
“嗯。”田树垂下眼的同时,他已经率先往前走。她的胳膊顺势滑落,从他臂弯滑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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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田树并不知道他刚才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小小意图,但她只是脑海中稍稍放纵而已,还没真正付诸行动。
哪怕他是刑警眼神狠辣,也不至于一眼洞悉她那点流氓心思吧?
直到到了光线明亮的地方,田树忽然发现叶寻之一直在看她的腿。
“??”
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腿上不知何时多了几个红色小包。
“城楼上很多蚊子。”叶寻之说完,目光向街边那排小店扫了下,“在这等我。”
他径直去了一家药店,田树站在路边等着他,远远见他和店主低声交谈,随后目光淡然地等在那里。
其实只是几个蚊子包,她从小是被爷爷带大的,大多时候活得很糙。
但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还是很好。
回家以后她先去洗澡,来的时候考虑不够周全,并没带睡衣,所以叶寻之找了件衣服给她。
全新的一件白T。
这个牌子田树知道,是个小众潮牌。
她十分意外叶寻之会买来穿,有点惊讶:“你买的?”
叶寻之当时正在回信息,大概完全没仔细听,只回她:“新的,没穿过。”
当然没穿过,吊牌也还在上面。
洗完澡上身之后,发现白T的长度倒是正好,至少不会让彼此尴尬。想来他连这点都注意到了。
叶寻之正在沙发上看手机,从刚才到家开始,他眉心始终拧着,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像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见她出来,他直接将手机扔在了一旁的茶几上,顺手将药膏递给她:“自己可以吗?”
“可以。”
就算不行,她也不好意思向他求助。
叶寻之就坐在一旁翻一本杂志。
田树拿了棉签给自己抹药,这会细看才发现城楼上的蚊子狠毒,很多包都变得又红又大,效果震慑。
因为腿抻直的缘故,有几个包够起来还有些费劲。她正想换个姿势站起身,叶寻之忽然出声。
“给我吧。”他说这话的时候,手也顺势递了过来。
田树指尖微颤,抬眼,目光再度落在他脸上。
但他真的过于坦荡。
田树的腿生的很直,她个子在女生中只算中等,但胜在比例非常好。和初谊她们在一起,偶尔也会谈论这些,她得知自己腿还算漂亮,笔直匀称、皮肤也足够白。
所以此刻,将腿完全放在他眼前,他帮忙上药时,心率陡然快了好几拍。
她仔细瞧他的神情,但他稍显浓密的眼睫遮挡了所有情绪,她什么也读不懂。
最后反倒是自己红了脸。
叶寻之做完一切后,抬头就见她微微泛红的脸颊。
因为刚洗完澡还没吹干头发,发梢在耳后俏皮地打了一个卷儿,皮肤也是素净的白,一点瑕疵也没有。
白天还能看出点晒过的痕迹,这会儿在灯光下一看,倒如婴儿似的,还有浅浅的绒毛……
叶寻之垂下眼,倾身去拿她身侧的药膏。
“女生爱美我知道,但马上十月了,穿短裤很容易着凉。”
田树对某人老古董的思想嗤之以鼻,“我还年轻,不怕冻。”
叶寻之觉得每每提及年龄,总是被对方内涵,这让他莫名不太爽,静下来睨着她看,“说起来,从上次见面你就不叫人了。”
田树:“……我忘了。”
叶寻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最好是。”
周遭安静下来,谁也不再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虚的原因。田树手臂往后撑,试图拉开些距离。
但——
她起身时,全然忘记自己还有一条腿搭在茶几边缘,于是重心不稳,整个人顺势倾斜。
不偏不倚,一下歪进了正准备收走药膏的男人怀中。
叶寻之:“……”
田树:“……”
她虽然有些流氓心思,但这这这……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