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这边,两口子可没有那么亲密无间。
“那……那不如把小竹床给收拾出来吧。”张婉开口提议道。
她早起忙着敬茶,才吃过午饭,又被大嫂拉去戏园子里坐了一下午。
回来在上房吃过团圆饭,天色暗下,才回这院歇脚。
钟毓身上还穿着出门的衣裳,扭头看她一眼,招手道:“那个先不着急,你过来帮我一下,这衣裳是新做的,领子不大舒坦,我扣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解开。”
“啊?”张婉诧异扭头,对上他真切的眼神儿,只得硬着头皮起身。
领口的那对盘扣还真是缝得紧了一些。
张婉凑近了脑袋去看,指甲使了巧劲儿,才给帮着弄好。
她要转身回去,钟毓又道:“再帮我扥一下袖子。”
张婉人就在跟前。
他客客气气地说话,还真不好直白回绝。
脱了外衫,钟毓不急着换里头的衣裳,跟她走到外间,在小几对面坐下。
钟毓半句不提小竹床什么的。
只捡了日历她跟大嫂去戏园子里的事情询问。
张婉有应必答,她低头做着针线活儿,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一会儿。
钟毓看她手上的绣活,笑道:“怎么是个小老虎?”
虽说他对花样子没什么要求,可衣裳上挂这么个乖巧的图样,未免有些招摇。
“大嫂嫂初夏就要生了,听她话里的意思,应是不会针线女红这些,我闲着也是没事儿,旁的又是不会,帮忙做两件小衣裳,却不大难。”
胡氏性子爽朗,是个好相处的人。
早起的敬茶,下午又邀她出门走动,样样都是示好的举动。
她才嫁来钟家,就妯娌交好,亲近和睦,传出去给外人听,也算是抬了她的体面。
张婉是个知恩的好孩子。
旁人待她好,她记在心里,也要念人家一份好。
钟毓探了探她的手,笑道:“那也得初夏才使得着呢,天怪冷的,你也不必着急忙慌地上心。”
屋里地龙烧着,张婉腿上盖着被子,又穿着小袄,暖和和的,自是不冷。
只是,钟毓脱下厚厚的外衫,只穿里头单衣,在这儿坐了一会儿,手上温度却是不热。
“还说我呢,你自己可是受凉?”张婉放下针线,要喊明棋另拿一床搭腿的被子过来。
“不必麻烦,我借你的使一角就成。”
钟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摆手挥退了探头进来的明棋。
毫不客套地侧了侧身子,坐的离她近了一些。
一双长长地腿伸进被子里。
暖和和地温度在被褥里渐渐升起。
张婉不好立即起身。
可他的腿挨着自己的脚心,热乎乎的叫人难受。
她手上的绣活越来越慢,整个人也有坐立不安的劲头。
第32章 ·
“且机灵着点儿,夜里主子有个使唤吩咐,你们都支棱着耳朵听仔细了。”
说话的是内院掌事甘嬷嬷,她是这府里的老人儿,脾气厉害,又是个铁面冷脸的性子,奴才们都怯她。
提灯入了廊上,甘嬷嬷又折回来跟明棋吩咐:“姑娘自管指使他们,咱们二奶奶心善好性儿,底下的人若要有个怠慢松懈的地方,但凭姑娘管教,也甭管谁不谁的体面,谁不谁的身份,或打或骂,也是应该。”
明棋是张家带来的人。
甘嬷嬷当着底下人的面说出这话,瞧着是抬了明棋的身份,实则却是言明了夫人的意思。
这位二奶奶,深的这府里主子们的尊重呢。
奴才们都是闻风观色的主。
原先还想着新二奶奶好拿捏,揣了三分主意,想讨利好的人,,也多偃旗息鼓,老老实实地做好自己的本分。
屋里,灯火熄灭。
黑漆漆的房间瞧不清人。
张婉捂着被子欠身,朝窗户观望,小声跟外侧的钟毓道:“甘嬷嬷走了么?你快帮忙听听。”
钟毓抬眼看看,指着一处亮着的灯光:“没呢,正跟他们在廊下站着说话,你快躺好了,别露馅儿。”
“哦。”张婉忙躺平了身子,不敢有多余动作。
屋里安静的能听见她心跳的声音。
扑通扑通,响的人紧张。
张婉转过脸,看着他道:“真哥哥,那小竹床还……”
方才,他们两个正抱了被子,在小竹床那里铺床,甘嬷嬷就突然来了。
那嬷嬷有几分体面,钟毓在她面前都得点头听话。
一群人伺候着他们俩盖被睡下,才恭敬地掩门出去。
躺了这么久,那甘嬷嬷怎么还不走呢?
遽然,一只大手捉住了她不安的小手,热乎乎的,教她既害怕又想怯怯的依赖上去。
“真哥哥……”她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
那甘嬷嬷是不是打算赖着不走了!
钟毓拿着她的手,塞进被子里,隔着厚厚的缎面,拍了拍安慰道:“没事儿的,你先睡,那边被褥都备齐全了,待会儿等外头没了动静,我自己出去。”
张婉看不清他的眼睛,但听着他在耳畔说话,就有几分宽慰。
“好。”她柔柔应声,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
又一刻,身畔呼吸声趋于平缓。
钟毓似是睡着了。
张婉睁开圆溜溜的大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比划了几下,也没得到反映。
“哎。”她叹息一声,小声嘀咕:“罢了罢了。”
人都睡着了,总不能再把他叫醒,撵到外头小竹床上去吧。
她翻了个身子,留了个后背给身侧之人,也沉沉睡去。
殊不知,在她侧身之后,先前还双眸紧闭的某人,便笑着睁眼。
等她睡着了,又小心将人哄进怀抱。
几日下来,张婉自觉性子是越发松懈了。
原因种种,钟毓不得不跟自己同塌而眠。
夜里的时候还是各自安好,谁也不搅扰了谁去。
可自己睡姿不佳。
连着几回,或四肢扒在他的身上,如藤蔓牵绊,或像个小老鼠似的,脑袋钻在他的怀里,还要抓了人家的衣裳不肯撒手。
“哎呀!”张婉懊恼的攥着拳头拍自己。
怎么就不能安安分分的睡觉?
这会儿屋里没有旁人,只明棋一个,坐在小凳上帮她劈线。
张婉抿了抿嘴,旁敲侧击的问了一嘴。
“可不是哩。”明棋瘪嘴道:“打小您就爱踢被子,那府里的老夫人、夫人总要交代,一夜看个三五回都得嫌少。”
小丫鬟见主子嫁来钟家以后,日子越发的顺心,弯起眉眼好奇:“是姑爷抱怨么了?”
“没有!”张婉板着脸斥她,不肯再往下面说。
明棋把针线递给她,起身出去,走到门口,又折回来笑:“应该是不能抱怨的,您只踢被子,没了被子又冷,上回我陪夜,差点儿没被您七手八脚的给缠住了动弹不得。”
“你这个坏丫头!”张婉气急败坏,抄起手上的顶针就砸。
明棋笑着跑来,正撞上钟毓打外面回来。
“遭罪的来了,您快进去吧,小姐又恼了,我可留这儿听骂。”明棋打帘子出去,外头冷风一吹,瑟瑟的喊了句冷。
张婉隔着窗子骂她:“冻死活该,小蹄子,真真是膀子硬了,再过几日,怕是连我也要降服呢!”
钟毓脱了外衫,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跟她说话:“还真气了?那小丫头犯了么过?”
“她就是讨打。”张婉没有作答,只小声嘟囔。
他从外头进来,带着冷飕飕的寒意。
张婉把暖炉里的茶壶取出,倒了一杯,递在他的面前:“下雪了,怎么这么的冷?”
又探他的手面,果然也是冰冰凉。
钟毓道:“下了阵雪子儿,但愿明儿能有个好天。”
“明儿是十五,你还要出去么?”张婉揭开被子,教他也坐上小几。
钟毓笑道:“肯定要出门儿的,过了十五大哥哥就往滇西去了,初二那天咱们回去,母亲不是交代了,叫十五回去吃顿团圆饭。”
张婉拍着脑袋道:“哎呦,瞧我记性,就给忘了。”
她针线也不做了,起身要去找给张承平准备的东西。
又要带过厚厚的衣裳,还有夜里的烟花,炮仗一应。
钟毓身上披着她的小袄,欠身看她,喊道:“未必能玩得了,咱们一早过去,团圆饭赶在晌午。夜里还有宫宴,你得陪着一道进宫,等里头散了宴席,也不回来,咱们直接跟着大哥哥回那府里住。”
“正月十五呢,怎么能不回来。”张婉道。
婆母虽说待她和善,可大团圆的日子,总不能过分任性。
钟毓跟着过来:“大哥哥接了潭州那边的人来,嫂子一家团聚,且热闹着呢,母亲跟前又不急着咱们俩伺候,倒不如过那府里去,跟几个哥哥说说笑笑,也自在一些。”
逢年过节,家里亲戚就没停个劲儿。
大嫂又不省事,她嫁过来,母亲跟前才算得了个能够搭把手的帮衬。
她一新进门的媳妇,又要忙前忙后的照顾人,还得应付那些七嘴八舌的话把子。
即便自家人护着疼着,也是辛苦的很。
早几天他就去上房说了,十五、十六两天,他们不在家过,吃过宫宴,还得在岳家多留一日。
“真的!”张婉惊喜道。
她虽知礼,可能够十五回娘家陪陪他们,她心里自是高兴。
“太好了!”张婉道,一转身,正撞进他的怀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
元宵这天,宫里虽不早朝,但三品及以上官员须到太和殿磕头。
钟毓天没亮就醒了。
因二奶奶的缘故,刘福再不敢叫起,只比着往常的时辰早上一刻,偷偷在墙根扣两声窗框,等过一会儿,里头门开,伺候梳洗的婆子们才敢进来。
钟铭早早的在前厅等候,见他出来,递上护手道:“早起我还有一门亲戚要走,你们两口子陪老太太待会儿,晌午我跟你嫂子回来了,你再过张家。”
钟毓扭头道:“年前不是还闹着要跟郡主府断了干系么?怎么还要走这门子亲戚?”
他不是外人,钟铭也不隐瞒。
“好歹那也是她的亲娘,圣上嘱咐着要多走动,该有的场面话,自不能少。”
钟毓性子可没这么圆滑,带着些少年气盛,瘪了瘪嘴,嘟囔道:“当初丢了,自是没打算找回来过,若不是有你这好女婿在前头站着,她多罗郡主还记不记有这么个女儿,都不一定呢。”
能为了在夫家地位,来一出狸猫换太子,将血脉骨肉往雪窝里扔的亲娘,还不如没有!
钟铭道:“年后,县主的册封就要下来了,这会儿过过场面,倒也不亏。”
胡家在潭州有地位分量,可若放在了京城,却是连个门第排面都未必能算的上。
她又是那么个蛮横性子,有多罗郡主的身份在前头依仗,旁人亦能收敛三分。
钟毓嗤声道:“我是瞧不惯那些虚情假意的。”
钟铭骂他:“又不使你应付,聒噪得很。”
一路进了太和殿,崔浩正拱手给兵部几位老大人说客气话呢。
瞧见钟毓,笑着过来搭腔:“好小子,成了亲就是不一样,人也精神了,笑脸儿都多了不少。”
二人关系交好,说话也随行一些。
“我又不是你,绽屏孔雀,瞧见谁都能开得灿烂。”钟毓没好气道。
年前吏部考察,这小子仗着手里那点子权势,可没少拿户部这边磨刀立威风。
崔浩赔笑道:“这不是咱们两个关系亲近,我拿旁人开刀,回头人家记恨上我,又是麻烦。”
钟毓挑一目说话:“谁跟你关系好?兵部才是你小侯爷的娘家不是?”
崔浩无赖道:“你是知道我的,人穷志短,逢年过节还指着那些个叔叔大爷们封红包救济呢,得罪了他们,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再说了,咱们舅哥那事儿,我不也给你办得漂亮,还计较这些作甚?”
钟毓气的嘴都歪了,鼻子一哼,踢他一脚:“麻利地滚开,咱们不熟。”
两个人说说笑笑,上首有人唱贺,说是圣上来了。
众人这才依官职大小站立,规规矩矩地磕头,领了份例赏银。
诸位散下,高公公独点了崔浩、钟铭两个到跟圣前说话。
崔浩是正经皇亲,圣上留住他,也是常情。
但今日却不到钟铭当值,连他也被留下,必不能是一些闲话家常。
钟毓不好先一步家去,在禁卫军歇脚的屋子里坐住,跟冯烁凑了一桌茶局。
“待会儿我还得往里头巡逻,咱们以茶代酒,回头得了空,再请你家去,我那老丈人新给了两坛子好酒,劲儿大着呢。”
钟毓抬下巴冲里头示意:“你那里的好酒先不急着吃,眼下我大哥不知是在吃酒吃茶。”
冯烁是禁卫军统领,消息一向灵通,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未必他这里没一耳朵的消息。
果然,冯烁眉梢一挑,笑道:“那过些日子可得换你请我吃酒了。”
“什么酒?”
冯烁冲东边指了一手:“曲斗香就成。”
钟毓眼睛转了转,嘴角浮起笑意。
曲斗香是邵武好酒,邵武可是林老太傅的地盘。
倒了一个周家,又来一个林家,再有一个崔家小侯爷搅搁里头和着。
年后京城的日子,可就热闹喽。
钟铭直到晌午时分,才从惠芳阁里出来。
兄弟两个急匆匆往家里赶,潭州的人已经到家,郡主府是来不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