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毓在前厅打了个照面,就带着张婉从角门出去。
路上,才解释这里头的缘故。
“大嫂身世不大好讲,潭州胡家是真心实意的一门亲戚,多罗郡主那里又是圣上开了口的另一门亲戚,你碰见了也是为难,索性两家都不打照面,回避着也好。”
张婉隐隐听过几句相干的闲话,说到底,最可怜的还是嫂子。
她没有多问,只点头应声。
张家这边早就翘首以盼了。
今年是张婉头一回没能在家过节。
承详、承乐兄弟几个从三十儿晚上起,一日两回的往那府里跑。
鲜果玩意儿,好吃好玩的生怕短了浓浓的一份。
就连西南那边给她大哥哥送了两只麂子,都叫承乐打了笼子,抬去了定远侯府。
托张家几个兄弟的福气,钟毓那本是不大的小书房又被隔开了两间,专门用来养这些活物。
只等着新府邸建好,才有挪动安置的地方。
新姑爷十五团圆节上门,宋国公开正门迎了出来。
钟毓拱手作揖,嘴里爹爹、娘亲地喊着,喊得比张婉这个亲闺女还要孝顺。
又说夜里回来小住,更是叫王氏高兴地一口一个我的儿。
老夫人见宝贝孙女气色越性好了起来,面上添了几分圆润,自然跟着高兴。
再问吃住一应,拍着张婉的手直连声叹好。
吃过团圆饭,离进宫的时辰还远,张承乐嚷着要打马吊。
承详承合兄弟两个一边,承乐靠在大哥肩头,钟毓自然是同张婉一势,可怜承安孤家寡人,雁霜嫌他输得多了,才没好气的到跟前支招。
“放他一回,等等他的底牌。”
钟毓按住张婉的手,没叫她接承安的牌。
“妹夫不吃?”这局张承安坐庄,以为是自己的机会到了,笑着就要往怀里拢银子。
不料,承乐高兴地跳脚蹦了起来:“放着放着,教我宋江哥哥出来收拾你们。”
张承平一张尊万万贯放出来,最后收了个兜底。
承乐高兴地往盒子里码银子,承平沉稳坐在一旁,其余两处闲家都掩嘴看热闹,输最多的张承安气地砸手。
骂骂咧咧地念叨钟毓:“好小子,巴结大舅哥是吧,他们可不能天天在家,等回头大哥哥忙去,哼,你且别犯在我手里。”
张承合在一旁道:“妹夫莫怕,有三哥呢,二哥哥要是吓唬你。”承合挥了挥拳头,“来找三哥做主。”
承详看热闹不嫌事大,附和道:“四个也不走了,也能帮着搭把手。”
老三老四是张承安的亲兄弟。
一人吃了一个‘大鸭梨’,抱着脑袋直叫唤。
承乐笑地抬不起腰,摇头直道:“三哥四哥回来,二哥哥可算有能欺负的人了。”
等回头张承平找承合询问,他从哪里得来的调令。
才知道,是钟毓去崔小侯爷跟前讨了人情。
快到酉时,几个人才起身散场。
张承安输进去一个月的份例银子,苦着脸要找承乐救济。
承合、承详两个也未能幸免,带过来的四对儿官宝填了进去,连荷包里的几两碎银子也丢了个干净。
张婉牌技虽是不佳,但好在有钟毓在一旁支招帮衬,小赢十两,得了个辛苦银子。
其余全部,都进了张承平的荷包。
承乐高兴地合不拢嘴。
承平阔气,揉了揉他的脑袋,道:“拿出来点儿请他们仨吃一顿酒,其余的都归你。”
“大哥哥最好了!”承乐笑呵呵地把那四个齐整的官宝塞给张婉,才将剩下的都倒在自己的盒子里,交给芳蕊,让她抱着回去。
回头承详几个来找他讨酒吃,他还小气的不肯,后来孩子老三承合挥着拳头作势要打。
承乐才不情不愿地领着几个兄弟哥哥,去日新楼开了一场。
酉时一刻,宫门往来皆是车马轿子。
张婉本是同钟毓一起走进去的。
路上碰见了宣平侯府的马车,辛荣揭一角车帘,喊她到跟前说话。
张婉是头一回来这种场合。
不知道该不该应声,瞧瞧勾了勾钟毓的袖子,扭头冲他询问。
钟毓将她的衣领理好,和声嘱咐道:“走着得大半个时辰呢,你跟着小嫂子先去里头,待会儿我到了,就去找你。”
张婉点头:“那好吧。”
又怕他食言,将自己一个人丢在里头。
欠着身子,凑近了他跟前,小声交代:“你过去了,头一样就得找我。”
钟毓拍拍自己的胸脯,展齿道:“记在这儿呢。”
张婉小脸一红,才上了宣平侯府的马车。
辛荣跟她也熟,一上来就笑着打趣儿:“瞧瞧,怪不得人常道,新婚燕尔,最是不能分别,我不过是做了个顺路的车夫,就你也不舍,我也不舍的甜腻起来了。”
“没有!”张婉别过脸否认。
她只是不知道进去以后该是什么个规矩。
宣平侯府地位尊贵,那些人上赶着巴结都来不及呢,辛姐姐自是不必讲究这些。
辛荣探了探她露出来的半截儿手腕儿,热乎乎的,又道:“你家钟二爷这是把你当闺女养呢,宫宴上不求窈窕夺目也就罢了,怎么还裹得鼓囊囊呢。”
张婉脸色更红,羞赧道:“没……我怕冷,着了凉气,咳嗽就停不下了。”
辛荣淡淡笑。
方跟她说起正经事情。
“过年那会儿,你说要应下我提的差事,眼下又想了几天,可是定了?”
张婉点头:“自然是定了,真……”她话绊住了舌头,忙改口,“他帮我选定了几个地方,等过了节,我还得亲眼去瞧瞧才成。”
辛荣道:“都依你。”
她从手边小几里拿出一方小盒,搁在手面上:“我先拨一万两银子,回头学馆建成了,放鞭开门的时候,我再过去凑热闹。”
第34章 ·
果如张婉猜的一样。
宣平侯府的马车在常安阁停下,过了二道宫门,再往里去,就是宫宴所在。
崔小侯爷今时正是风光无限。
圣前多次得赏,又兼了吏部尚书的差事,朝堂上无有不巴结奉承的。
辛荣地位水涨船高,跟前多得是诰命贵女,上赶着讨好。
张婉在跟前坐了一会儿,便被旁人挤了出来,幸得钟毓脚程飞快,没多会儿功夫便赶了过来。
宫宴定在戌时。
太后身子一年比不得一年,前面吃了会儿酒席,便叫了小宣平侯两口子随从,回了仁寿宫。
圣上与朝臣开怀畅饮,德妃娘娘规劝再三也不得法子,后来还是梅妃娘娘捂着心口,说不大舒坦,才相携爱妃,离席而去。
没了上头两位主子镇着,底下的人吃起酒来,更是越性自在了。
周家倒台,太子受其连累,如今朝堂之上,仍得风光的,除了崔小侯爷,便就数钟铭一个了。
钟毓是钟铭的亲兄弟,又同是重臣。
底下的人巴结不上钟铭这棵大树,自然少不了要盘算他的主意。
都是同朝为官,钟毓年轻,不好果利回绝,你一杯、我一杯地吃下肚子。
不消一刻,便昏昏沉沉的往桌子上栽。
张婉正在女眷这边同人说话。
诰命贵女里的身份地位,全是依仗着前朝男人们的本事。
钟家兄弟得势,张婉便是头一回见识这样的场合,也有人在一旁帮扶,不叫她失了礼数体面。
至于过往那些闲言碎语,更是没人再敢提起。
当初那些背后笑她辱她的人,如今一个比一个的巧笑嫣然,浓妆艳抹的脸上恨不能开出一朵曲意逢迎的花朵。
好叫前头钟二爷也能瞧见自己的忠心。
张婉一向不大擅长处置这些人际关系,可又学不来胡氏那般骄纵性子,脸一沉,嘴一撇,装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便能将众人吓跑。
只得安耐住心头的不是,旁人笑脸迎上,她便回以笑意。
再有两句奉承话,她也只得淡淡而谈,不深交,也不能叫人家落了面子。
那些妇人都是见风使舵的好手,看她是个好说话的,越发一窝蜂的涌了过来。
听到前面钟毓吃醉,张婉忙紧张起身,做担忧模样,逃也似的,才脱离了一场拥堵。
钟毓酒品甚好,吃醉了不哭不闹。
张承平扛着将其从席间带了出来,他趴在大舅哥肩头,还不忘喃喃嘱咐:“回国公府哈,我跟爹爹约好了的,明儿早起要去后院钓鱼,可别误了我的时辰。”
妹夫能把老岳父的话记在心上,那是看重了自家妹子。
张承平嘴上说着嫌弃,却笑着将人丢进马车,交代张婉给照顾着些。
三人这才晃晃悠悠,出宫没入热闹的元宵夜市里头。
马车这会儿过不了平安街,从宫门出来,掉头拐了个弯儿,从如意巷绕康王府家的巷子,才得了一条平坦的道儿。
钟毓本是老老实实歪在那里小睡,不知是闻见了味道还是怎么,张婉在他身边坐下,他便脑袋一转,整个人螃蟹似地抓了上去。
非要脑袋埋在张婉怀里,两只手紧紧揽住了她的细腰,才肯有片刻的老实。
“真哥哥?你先松手……”张婉蹙着眉,想要哄着他放手。
眼看着马车快到家了,这般模样,叫人看见了可如何是好。
“不松!”钟毓本事乖巧德行,突然厉声正色,不满地嘟囔道:“上回松手,就叫她跑了,再叫我松手,姥姥!”
张婉怔住,手足无措地搓着指尖,徘徊一会儿,才按下他的两只手:“谁……谁跑了……”
钟毓突然落泪,瘪着嘴,又抱了回去:“媳妇跑了……我家浓浓跑了……她不要我了……她怎么能不要我呢……”
……
于是,张承乐听到妹妹妹夫回来,出门相迎。
看到的便是钟毓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娇滴滴地埋在浓浓怀里,厉声哭诉,骂她是个负心女。
“大哥哥……”张承乐扭头去看承平。
这事儿有些难办,人要不要搀进来?
张承平下马就往里头走:“过来扶我,妹夫醉了有浓浓管呢,你哥醉了,瞧不见啊?”
承乐得了主意,笑着丢下马车里他哭她为难的两口子,麻利的跟上大哥的脚步。
张婉气的在后面骂人,又真是拿钟毓没有法子。
后来还是明棋得了信儿出来,出主意,让小姐先把人哄好了再说。
张婉又是赌咒起誓,又是连连保证,条件要求应了一箩筐,某人才肯轻抬贵足,乖乖跟着下地。
两个人在如意居歇息,自然不能生分叫旁人瞧出端倪。
王氏跟前的婆子过来看了三四回,才笑着将这边的你侬我侬跟主子学去。
张婉也没工夫再注意着些。
她一边给某人盖好被子,又要推下他不安分的大手,还要探身子出去,想要把小几上的灯火熄灭。
“不准动!”
钟毓这会儿佳人在怀,霸道的像个揣着宝贝的孩子。
“我吹灯。”张婉哄着跟他商量。
钟毓拉过她要伸出的手,“不准,不准吹灯,吹我。”
“……”
张婉一口话噎在嗓子眼儿,又好气又好笑。
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喊明棋进来,才将灯火熄灭。
钟毓也不管有人没人,只在寝帐内同她胡闹。
明棋掩门出去,还能听见小丫鬟咯咯的笑声。
张婉气的头疼,攥着小拳头,狠狠锤他,咬着牙笑声道:“都怪你!叫他们误会了吧……”
钟毓反倒振振有词:“我明媒正娶的媳妇,我的!”
要是在清醒的时候,他必不能说出这些话来。
张婉是个顺毛的性子。
凡事只依着她的脾气,以退为进地慢慢哄着才好。
越是态度僵硬地严以要求,反而会适得其反。
只是,如今张婉被他骗了大半个月,日日和衣而眠,睡在一起的时候久了,倒是没了那些戒备心思。
“你的。你的。”张婉哄孩子似的敷衍,拉了被子教他早些安生。
“那我要睡外面。”钟毓认真道。
说着,他也不顾张婉肯不肯,裹着被子就翻身到了外侧。
男人欺身掠过,有那么一刹,两个人面贴着面,只隔着一床被褥。
张婉红着脸,紧张的不敢说话。
钟毓虽然吃醉,但有些事情却还是清醒的。
他躺了没多会儿,又犯起病来。
倏地扭头,喊了一句:“娘子。”
咬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叫人听得真切。
张婉拧紧了眉头,没有搭腔。
“浓浓……”钟毓突然将手伸进她的被褥,晃了晃她的身子,“浓浓你理一理我……”
“又怎么了?”张婉被他摇的心乱,没好气地叹气道。
钟毓像挨了斥责的孩子,噘着嘴,与她四目而视。
夜色漆黑,可两个人却看得真切。
某人大着胆子凑近,在她嘴上咬了一口。
张婉吓了一跳,忙抱紧了被子后退:“你做什么……”
她被吓到,却并不反感。
前些日子她夜夜往他的被褥里钻,又是啃又是抱的,早不知道有多少肌肤之亲了。
“我们浓浓真好看。”钟毓眼睛迷离,抚上她的面腮,嘴角扬起笑意。
张婉羞赧地低头,话在舌尖滚了滚又滚,才吞吞吐吐地斥了一句:“……贫嘴。”
“就是好看。”钟毓认真的在她眉眼描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