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放松的方法是依旧相对严肃的阅读,但是那可比翻阅一堆冗杂的记忆、琢磨里德尔的想法轻松太多了。就像比起面对伏地魔,塞拉仅仅是因为担心西弗勒斯,就决定去某个“危险的地方”的行为,也可以称得上是度假。
对于塞拉,其实自从她入学起,邓布利多就对她有了很深的印象。这是强者的特权。她和里德尔有明显的相似之处,都是孤儿,都是一样的魔法强大,并且刚来时塞拉同样很阴沉。但后来她证明了她的不同,她逐渐顽劣,随心所欲,从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她对权力一点想法都没有。这样的人对他是构不成威胁的。所以逐渐的,他就只把她当作一个棘手的学生。
去年她听从占卜建议,莫名奇妙地突然有了立场,就像是一个本不打算入世的隐士看了眼人间,邓布利多也只是欣慰于多了一位有力的帮手。一直到某天他时正好读到了关于她这种“占卜师”的传说,又听她亲口讲述了她的故事,他才真正得以理解她。
她过去的命运和抗争,虽然渺小,然而可敬;她虽辛苦却并不怨天尤人,而是专注于自我,更是证明了她的智慧和秉性;而她隐藏在愤怒之下的怯懦,也让他对这样一个苦命的女孩产生怜惜。即便他阅人无数,塞拉这样的人也足够独特。
塞拉虽然吝啬感情,极少交友,但邓布利多知道,她是个重情义的好姑娘。或许她的信念没那么坚定,但在他将魔法石给了她之后,她就绝对不会对他升起背叛之心。因此,虽然她这次做得过分,他却也不会真的自此将她排斥在外。
最近确实发生了不少值得高兴的事。又一件魂器被找到并被销毁无疑增加了他们的信心,而且魂器是拉文克劳的冠冕这一点有利有弊——弊端就在于塞拉非常不高兴,不得不说伏地魔选择珍贵物品做魂器的想法虽然很致命,但是也歪打正着地引起了塞拉的怜惜,她甚至想拖着暂时不毁去它们——虽然结果是她更恨伏地魔了。
而好处就是,根据汤姆的性格,邓布利多猜测,魂器中八成还有两件斯莱特林及赫奇帕奇相关的传承物品。斯莱特林方面,鉴于伏地魔就是萨拉查的直系传人,可能是他本来就有的东西——就像他戴在手上的那枚一看便知道不凡的戒指一样;而赫奇帕奇的宝物则让他想起了一位女士——赫普兹巴·史密斯夫人的死,她是赫奇帕奇的后代。
总之,冠冕提供了线索。七件魂器他们算是已经明确了五件,别说塞拉,就连他也会忍不住为这个消息放松的。
冠冕带给他的收获还不止这些。首先便是因为手头有两件魂器,他们可以进行对比。魂器的销毁方式显然和载体有关,神锋无影咒对日记本能奏效,这次他用来对付冠冕就切不动了——这一点也间接测试出神锋无影的“硬度”。好在格兰芬多宝剑是可以解决的。
令邓布利多惊奇的是,在被伏地魔注入灵魂碎片之后,冠冕不仅能存储他的意识、蛊惑人心、吸取生命,而且还没有被破坏它原有的功能——是的,因为见猎心喜,塞拉强烈要求戴上冠冕试试——结果冠冕确实让她有一种瞬间头脑清明的感觉。
也就是说,在后续的行动中,他们不仅得小心伏地魔的灵魂,也得防备那件承载物品本身可能的作用。
同时,邓布利多还注意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生活中有很多出乎意料的巧合,有些巧合只是巧合,有些却是命运刻意布下的蛛丝马迹。
从日记本到冠冕,为什么魂器总是主动找上哈利波特三人?
邓布利多喜欢亲手掌握力量。在他看来,过于依赖预言、占卜都是弱者的行为。要不是伏地魔非得去害怕那个预言,他说不定也不会被迫消失这么多年——这是邓布利多看不起他的一个重要原因。
但是偶尔,某种神秘的玄妙力量确实在世间展示着它的作用。所以邓布利多决定让三个孩子保持知情。
最后,冠冕的破碎极大地刺激到了塞拉,她对西弗勒斯似乎抱有特别大的信心,她认为如果他们多留冠冕一段时间、并且让西弗勒斯也参与到研究中来,他一定可以想出某种黑魔法,不伤害冠冕而杀死魂片。
这显然很困难。怎么可能不杀死肉身,而只杀死灵魂?要是有办法的话,奇洛也不必死了。
邓布利多本来可以好好说,但他选择了一种更直接的方式。他希望塞拉认识到,毁灭魂器并不是玩游戏,他们必须坚定而果断地执行这项任务。
至于西弗勒斯——
和表现在塞拉面前的样子不同,其实邓布利多并不那么坚持这位前食死徒一定得回去做食死徒。关于西弗勒斯在战争中将要扮演的角色,因为他左臂上不可除去的蛇与骷髅,邓布利多和他一直以来心照不宣。但是,也只是心照不宣而已。他们从未具体讨论过。
邓布利多知道这是一条好计策,西弗勒斯无疑能做一名出色的间谍,他的反扑对伏地魔将无异于釜底抽薪。
但是,作为领袖,他在某些方面必须冷酷无情,不代表他就真的没有感情。在同样能保证胜利结果的前提下,如果能有办法让一个同伴免于死亡,即便其他人要为此付出诸多代价,他也会做出这种决策。
抛去身为年长领袖所必须保持的老练表象,邓布利多也有少年意气的一面,他其实也不想伏地魔到死都以为西弗勒斯这样一位强大而优秀的男巫忠诚于他。他哪里配得上?
所以他在日记本被毁时就动了心思,只是当时西弗勒斯并未同意。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只谈事实,在黑魔标记的压力之下,作为食死徒想要站在伏地魔对立面确实异常困难。
邓布利多也测试过自己是否能除去黑魔标记,结果正如诸多黑魔法伤害都是不可逆的,那丑陋的标记也像附骨之疽一样无法消除。
但是那之后不久,西弗勒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似乎有一种魔药能达到效果。
谈及关键材料,在知道那只是一瓶独角兽眼泪后,邓布利多原本不以为然——凤凰都束手无策的东西,独角兽能有办法吗?
但是西弗勒斯又说出了一个使他惊讶的事实。他解释说塞拉经手的独角兽眼泪或许不同,这是他陪她买魔杖时奥利凡德所言,“独角兽的毛发——独角兽似乎格外喜欢你,我能感觉到,在你手中它将焕发出不一样的活力,它的力量将比世界上任何一种杖芯都更强大”——事实也应证了这一点,独角兽毛杖芯的魔杖通常不会是最强力的,可是塞拉显然已经有了“最强大”这个级别的潜力。
邓布利多当时没跟他详细讨论,心里却忍不住疑惑起来——这种罕见的亲和力总是伴随着血脉传承的,可是之前却未曾听塞拉提起过。
事实证明,术业有专攻。让西弗勒斯自己对付黑魔法,果然比让他来更高效。
傍晚,校长室迎来了今天的第二位客人。
西弗勒斯.斯内普一身黑袍从壁炉里走了出来,接着十分嫌弃地给自己一个清洁咒除去沾上的炉灰。邓布利多放下了刚到手的报纸,看着他径直走到他桌子前,放下手中两指大小的水晶瓶,瓶中液体灰黑,很难想象它原本是晶莹剔透的眼泪。
“这是成功了吗?”邓布利多小心打量着。
“我不会把失败品带到你面前。”斯内普说,“是的,但是只有这一瓶,而且效果如何不能确定。”书中描述的是一种强效的解除诅咒药剂,斯内普把其中主药换成独角兽眼泪并推测了性状的变化,最终结果符合他的推测,因此他判定成功了。但是具体能否解除黑魔标记,没有人知道。
只有一瓶,也就是说只够他一人用,且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那你还等什么呢?”邓布利多说:“我准备好了。”他在桌上变出一个冥想盆那么大的石碗。
事已至此,斯内普点点头压下犹豫,将左臂抬到石碗上方,挽起袖子露出上面灰色的标记——这算是一个好现象,说明伏地魔现在仍未回归鼎盛时期——然后他用魔杖竖着切开了自己的皮肤,伤口贯穿整个骷髅蛇的长度。
血液成股滴入石碗,那黑蛇似有所感,开始愤怒地挣扎、吐信子,斯内普本就因劳累和出血而苍白的脸孔变得更加灰败,他皱紧了眉头,右手挥魔杖打开药瓶盖子,然后丢下魔杖,抓起魔药一饮而尽。
“咚”瓶子落在地毯上发出钝声,斯内普显然遭到了剧痛的突袭,严阵以待的邓布利多连忙为他变出一把椅子。他立即跌坐下来,接着毫无形象地趴在了桌上,额头磕在桌沿,整个身体不断地抽搐,发出两声压抑的闷哼。
这比预料中的情况严重。斯内普忍受着全身血肉的撕扯感,伤口处的黑蛇就像是想要顺着血液和经络将他的魔力全部抽干带走——好在魔药应该是奏效了,否则邓布利多会设法让这一切停下来。
魔药确实在起效。邓布利多沉默地看着这可怕而肮脏的情景,随着桌上男人的颤抖,他的伤口凝出细细一条黑色的血液,极为艰难但是不间断地从他手臂中流到石碗里,那黑血有浓烈的腥臭味,并且发出滋滋的响声——就像是那条黑蛇在哀鸣。
不知过了多久,石碗内不详的浓黑已过半,斯内普身上冒出的汗水浸湿了他的黑袍、甚至他脚下一小片地毯也深了颜色。校长室的分院帽及福克斯两只小动物早就不忍再看。邓布利多站到了斯内普身边,用缓冲咒维持着他的姿态,否则他早就要摔倒在地上。
接受黑魔标记是一瞬间的荣耀,除去它却是一段漫长到甚至有点无聊的疼痛。
最后,明显是他所饮下魔药的灰黑液体也从伤口流出,这种液体比血稀薄,很好辨认。魔药一流入盆中就与黑血产生了剧烈的反应,它们扑杀、灼烧在一起,还冒出了黑烟——显然这就是刚刚斯内普体内的情况了。
邓布利多先给石碗施了保护咒避免黑烟逸出,然后将斯内普靠在椅背上——他现在肤色苍白得就像是死人,就连指甲盖下的粉色也变得很淡,只有缓慢起伏的胸膛和仍未失去光泽的眼睛昭示着他还活着。
并且还清醒着。
“还在吗?”他的声音不成腔调。
“不。没有了。”邓布利多低声说。
老人将年轻男人冰凉、然而终于洁净的手臂抬起到他能看到的高度,然后用魔杖给他的伤口施愈合咒。
还是一个仰望的角度,可现在邓布利多给他的感觉显然和伏地魔完全不同。
斯内普艰难地看着。他的触觉已经不太明朗,邓布利多布满皱纹的手在他感觉中仅是一片不真实的温暖。邓布利多的魔杖亲切地点在他的皮肤上,然而伏地魔却让他卑微地亲吻他的袍脚……
斯内普心中升起对伏地魔冰冷的厌恶,和对眼前这位可敬的老人的愧疚。
那几乎是一种孩子似的愧疚,就像是做错事的学生面对为他担忧的老校长。
随着这些情绪浮上心头,一场漫长的罪恶似乎到此画上了句点,他几乎以为自己的罪责也能随着滋滋作响的黑血而被焚灭。而事实上他知道,他的救赎才刚刚开始。
不过,那似乎显得不再那么沉重了。
这应当是幸福的一天,值得铭记的一天,他终于得以以清白之躯蹈上正途,不仅是去为莉莉复仇,也是为了保护如今珍惜的、而伏地魔要摧毁的一切。
时至今日,他终于愿意承认,自己原来早就明白,哪种信念是更让人向往的,哪位领袖是他发自内心尊重的。
少年的失落与过错无从更改,因此总有人只想将错就错,他们难以接受现在终于想通,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呢?早一点的话,哪有这么多不幸呢?
他曾厌恶邓布利多,就希望自己能一直厌恶下去。他过去一直拒绝思考,对自己的善羞于启齿,把自己的行为全部解释为对莉莉的爱。而现在,在今天的一切发生过后,他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多么难以接受。
斯内普甚至有心情嘲笑过去自己的懦弱。
但也到此为止了。他不再是那个懦弱的、阴沉的少年。
执着于过去或许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只当人忠诚地面对自我,主动抬腿跨过那个坎,他一直停滞的生命才能又流动起来。
这甚至使他考虑起了未来——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有未来的。这种积极的感情深深地打动了他,几乎比他第一次发现魔法时还要让他快乐。他感到自己像一只沉寂百年的钟,今日突然被敲响,虽然声音依旧低沉,然而那喜悦的嗡鸣绵长而深入心中。
原来不止是得到魔法石之前的塞拉,过去他们都像琥珀裹住的昆虫,生活在凝固住的命运里。
西弗勒斯感觉他应该向这位老人道谢,却发现即便他心里已经是前所未有的坦诚,但他内敛的性格似乎并没有得到改变,一句“谢谢”对他来说仍是太奇怪了。于是他只是默默看着他的蓝色眼睛,或许他能明白。
邓布利多脸上的笑意郑重而真诚,西弗勒斯几乎要有些不适了:想必这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完全看穿了他的内心想法,并且和他有着一样的触动。
他是将他当作朋友的。否则,仅仅是除去一个食死徒的黑魔标记,这对他或许有学术上的意义,倒并不是什么值得感动的事情。
……
“嗨。我打扰你们了吗?”塞拉推门而入,她轻快的声音像水滴惊扰湖面一样使西弗勒斯心中一跳。接着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此刻形容狼狈,并不想让她看到;然而却忍不住开始想象若她看见自己的手臂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表面不动声色假装虚弱到无法言语,实际上在暗暗关心她的动向。
“噢,塞拉——这是补血剂吗?现在正好能用得上呢。”邓布利多要来她手中暗红色的魔药看了看,“我记得我并没有叫你来,为什么你总这么神出鬼没的?”
“你也总是神出鬼没。”塞拉看着将脑袋靠在椅背上双目紧闭的男人,觉得有些滑稽。还好这椅子够大,否则以他的身高想晕过去,岂不是得让脖子倒仰?她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他的脸,轻易地破坏掉他硬朗的线条,“他晕过去了,把他放在床上吧。”
“是吗?他刚刚还醒着呢。”邓布利多关切地说。西弗勒斯无可奈何地睁开眼睛,心想若是他和他的默契继续这么差的话,要不还是别当队友了吧。
他一睁眼,就看到塞拉的微笑,少女娇美的容颜让他一时有些头晕目眩,像是正式宣告他从地狱穿越回人间。壁炉的火光下,她摄人心魄的紫色眼睛让他联想到绚烂星河,其中蕴含的感情让他未饮魔药就有了一种奇异的暖和的感受。
“西弗勒斯。”塞拉轻轻呼唤。他不想开口,刚刚他已经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是多么难听,于是就只是看着她,并且目睹她的脸慢慢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