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破裂后夫人失忆了——裴怀瑾
时间:2021-12-23 12:17:22

  闻说晏少卿登门,文无师本来还不信,他这个好友与他可不一样,闲时从不会在外流连到这个时候,更不会不请自来。
  谁知到了正厅一看,那一脸失魂落魄的客人不是晏少卿还能是谁?
  他挑眉,有些好奇:“时候不早了,少卿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晏少卿抬眼看了眼风流倜傥的文无师,他这个好友向来落拓不羁,最善指点迷津。静默良久,他低颓道:“我……一个友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可他的夫人突然要和离,他该怎么挽回?”
  文无师了然,一般这个友人就是自己,此念一出,他突然愣住。等等?
  晏少卿夫妇是众所周知的恩爱,春时游玩夏时观潮,秋时赏景冬时赠梅,十里八乡谁不知道这对神仙眷侣?他们怎么会忽然走到和离这一步?
  太过不可思议,文无师皱眉:“那你可问了缘由?”
  缘由……晏少卿话到嘴边,难受得说不出口,薄唇翕动几下,痛苦道:“她说,她后悔嫁给我了。”
  和离有许多缘由,譬如多年无子,再譬如两人不睦,还有两方家世之故,总之理由是很多的,但这个理由文无师还没见过。
  正无言时,晏家小厮却追过来了,文无师松了口气,猜道:“看来是弟妹想通了,让人来请你回去。”
  毕竟夫妻间吵架,大多都是拿婚姻来彼此攻讦,事后后悔的不知其数。
  晏少卿心里也萌生了希望,且愈发壮大,颓丧渐渐消失,他不动声色坐直,等待着家里人来与他说他迫切想听到的话。
  “少爷,木檀姐姐使我来与您说,樱桃姑娘收拾东西呢,房里现在还亮堂着,恐不知道要收拾到什么时候。”
  晏少卿表情凝固,恐慌无法自抑地席卷全身。
  青娘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她真的要与他和离。她说长痛不如短痛,她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说她想赶在月底回家去,统统都是真的。
  文无师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情况,彻夜收拾,恐怕是真的很想一刀两断,立马就回娘家去。
  他暗暗思忖,这弟妹平日看着唯夫是从,结果竟这般雷厉风行,倒不像是赌气。
  再看晏少卿,希望落空后比先前更难过,面上满满都是被抛弃的茫然。
  到底好友一场,文无师想了想,劝道:“少卿啊,当一个女人铁了心不和你过,留也无用,不如放手。”
  既然人家是来真的,若还强留,只怕会落得一地鸡毛的下场,夫妻一场,若能一别两宽,何必两厢成怨呢?
  晏少卿沉默不语。文无师知道自己说的轻松,他一时恐怕不能接受,也不多劝,只吩咐人去收拾客房。
  晏少卿知道他现在该做的是回家挽回,可他的胆怯恐慌无法遏制,让他只能选择逃避。
  他怕他一回去,她又去寻那支笔,像从前捧给他练字一样,请他在和离书上签字。
  何其残忍,又何其绝情。
  雪夜凛冽,晏少卿睡不着,他迎着寒风仰望孤月,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成婚五年,从来相敬如宾,连置气也没有过。
  为什么要和离?为什么后悔?为什么不要他?他究竟有哪里做的不好,让她这般后悔?如果有,为何连一个改过的机会也不给他?
  所有的不甘与迷惘自然没有答案,翌日晏少卿醒来,枕侧空空荡荡,衾寒如冰。
  他失魂落魄坐起来,强打起精神问家里有无人来问过,得到的是否定答案。
  从前他晚回去些,若还没使人去说,她也要让人来问问。现在他彻夜未归,她也当真不管了。
  时间倏忽流逝,斜阳将落时,晏少卿还是没忍住遣人回家去问,那人很快回来:“木檀姑娘说少夫人让人去骡马市了。”
  去骡马市,那不就是准备看马启程了吗?
  她真的……这般迫不及待想摆脱他吗?
  日升月恒,黑暗笼罩住晏少卿,直至融为一体。他怔怔望着雪夜,满心涩然。
  青娘确是铁了心不愿再同他过,没有一丝拖泥带水,足见她的决心与迫切。
  他想挽回,想留住她,想继续与她做夫妻,可她已不愿意了。
  她不会再迎上来为他宽衣,也不会再温声细语体贴关怀,更不会再眉目带笑唤他夫君。
  一切都回不去了。
  *
  鱼姒今日醒得格外早,枕侧空无一人。
  炭火烧得很足,外面已经没有风声了。
  她披件衣服,趿着绣鞋到窗边,轻轻打开了窗。樱桃隐约地问:“小姐?”
  鱼姒窥见窗外零星飘扬的细雪,她静静看了会儿,将窗合好。
  樱桃没等到应声,正准备进去看看,不防鱼姒已穿得严实掀帘出来,脸埋在毛茸茸的披风里,露出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她,道:“梅花当要开了,我去折一枝回来,你接着睡吧。”
  这才冬月,花园中的梅花压根还没吐苞,可她语气坚定,叫樱桃没有拒绝的余地。
  樱桃为她打开门,目送无垠的雪地留下一串规律的脚印,渐渐看不清人影,叹了口气。
  ——往年冬日,梅花向来是姑爷从外面折了送给小姐的。
  *
  晏少卿一早便提出告辞。
  他已经想清楚了,世事万法,皆由缘定,倘若夫妻缘分已尽,他怎能为一己之心无耻牵绊她?
  文兄说得对,不如放手。
  起码姿态体面,一别两宽,日后再见,也能让她记下他最后的好。
  路上行人稀疏,雪又飘起来了,越来越密,晏少卿恍若未觉,任凭风雪袭人。
  即将夫妻别过,这点风雪于他而言,不过皮毛而已。
  到了半路,正遇上家中小厮,晏少卿心中不可避免地一慌,他定了定神,还未启唇,便听小厮焦急道:“少爷!少夫人今晨跌了一跤,撞到了头!”
  小厮说完一抬头,面前哪里还有晏少卿的影子?
  *
  樱桃倍感棘手,举着汤匙往前送:“小姐,先喝药好不好?”
  床上的人眼波流转,眼角眉梢分明透着成熟的风韵与妍丽,可神态偏偏幼稚极了,她抓着被衾缩着脖子往后躲,眉头紧蹙,满面抗拒:“我不!我要蜜饯!”
  药那么苦,没有蜜饯,她就要被苦死了!
  “……”樱桃将汤匙搁回碗中,试图和她讲道理,“小姐,果脯铺子还需半个时辰才能开门……”
  “那就半个时辰后再喝药嘛!”她拿被子遮住脸,只露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眼珠滴溜溜转着,讨好之意溢于言表,“樱桃你最好啦,求求你啦~”
  樱桃搁下药碗,无奈扶额。
  小姐今晨去折梅时跌了一跤,撞到了头,本以为没怎么见血,想来伤应当不重,谁知醒来后,她竟满目稚嫩问当时在旁边的木檀是谁。
  木檀是从小伺候姑爷的,小姐对她向来礼遇,就算如今走到了和离这一步,也不至于这么下她的脸子。
  樱桃深深叹口气。
  这都什么事儿?只是跌了一跤,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失去记忆便也罢了,怎么偏偏是忘了这六年间的一切?
  府上那么多人,小姐就只认识她,不记得这是哪儿,也不记得嫁过人,这些年长的年岁与阅历也仿佛凭空消失,简直满脸都写着青涩天真,心性更是恢复至未出嫁时的幼稚跳脱……
  又叹口气,樱桃复端起药来,还未开口哄,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
  鱼姒只露一双眼睛也够警惕她,见此更是转移话题,积极道:“樱桃,你快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成功将人骗出去,鱼姒不禁窃喜,她一把掀开被子,正要下床将那黝黑苦极的药倒了去,帘子被陡然掀开。
  她下意识抬头,只见一个披着雪青大氅的男子也停在原地,朝她看来。他面容温润,气度清隽,眉墨目明,唇若桃花,好看得像幅画,只是此刻无一不染着焦急惊慌。
  眉梢的雪消融,落到他眼睫,却掩不住他满身的挟风披雪。
  鱼姒听到炭火正旺的声音,细碎的噼啪声在她心头绽起,火星子的微光伸延又消失,而他在光消失的尽头望着她。
 
 
第3章 夫君
  晏少卿一眼便注意到她头上的伤,心里一紧,开口却是稳的:“青……夫人可请了大夫?”
  话音落下,他看到床边的药,改口:“大夫是怎么说?可要紧?”
  鱼姒慢慢回了神,她望着他,听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声,想起樱桃同她说的话。
  樱桃说她们不在家中,这里是临安,她成亲了,是随夫婿过来的。
  他可以径自入内室,又唤她“夫人”,想来他就是她的夫婿了。
  鱼姒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开心。
  我真棒,居然把他变成了我的夫婿。她这么想道。
  一觉醒来忽然被告知嫁了人,她原本很生气。这怎么可能呢?她才十四岁,亲都没定过,能嫁给谁?况且就算嫁人,她也绝不可能离开云浮城、离开爹娘。
  嫁人就算了,还随着夫婿长住临安,人生地不熟,真不知她失忆前脑子里在想什么。
  现在,她完全懂了。
  鱼姒弯了弯桃花眼,眸中晶灿灿的,由衷道:“你就是我的夫君啊?长得真好看。”
  晏少卿一愣,她说什么?
  樱桃甫一进来就听见这句,也愣了。她家小姐不是忘了吗?
  抬头一看,那张已经不再稚嫩的脸上仍充斥着单纯无邪,看着确凿是忘了的。
  樱桃暂按下疑惑,将大夫的诊断陈述了一遍。
  晏少卿神色渐渐凝固,是他听错了么?什么叫瘀血阻了经脉,所以失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失去记忆?这太荒谬了。
  他镇定抬眸,正对上她笑眯眯打量的目光。
  ……无须证据,他也感觉到了不对。
  他的夫人历来沉稳,哪里露出过这般古灵精怪的顽皮神色?
  鱼姒见他看她,歪了歪头,又问:“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啊?”
  她还等着他的肯定回答呢。
  樱桃不忍卒视,接着解释:“小姐她只记得六年前的事,这几年间……是一概不记得了。”
  六年前,她应当才十四岁。
  可是她十四岁时,是这般活泼好动的吗?余光中的妻子忽闪忽闪着卷翘长睫,整个人散发着说不出的俏皮灵动。
  晏少卿意识有些错乱,他记得她一向是温和娴静的啊??
  见她直勾勾盯着他,还隐隐嘟起唇来,似有不满,晏少卿哪还顾得上别的,继续问起情况来。
  鱼姒盘腿坐在床上,看着樱桃一点点交代医嘱,不由得又托腮。
  他皱眉的样子也这么好看哦。
  樱桃在心里数了数,确认都讲完了,正要退下,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鱼姒的视线被挡住,顿时回神,看到樱桃又端起药碗来,连忙退到床里头,目露警惕,坚决抗拒。
  “小姐,再耽搁药要凉了。”樱桃道。
  鱼姒见招拆招,娇蛮道:“凉了那就不喝了嘛!”
  “……”樱桃隐隐无力,对上不讲理的小姐,只能威胁,“小姐,凉了只会端回药炉再热一遍,不管怎么样,药是一定要喝的。”
  鱼姒忿忿蹙眉,控诉:“樱桃,你现在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啊!你从前明明很好说话,也很听我的话!”
  樱桃:“……”
  她从前当然听话,可现在的小姐才十四岁,还是个孩子,不强硬怎么行?
  晏少卿将主仆二人的僵持不下尽收眼底,认知哗啦啦崩塌。
  这胡搅蛮缠的躲药姿态,与他才垂髫的小侄女如出一辙。
  他望着丰肌弱骨却神态稚气的妻子,依稀记起深秋她偶染风寒时一勺勺面不改色地用药,还能温声宽慰他很快就会好,让他不要担心。
  不是不能理解……她如今以为自己年纪还小,小孩子总是怕苦的……
  晏少卿神色恍惚,勉强好找了托词。
  事到如今,他终于有了些妻子出了意外的实感。如若不然,她此刻该安静用药,然后又拿出和离书来,请他签字。
  晏少卿想到这里,神色微黯,和离书……
  “夫君!”鱼姒灵机一动,眼巴巴看向站着的男人,声音娇俏讨好,“我要夫君喂我!”
  樱桃微愣,也跟着看向晏少卿。
  晏少卿迎着希翼的目光,心中微动,探手应下:“我来。”
  房中只剩两个人,炭火很足,温暖如春。晏少卿将药放下,先解下了大氅。
  鱼姒看着他自若的动作,后知后觉有一些害羞。
  虽然只是脱个大氅,但那也是宽衣解带,她云英未……不对,她已经嫁人了。
  突然有了个夫婿,她还很不适应呢。
  鱼姒兀自扭捏着,完全忘了她先前贼兮兮的打算,直到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捏着汤匙喂来,她甚至还下意识张口咽下。
  “咳、咳咳!”鱼姒被苦得皱起脸,眼里泛起水光,满满控诉望向罪魁祸首。
  晏少卿竟有些手足无措,他甚至放轻了声音:“青娘,乖,先喝药好不好?”
  清润如玉的嗓音配上这样体贴宠溺的哄,鱼姒差点就晕头转向了。
  “可它真的很苦啊!”她舌根现在还苦着呢!
  桃花眼瞪得圆溜溜的,好像这碗药十恶不赦一般,晏少卿也硬不下心来强逼她喝,只好退一步与她商量:“那青娘要怎样才肯喝药?”
  鱼姒这才想起自己的打算,她转了转眼珠,左顾右盼,撒娇浑然天成:“好夫君,青娘实在喝不下,先搁下好不好?”
  从未有过的娇声软语让晏少卿头皮发麻,手一抖,药碗差点跌了。
  怎么不说话呢?鱼姒感到奇怪,她悄悄抬起眼,却看到她的夫君俊脸微红,还有些错愕窘迫。
  面皮真薄,鱼姒暗笑,佯装未觉接着撒娇,声音甚至变本加厉的娇柔:“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夫君夫君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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