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失神只需要一句轻唤,晏少卿轻轻嗯了一声,舀起半瓢水。
鱼姒赶紧将头发放下,闭上了眼睛。
稍热的水流冲过她的额际,却始终没有流到她脸上,鱼姒心里又甜滋滋的。果然,夫君对她真是小心又体贴,这水跟冲进她心里也没差了!
混着茶枯粉的水流滑入她繁多的发中,湿漉漉又不见,青丝细密拂在他手心,宛若拂在他心底。
第29章 长发绾君心
晏少卿沉默而轻柔地为她洗完最后一缕发丝, 将备在一旁的布巾拿过来,又一点点为她擦过。
鱼姒反而有点坐不住了:“这就不必麻烦夫君了,我喊樱桃来也一样的。”
她湿淋淋的发如同墨缎一样触手水润光滑, 感觉其实很美妙,晏少卿也不觉得麻烦劳累。
他柔声宽慰:“樱桃毕竟力弱, 还是我来吧。”
鱼姒听得脸一红, 夫君这样的语气好宠溺哦。
彻底安静下来,晴日微暖的光懒洋洋洒着, 鱼姒感受着发上轻柔的擦拭,竟有点昏昏欲睡。
但她一点也不困, 于是她只是微眯起眼睛,满足地对身后人说:“青娘记得有句诗,叫‘琴瑟在御, 莫不静好’,我与夫君却是不必琴瑟,只是这样就已足够静好了……”
她的语调拖得有点长, 听起来便娇娇懒懒的, 像团云。
晏少卿手上慢了下来,在这一刻里, 微风吹过,天清气爽, 她微仰着头, 长长的睫羽乖巧安然。
他失神片刻, 莞尔:“青娘说的是。”
岁月无忧, 莫不静好。
春风般和煦的附和笑语令鱼姒心头更是高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直到日光直照到她的脸上, 她睁开眼看看天色,顿时惊诧:“夫君,已经过了午时了!”
晏少卿闻言也抬头看,果然已过了午时。昨日他与鱼姒说过,最迟得在未时前出发,难怪鱼姒这么慌张。
“没事,晚一刻钟也没事,青娘不必急。”缓声安抚后,他又道,“青娘先把发挽起来,我们到了车上再擦,我去叫木檀。”
“夫君帮我把樱桃也叫来!”
急匆匆再次踏上归程,鱼姒终于能喘口气,刚要把低挽的木簪抽出来,手被按住。
老老实实等着布巾掖住她领口、将她整个后背都罩起来,还没开口,头上骤然一松。
满头厚重湿发瞬间披散下来,鱼姒转头,只见夫君把木簪妥帖放到一旁,又专注将她垂落肩前的发拨到身后,做完这一切,才重新拿起布巾。
她讷讷脸红:“夫君怎么这么好啊?”
晏少卿拿着布巾很是莫名:“什么?”
没什么,鱼姒蓦地把脸转过去,凑到车窗边,还没做什么,就听后面急急道:“青娘,发还没干,这样吹了风要头痛的!”
鱼姒一顿,回头委委屈屈嘟囔:“我又没有要吹风,夫君你凶我。”
晏少卿哑口无言,只得哄:“是我错了,那青娘再转回去吧,我好为青娘擦发。”
鱼姒撅了撅嘴,好像大发慈悲原谅他一样娇蛮转过了头,可下一瞬,她偷偷笑了起来。
她这么无理取闹,夫君居然也不觉得过分。
夫君真的好爱她啊。
擦拭轻轻柔柔,鱼姒心情舒畅,还想再出点幺蛾子调戏某人,车帘忽然被风吹开一角。
马车行驶平缓,一个眼熟的身影随着形形色色的行人渐渐从鱼姒眼前滑过,她下意识掀开帘子往后看去。
“青娘!”晏少卿只是一个没看到,冷风就灌了进来,方才委委屈屈说自己没有想吹风的人正勾着脑袋往外看。
从未有过的厉声让鱼姒一惊,再也顾不得什么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人,帘子自己落了下来。
鱼姒有一点心虚:“咳……”
晏少卿板着脸,颇有铁面无情的风范,可一开口,却仍是讲道理的语气:“青娘方才是怎么与我说的?”
鱼姒更心虚了。
若是他冷声呵斥,她说不得就会乖乖认错保证不会再犯,可他这样好脾气与她讲道理,她就忍不住想狡辩:“我、我方才看到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是什么理由?晏少卿额角青筋跳了跳,他深吸口气:“如果眼熟,青娘可以让马叔停车。”
话外之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莽撞勾头去看。
鱼姒却怕他越说越生气,哪来得及想什么话外之意,连忙道:“不用了,肯定是我感觉错了,哪里值当耽搁时候?”
她殷勤把车帘掖好,眼巴巴望着他:“夫君别气,是青娘错了,再没下次了。”
晏少卿差点又被糊弄过去,还好指尖湿漉漉的水渍提醒了他。他严肃道:“青娘先保证。”
鱼姒不合时宜地走神了。
夫君这样也好好看啊。
明明生气,却又尽数隐忍着,一向清润的眉眼也添了些压迫,端眉肃目的样子好适合被……
等等??
鱼姒心里快虚得冒烟了,面红耳赤点头:“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想一出是一出忽视自己身子,绝对没下次了。”
这才是保证到了点子上,看她脸红低头,想来也是真的知道错了。晏少卿勉强消了气,重新擦拭起来。
鱼姒不住悄悄往后瞄,将他低眉抿唇的样子反复看了好几遍,确认他是真的翻篇了,心中终于盈起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夫君不知道在他严肃正经的时候她都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事,不然,他一定会气得……
不过,那个样子的夫君,好像更加诱人啊……
“好了,青娘摸摸看干了么?”
鱼姒猝然醒神,心里一阵兵荒马乱,她胡乱点点头:“干了干了,谢谢夫君!”
她连摸都没摸,晏少卿无奈:“青娘在想什么?”
想什么?这可不能给他知道,不然她在他眼里就全无形象可言了!
鱼姒郑重摸摸发顶,重新道:“真的干了!”
面对她诚恳真挚的脸,晏少卿抽了抽嘴角,只好妥协:“那待会儿唤樱桃进来给青娘梳发?”
那多麻烦呀?而且现在在赶路,也没有外人,鱼姒其实根本懒得梳发。
但夫君可能不会同意她那般放浪形骸、不修边幅。
鱼姒眼睛滴溜溜转了转,瞥到妥帖放在一旁的木簪,笑起来:“不用啦,夫君帮我随便绾一下就好!”
说着,她朝后一握,没办法地道:“我也不想再麻烦夫君啦,可是夫君看,我的手根本握不住。”
说着,满手秀发从她手心指缝丝丝缕缕滑落,宛若漆墨倾洒,而她眉头颦蹙,正楚楚望他。
晏少卿心头一跳,想都没想:“好。”
鱼姒有些惊讶,夫君怎么答应的这么快?她还以为要再撒两句娇呢。
毕竟,夫君坚持的最高纪录好像也没超过五句。
想到这里,鱼姒没忍住笑出了声,也没心思去管为什么了。
晏少卿心不在焉取了木簪来,听她轻快笑声,不由得问:“青娘笑什么?”
这个也不能说,鱼姒只盈盈笑着转过了头,声音更欢快了:“我不告诉夫君!”
晏少卿:……
晏少卿低头看看手里的木簪,又看看一旁湿漉漉的布巾,隐约叹了口气:“不告诉便不告诉吧。”
他提起别的:“青娘,我绾的可能不好……”
鱼姒满不在乎一摆手:“夫君不必自谦!怎样我都可以的!”
他没有自谦啊……晏少卿对着披满她腰背的墨发,由衷生出一点后悔来。
方才怎么就不假思索答应了……
想到方才,她明若秋水的眼眸在脑海盈盈成波,他心头又是一跳。
“夫君?”
晏少卿嗯了一声,开始捋她的发丝。
·
鱼姒打了个哈欠:“夫君还没好嘛?”
晏少卿窘迫极了,捋发丝的时候一切都很顺利,可从他试图绾起来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受控制。
这已经是他失败的第六次了。
小心翼翼将木簪从她紧密发中穿过,晏少卿屏息缓缓松手。
没有散开,也没有滑落,晏少卿终于得以开口:“好了,青娘试试牢不牢固。”
鱼姒便转头过来,只一下,一缕发丝便从她低髻中挣扎落下,飘飘垂迤她肩头。
鱼姒:……
晏少卿:……
晏少卿:“咳,我再试试。”
鱼姒探手摸了摸,木簪簪得的确很紧,想来问题不大,便开始哄她的夫君:“好啦夫君,不用重来,已经够好啦,我倒觉得这缕头发落得好,衬得我温婉又漂亮……”
等等?
鱼姒低头看了看,轻易想象出自己此刻的模样。
她曾与柳静眠就发髻的漂亮排行热火朝天讨论了一个下午,像这种低髻加单边留一缕头发婉伸到身前的造型,最是温婉宜人,轻易便能挑动人想要破坏的本性。
柳静眠的原话是“就算是你,看到那缕头发,我也会想要把你脑后的簪子抽掉,好让你彻底披头散发,看你咬牙翻脸”。
当然,一般人只是想想而已,只有登徒子才会轻浮实施。
鱼姒又抬起头,她的夫君目光游移,显然有些心虚,还有些挣扎。
这一刻,她懂了。
为什么夫君提前说他绾得不好,为什么夫君努力了六次还是没能成功,为什么夫君挣扎说再试试,为什么此刻夫君是这个神态。
原来夫君也喜欢这个造型啊。
想来过往夫君便常常为她绾就这个低髻,而耳鬓厮磨时,一定也会忍不住将她脑后的簪子抽出来,看她披头散发嗔他一眼,而后……
鱼姒脸慢慢红起来,可一丝不对掠过心头。夫君腼腆又内敛,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浮?
但很快,丰富的话本经验说服了她。
再是腼腆内敛,夫君也是个男人,又与她那么恩爱,平时欲拒还迎就算了,真到了床笫间耳鬓厮磨的时候,情到浓时哪里还能忍住?
难道从前他们欢好的时候,也都是她主动吗?想也不可能吧?
之前那晚被猝然压上的记忆不停回荡,鱼姒的脸又继续红。
而且,从夫君喜欢抚她后颈来看,他其实可能有一点自己都没发觉的掌控欲,这样想来,就更加合理了。
想到这里,鱼姒的安慰之语尽数咽了回去。难怪夫君总是生怕她知道不该知道的,是觉得即使是同一个人,夫妻间的甜蜜情.事也没办法对着“年纪还小”、“单纯无邪”的她宣之于口吗?
可换成别人,说不得就要如何诱骗了。
他怎么这么正直啊。
鱼姒摇摇头,笑容更加温软:“我觉得真的很好!”
怕他不信,她微微倾身,准确啾在了他唇角。
第30章 相濡以沫
软软触感停在唇角, 晏少卿还未反应过来,又消失了。
“现在夫君该相信了吧?”鱼姒娇俏捧着脸,羞答答地抬眼望他。
窘迫与心虚都烟消云散, 晏少卿迟钝地红了脸。
那缕落下的发丝就在她肩头,昭示着不完美, 可她连说了两次“很好”, 眼角眉梢都透着欢喜。
甚至,还又一次吻了他。
真的这么喜欢吗?
晏少卿思绪乱七八糟的, 他想,鱼姒这样实在不对。
吻不可以算作“好处”, 更不可以用作“证明”,它该在情之所至时出现。
意随心生,水到渠成, 这样才对。
可他对着鱼姒欲说还休的羞颜,却实在无法纠正了:“……青娘喜欢就好。”
这次才只是吻了唇角,怎么夫君脸也这么红呀?甚至还躲起她的眼睛来了。
鱼姒心里咕嘟咕嘟冒着坏水, 此时不追击调戏, 更待何时呢?
她指尖撩绕着青丝,忽然望向他发顶, 万分羞涩道:“青娘又想起句诗,叫‘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若是夫君现在也落下一缕头发, 便正好能结发了!”
晏少卿心神一震, 蓦然抬眸,她潋滟流转的眸中满是羞涩与期待,仿佛情窦初开的……
不。
除此之外, 还有一丝跃跃欲试。
晏少卿骤然冷静下来,迅速意识到,她只是想依照诗中所言试试能不能结发而已。
至于羞涩,此诗言及夫妻恩爱,她正是豆蔻年华,对其心生向往也无可厚非。
晏少卿想得清楚,心中却再次油然生出无可奈何来。
他的“小”妻子……唉。
想到她还在眼巴巴看着他,晏少卿叹息一声,再次探手抽出簪子:“青娘说的是,只是衣冠不能乱,还是让我再试试吧。”
他不会突然落下一缕头发,她的发也该重新绾。
等等?鱼姒有些凌乱:“夫君?”
看着手指在她发中穿梭,晏少卿嗯了一声:“怎么了?”
怎么了?你的反应不对啊!!鱼姒心中呐喊着,面上迅速盈满了无理取闹的委屈:“夫君不想与青娘结发吗?不想与青娘恩爱吗?衣冠就那么重要吗?比青娘还重要吗?”
四连问一声比一声伤心,大有他敢点一个头她就掉金豆豆的架势。
晏少卿哪还顾得上手中的发?连忙哄道:“没有,没有,青娘怎么会这么想?”
鱼姒眼泛水光,哭唧唧控诉:“夫君敷衍青娘的心意,还要问青娘怎么会这么想?”
这罪名就太重大了,晏少卿急急道:“我没有,我只是觉得……觉得……”
他话卡壳,鱼姒眼中的水光更丰沛了:“夫君说不出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