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晏家人俱是沉默了。
看来她是真的失了忆,这天真烂漫那话她正常时绝说不出来啊。
晏知清了清嗓子,和善地道:“既然你们明日回来,那回来的时候顺便帮我把你们二嫂请回来吧。”
晏少卿:“……二嫂又回娘家了?”
晏老夫人没好气道:“你不是听见了?你二哥巴巴送了露白湖的鱼孝敬岳家,不把你二嫂气回家,她怎么能与爹娘一起尝鲜?”
鱼姒目露惊讶,原来“回娘家”是这个意思?
晏知纯良微笑:“这玩笑话娘也就在我面前说说了。”
晏老夫人想起她单纯无知的二儿媳,又是一阵头痛,也不想再管,转而对晏少卿道:“罢了,你们若要去,这便去吧,别耽搁到宵禁,不然亲家他们也该睡下了。”
第33章 少女怀春
“叩叩。”
天都黑透了, 这会儿怎么还有人敲门?福伯心下警惕,喊了孙子起来,抄上家伙事候在门外:“谁啊?”
“福伯, 是我呀!!”欢快昂扬的声音透过门缝传进来,还在嚷, “快开门呀!”
福伯与孙子面面相觑, 连忙扔了东西开门,定睛一看, 外面眉飞色舞的可不就是他们已经出嫁的小姐?!
鱼姒眉眼弯弯:“福伯一点也没变,还是这么精神抖擞!”
她说完, 余光看到福伯孙子,顿时惊讶:“这是小虎吗?!怎么蹿这么高了??!”
这?这?福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目光移向旁边的姑爷。
晏少卿咳了一声, 沉稳问:“岳父岳母已经睡了么?”
这情形,睡了也要起来啊,福伯连忙让小虎去传话, 转头又问:“小姐姑爷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我们都不知道……”
鱼姒回了家,什么顾忌也没了, 欢声抢答道:“刚刚才回来!”
刚刚??那不好好休息,回娘家做什么??
福伯心头还有许多疑问, 但他只是脚步稳健, 挑着灯笼在前面带路, 碎碎道:“待会儿就要宵禁了, 我让人去收拾小姐闺房,老爷夫人应该还没睡……”
这次换鱼姒拉着晏少卿的手,她兴高采烈地介绍:“夫君, 你看那棵树!是桃树!我小时候常常爬到树上去摘桃子!”
晏少卿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怔然无言。
他记得这棵桃树。鱼姒回门那日,他们自桃树下过,日光穿过繁盛翠阴照在她的脸上,而她低眉浅笑,娴雅温柔。
即使彼时他们才说过几句话,心性品格都不清楚,他的心中还是不可避免浮起一句诗——“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那时他两耳不闻窗外事,还不太清楚过日子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想,如果是余生都要与他身边的新婚妻子度过,应该也是很好的。
“夫君?夫君夫君?”鱼姒伸手在他面前晃晃,扑哧一笑,“都看不清,夫君怎么还看愣住了?”
的确,那里只有一团横斜的黑影,若不是知道,根本看不出那是什么树。
虽然晏少卿早在夜谈时略略知晓了她的闺阁生活,但此刻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多一些了解:“是这样么……那桃子如何?”
提起这个,鱼姒洋洋得意:“又大又甜!饱满多汁!真可惜夫君你没尝过!”
他们一年才回一次,夫君肯定没见过这桃树硕果累累的样子!鱼姒说完,又凑近他,神神秘秘道:“不过不止有桃,还有虫哦!”
晏少卿微顿,顺着问:“那青娘一定很怕了?”
鱼姒得意地摇头:“我才不怕呢!”
她的眼睛亮闪闪的,足以说明不是说谎:“虫子而已,青娘岂会怕它?它怕我还差不多!”
先前翻涌的心绪都如烟而散,晏少卿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成婚头一年的时候,鱼姒说打槐花的人手不够,所以请他帮忙。他记得很清楚,当时有只虫落到她脚边,她吓得花容失色扑到了他怀里。
就算心性能委屈收敛,这胆量又是怎么一回事?
晏少卿想不明白,他也没时间再想。他的岳父岳母已经披衣迎出来了。
鱼姒察觉到他的停顿,心中有了些不太寻常的预感,她慢慢转身,想冷静些,却根本做不到。
“爹爹娘亲,青娘好想你们啊!”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直直奔赴而去。
鱼母愕然不已,但还是下意识接住了扑上来的鱼姒,本能地安慰:“青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委屈成这样……”
鱼父就没那么温情了,他面色不善地瞪着晏少卿,晏少卿脖间传来一阵凉意,连忙道:“并非您想的那样!”
鱼父冷笑一声:“你慢慢说,老夫听着。”
晏少卿:……
院中一时只有委屈又绵绵的哭声与慈爱心疼的安慰声,待哄着鱼姒进了门,鱼母也瞪了晏少卿一眼。
晏少卿:……
心下长叹,他细想一番,自己也该受二老冷眼,便也不叹了。
他跟着进门,顺便将门带上。
自醒来后对他依赖非常的鱼姒依偎在岳母怀里,连看也没想起看他一眼,晏少卿虽说都能理解,但心中还是……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失落。
“说吧。”冷酷的话语打断了晏少卿突如其来的矫情。
晏少卿:“……说出来您可能不信,青娘她失忆了。”
柔声安慰戛然而止。
·
鱼父鱼母紧张地看着鱼姒。
鱼姒眨眨挂着泪珠的桃花眼:“我真没事,就是不记得十四岁之后的事了,爹娘你们别这么紧张。”
这怎么能不紧张??鱼母慌忙将鱼姒从头看到脚,又想起晏少卿说的撞到了头,连忙去摸鱼姒后脑。
鱼姒乖乖任摸,再次道:“真的没事,要是有事的话,夫君就该带我去寻医了。”
鱼父只能看着,再次迁怒晏少卿:“好好的,青娘怎么会摔跤?你当时在干什么!”
那日的风雪扑面恍然重现,晏少卿垂眸,将错揽下:“是我照顾不周……”
鱼姒闻言立刻护他:“是我非要去折梅花,夫君当时不在家,这也能怪到夫君头上嘛?”
鱼父一噎:“那他当日为什么不在家?”
鱼姒胡搅蛮缠:“反正与夫君没关系,爹你别总想找夫君的错,一点也不讲理!”
鱼父彻底没话了:“好好好,都是我不讲理!”
鱼姒见状又撒娇哄:“是青娘说错啦,爹爹不要生气嘛……”
父女俩一个气哼哼的一个哄,鱼母在旁边看着,却是不动声色瞟着女婿的反应。
在六年前的夏天,一个万分寻常的日子,她发现鱼姒忽然变得奇怪起来。
她不再闹腾,也不再作些古灵精怪的妖,常常莫名捧着脸笑起来,又频繁地出门。
在不久后,她在他们面前提起了晏三郎。
知女莫若母,鱼母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对所谓的晏三郎动了心。
可那晏三郎又是谁?
不用她打听,鱼姒已经自己叭叭夸耀起来:温文尔雅、清润出尘、文采斐然、品性俱佳、前途似锦、上进、刻苦……
她这才知道,原来鱼姒只见过晏三郎一面。晏家二郎成亲,他告假回来迎亲,只待了三天。听说是不敢耽搁学业,所以才匆匆踏上了归程。
听起来的确如鱼姒所说的一样上进刻苦,但鱼母并没有立刻相信。鱼家与晏家平素没有往来,可以说是素未谋面,她只听说晏家是言情书网,却不知这家人内里究竟如何。
可鱼姒动了心,她不相信也没办法,被鱼姒撒娇卖痴磨了三天后,鱼母答应约晏家夫人看看。
约了几次后,对着鱼姒充满希望与期待的眼睛,她不得不把残忍事实告诉她:晏家将来给三郎挑媳妇的标准,是要照着晏家大嫂找。
——能算会管,能独当一面,能打理家业,要贤淑,能够照顾晏三郎的衣食住行。
其实这些要求都十分正常,晏三郎独身在外,妻子自然要能为他管好家事,不让他有后顾之忧。
鱼姒听罢满面颓丧,她便以为这段少女怀春会无疾而终。
这也十分正常,豆蔻年华情窦初开,谁还没有思慕过几个有缘无分的人呢?
她没想到,几天后,鱼姒抱着算盘眼巴巴求她:不就是算账?娘教我吧,我一定要学会。
在此之前,她无数次苦口婆心试图说服鱼姒学这些,鱼姒从来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当回事,偷懒装睡都是常事。
都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话在有了心上人的鱼姒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往日总也坐不住的姑娘终于有一天也能久久静下心学女红,鱼母看在眼里,心下叹她情真意笃,将来还不知是怎样光景,行动上却没含糊。
人生几难得真情?她的女儿她清楚,鱼姒看着没心没肺,可实际上最是重情。
她动了心,那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若硬要阻拦,只怕她余生都要恨憾,更过不好。
所以即使不忍鱼姒强装端庄娴静,她还是尽力与晏家女眷打交道,为鱼姒争一争机会。
她也怀抱着与鱼姒同样的念头——先把人定下再说,日子都是过出来的,鱼姒已经能够做好一个女主人,足够做他晏三郎的妻,那么她是不是真的贤淑柔顺端庄娴静,其实一点也不重要。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晏老夫人拉着鱼姒的手满目赞赏,没多久就邀她去拜佛,然后顺理成章合了儿女八字。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晏三郎高头大马红衣俊俏将鱼姒娶回了家。
她送女儿出了阁,也算了却一桩心愿。至于婚后?鱼姒鬼点子一堆,一肚子坏水,又最会撒娇缠人,晏三郎哪能招架得住鱼姒?
可……
鱼母看着眼前的场景,只觉一阵头痛。
——可谁知鱼姒一装就要装这么多年?偏偏他们夫妻二人什么矛盾都没有,要说过,也能和和美美地过。
这便也罢了,偏偏装了这么多年,怎么又忽然失忆了?
还将这桩姻缘的前因后果都忘得一干二净,本性显露无疑,伪装破绽百出,难道晏少卿就是个傻愣愣的书呆子,半点不对也察觉不出来?
还不知他们夫妻现在是什么光景,想起鱼姒从前满口的“我心中有数”,鱼母也不太敢轻举妄动,只作不知:“好了,别扯皮了。”
鱼父悻悻住口,满面“吾女胳膊肘往外拐伤透吾心”,脸一偏,生闷气去了。
鱼姒暗暗发笑,又凑到晏少卿身边,用气音与他咬耳朵:“夫君别怕,有青娘在,不会让爹爹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你的!”
感受到来自岳父的死亡凝视,晏少卿抽了抽嘴角,却还是与她继续咬耳朵:“多谢青娘保护我。”
鱼姒顿时笑得更灿烂了,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又殷勤问:“我的房间什么时候能收拾好呀?”
这个不用她提醒,福伯已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于是鱼姒又神神秘秘地在晏少卿耳畔问:“夫君以往睡过青娘的闺房吗?”
第34章 夸夸夫君呀
鱼母操心的可不止她的房间, 无视他们的咬耳朵,她径自问:“你们是什么时候到的,路上用没用晚膳?”
问题还没来得及得到晏少卿的回答, 鱼姒嘟起嘴回头:“就刚刚到的,还没吃饭呢, 娘您让花婶随便做点吧, 送我房里去就好,我和夫君先回去了!”
说着, 拉起晏少卿就兴冲冲出了门,声音飘散在夜风里:“爹爹娘亲好梦!”
鱼父鱼母面面相觑, 不约而同叹息。
晏少卿踉跄着被拉出了门,黑灯瞎火什么也看不清,连忙反握住她的手:“青娘慢些, 没有灯,小心脚下!”
正好走到拐角,鱼姒经验丰富回头看了看, 确认不会被突然叫回去, 再次娇俏问:“夫君有没有在青娘闺房睡过啊?”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晏少卿仔细想了想,迟疑着道:“睡过一次……”
有一次天象异常, 风雨交加,他们实在回不去, 只好在岳家住下。
夫君话语犹豫, 显然是在挣扎着给了个答案。
仗着夜色遮掩, 鱼姒不安好心地笑起来。
她住了十数年的闺房, 多么合适的情浓意蜜的场所,失忆之前的自己一定不会错过的。
夫君迟疑犹豫,显然也是觉得一口咬定从没睡过不合理吧?
想到从前的他们在她的主导下会怎样胡来, 鱼姒意味深长道:“那夫君一定是记忆深刻了?”
说不上记忆深刻,他只记得鱼姒的床精致小巧,翌日醒来时,雨珠沿着檐角滴答而落,鱼姒依靠在他肩头。
忆起彼时的静谧闲适,他有些晃神。那天鱼姒心情好像也很好,笑意虽浅,却久久蕴在她眼角眉梢。
夫君沉默得很可疑啊,鱼姒心中一清二楚,却不戳破,继续满面纯真地道:“可惜青娘都忘了,不过也没什么要紧。”
毕竟,马上他们就要再次踏进去啦~
晏少卿一顿,低声道:“是没什么要紧。”
即使那时鱼姒心情很好,可对于后来的鱼姒而言,那或许只是很平凡的一天,比之算不完的账与理不完的事,还有兴味索然的无数日子,根本无足轻重。
鱼姒没太听清他说什么,不过想来大概是些羞窘的糊弄,她心情更好,脚步愈发轻快。
虽然今天很累,夫君可能也没精力做什么,但她真的忍不住啊。
那可是她从未有外人踏足过的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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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中灯火通明,鱼姒关好门,主人翁一样招呼道:“夫君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