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李公子又翻了个身,望着房梁,努力回忆了番,“往年少卿好像是半月一封?”
“……是。”
李公子来了兴趣:“少卿怎么突然写得这么勤了?难道是夫人要求?”
笔触暂停,晏少卿良久才回神似的道:“往年……她事务繁忙,半月一封……”
李公子了然:“怕打扰啊?”
等等?不对?那他夫人现在就不忙了吗?还是现在不怕打扰了?
晏少卿却没有再回答。
多年来,他总是在接到青娘的信后才会着手回信,虽然每每拆信时心情都会非常舒然,但……青娘接到他的家书,会不会也是一样的期待呢?
会不会也如他一样想过,若是夫君不忙就好了?
信使半个月来一次,一封两封或者三封,都是一样的被带走,可不一样的,是拆一封与拆三封的欣然。
晏少卿不再想下去,笔锋继续走,却是无法克制的诉说思念:
——见青娘则喜,不见则思,辗转反侧,唯孤灯相映。
第58章 小别胜新婚
“见青娘则喜, 不见则思,辗转反侧,唯孤灯相映。”
鱼姒将这句反复地看, 满心欢喜几乎要溢出来,夫君果然也是一样的思念她!
情不自禁将薄薄信纸按于身前, 扑通扑通的心跳透过思念传到手心, 感觉好像夫君伴在身侧一样,简直幸福到无以言表。
“小青鱼, 你在做什么?”如果没有人打断的话就更好了。
鱼姒不满地瞪了顺手关门的柳静眠一眼,目光又瞬息回到家书上, 怎么看也看不够,但她也知道,柳静眠一来准没有好事。
依依不舍看了最后几眼, 手指亦依依不舍地将它折了起来,可折到一半,鱼姒实在克制不住自己的相思之情, 又将带着夫君笔迹的信纸展开, 轻轻吻了一下。
柳静眠:“?”
难以直视的目光投了过来,可鱼姒才不在乎, 她珍重又珍重地把被吻过的家书塞回了带着书墨香的信封里,嘴上老大不乐意:“你来干嘛呀?”
柳静眠抽了抽嘴角, 也不废话:“我来与你问问贺夫人。”
鱼姒装好一封还有一封, 手上不停, 头也没抬:“你问我?我失忆了呀。”
柳静眠:……
柳静眠:“那你身边的人也不知道吗?”
鱼姒耸肩:“樱桃看上去对贺夫人一无所知。”
柳静眠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她眉头微拧:“这就难办了……”
鱼姒终于把宝贝家书都装好,整整齐齐放起来后,她大发慈悲抬眼看向沉思的柳静眠, 干脆道:“有什么难办?你想知道什么?”
柳静眠又想了会儿,才摇摇头:“罢了,你在临安好好过太平日子,我另想办法。”
鱼姒指指她,又指指自己,一言难尽:“你确定我还能继续过太平日子?”
说的也是,柳静眠这才将思量坦明:“照你所说,贺夫人看起来好像是想要大义灭亲,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可万一她只是一时想不开呢?”
“贺家龌龊不少,也许她只是受了委屈,积怨已久,所以才想要报复,若我们动真格的,她却后悔了,岂不是糟。”
说的也是,若贺夫人临阵倒戈,那可委实不妙。鱼姒思忖一番,道:“我懂你的意思,你们若是不方便探,交给我就好。”
就是又不方便,又不放心交给失忆的鱼姒,柳静眠才会左右为难:“我一想到你是才及笄的年岁,怎么敢让你……”
鱼姒立刻瞪她,气鼓鼓的:“瞧不起谁呢!”
柳静眠:……
柳静眠:“我是担心……”
“夫君都说我是最厉害的,家都敢交给我,你又有什么好不敢的?还说不是瞧不起我?哼!”鱼姒一扭头,下巴昂到天上去了。
柳静眠:……
倒也不必一开口就不离她的好夫君吧?
虽说无奈,但见好友婚姻美满蜜里调油,她也不禁为她高兴,假意翻白眼:“能不能好好说了?”
鱼姒扮了个鬼脸:“略略略,谁要与你说!”
真是娇软可爱,柳静眠想上手捏捏,可鱼姒已经灵敏识破了她的意图,撤开身子大叫:“不许捏!只有我夫君才能捏我的脸!”
柳静眠:……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些看晏少卿不顺眼,此念一出,柳静眠细算了算,发现晏少卿的人生还真是顺风顺水。
幼年有父母兄长疼爱,少时即使远赴他乡也有人照顾,到了年纪不必费心说亲,这么条小青鱼自己巴巴儿往他怀里跳,甚至都不用琢磨夫妻相处之道,鱼姒自会撒娇缠人,叫他婚后幸福无忧。
啧了一声,她眼疾手快揉了揉鱼姒的脑袋,赶在鱼姒瞪圆眼睛之前快速道:“对了,你上回是要挑布料?正巧我耽搁到现在还没挑,待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鱼姒捂着自己的头,气呼呼拒绝:“我已经挑好了!才不陪你去!”
话音落下,便听木檀毫无防备地叩门:“少夫人,城东李记来了新的布,您看是挑什么时候去看看?”
上回少夫人只挑了一点点,想来是布料样式不合心意,因而听说上了新,木檀便飞快来禀,毕竟再不快点定下,春装可就真来不及了。
柳静眠忍笑:“这叫挑好了?”
鱼姒:……
鱼姒睁眼说瞎话:“你听到木檀说什么了吗?我好像没听清?”
柳静眠忍俊不禁:“好好好,没听清,既然你不愿与我继续说,那我们说点什么?”
鱼姒被笑得恼羞成怒,“哪有那么多好说的啊!”
柳静眠真是笑得不行,偏偏还要逗:“那我们现在就这样干坐着大眼瞪小眼?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吧晏夫人?”
鱼姒狠狠瞪她一眼,想了半天,似是终于想到了件她们之间能做的事,昂首挺胸出去了。
一刻钟后,她端庄娴静地迈进了门,绝口不提方才的一刻钟里是去做了什么。
柳静眠:“有的人啊,刚才……”
拖长的音调还没开始,就被自暴自弃打断:“刚才我是去夫君书房找话本了!结果没找到!满意了吧!”
鱼姒的那些艳.情话本还值当放在书房?不嫌格外凸出吗?
不过无论怎样放,都是人家夫妻的事,柳静眠也只是在心中腹诽几句,随后又开始熟稔哄回归孩子气性的小青鱼。
最终鱼姒还是被柳静眠拉去逛了逛街,不知是不是柳静眠的存在已经人尽皆知的缘故,逛的几个铺子态度都极热情,鱼姒不知不觉便买了许多。
待出了最后的胭脂铺,从漫天迷离的香味中回过神来,鱼姒呆呆望着满手的战利品,努力忍住没有哭出来:“柳静眠!我下次再也不和你一起出来了!!”
她都干了什么啊啊啊!!怎么会买了这么多?!!家底果然就是被她这么没有节制败完的吧?!
鱼姒面露绝望,现在回去说东西不合心意不想要绝对会被打的吧?!
柳静眠摸不着头脑,她们方才明明买得很快乐啊?现在需要精打细算的自己还没有后悔,怎么鱼姒先后悔了?
“买了就买了,你难道还缺这么几两银子不成?”
她懂什么啊!鱼姒想说她真的很缺,但家私怎么好随意与人说道?
委屈巴巴闷头上了马车,鱼姒独自坐在一角,看也不看柳静眠。
柳静眠真是稀奇:“你这是怎么了?”
鱼姒憋了半天,控诉道:“买这么多,回头想想好多都没有必要,都怪你在旁边一直说‘这个好’、‘那个妙’,说得我晕头转向……”
原来是觉得买得不值,柳静眠失笑:’“花钱买乐子罢了,哪值得你这么后悔?”
见鱼姒还是不理不睬生闷气,她哄道:“好啦,是我不好,小青鱼别生气嘛。”
鱼姒哪是生她的气?那是生自己的气。
她闷闷不乐垂着头,好半晌才攥着帘子一点点掀开,想透透气缓解一二烦绪,可才将目光放出去,就瞬间转过头唤柳静眠。
“阿眠快看!贺夫人!”
还在街上,马车走不快,鱼姒清清楚楚看到贺夫人站在街角,她对面的是……
“是小翠!”鱼姒放下帘子,笃定道。
柳静眠:“小翠?”
鱼姒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就是那个在别院被贺小姐殴打的丫鬟!”
贺夫人设法让晏少卿夫妇看清贺家的真面目这事鱼姒已经细细说过,柳静眠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又有了些底。
“好,我知晓了,青娘你不要对外声张。”
鱼姒紧张的心情被破坏殆尽,“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难道不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嘛?”
说实话,这口吻带着浓浓的孩子气,较真极了,一点儿也不像个大人,柳静眠觉得好笑:“好好好,青娘最机灵了,绝对能守口如瓶,真棒。”
鱼姒:……
鱼姒:“柳静眠,你再哄一句试试?”
柳静眠大感不公平:“那日晏少卿夸你最厉害你还往人家怀里钻,怎么到我这儿了就变成杀气腾腾的‘试试’了?”
鱼姒嫌弃地看着她:“这还用问?夫君夸我是打心底里喜欢我疼我,你呢?除了拿我开心还能因为什么?”
柳静眠:“……就不能是因为你招我喜欢吗?”
鱼姒冷酷无情:“我还不知道你?少哄人了。”
柳静眠无奈,她没觉得自己的夸赞和晏少卿的夸赞有什么不同,可鱼姒就是只愿意被晏少卿哄。
如此区别对待,回去她可要寻严郎好好诉一番苦啊……
·
“叩叩。”
缓慢而规律的叩门声在静谧的午后清晰极了,门房刚要午睡,这会儿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下床:“谁啊……”
来到门前,刚打开条指长的缝,看清了外面的人是谁,他瞬间清醒了:“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
晏少卿先进了门,答非所问:“少夫人呢?”
看他满身风尘仆仆,门房犹犹豫豫道:“少夫人……不在家,好像是去李家寻李夫人谈事了。”
果不其然,少爷愣住了。将心比心,若是自己一路匆匆赶回家,家里却没有想见的人,只怕是不好受。
门房建议道:“不若小的去李家请少夫人回来吧。”
晏少卿脸上的急切消弭了些,他抿抿唇,拒绝道:“不必了,你忙你的去吧。”
青娘既然外出谈事,想来是很重要,怎能因他回来就妄自打断呢?
想是这样想,理解也都能理解,晏少卿的脚步却还是缓慢了下来。
青娘从前就常常忙碌,他本该想到的。若是出发前先请人带封信回来,满心的急切期待便不会落空。又或者,路上稍慢一些,也许还能与归家的青娘正好在门口遇见。
脚步停了下来,晏少卿难以控制地倍感失落地想,可他只想快快见到青娘,哪儿还顾得了这诸多考量?
“少爷怎么突然回来了?!”是木檀。
晏少卿叹了口气,了无生趣地慢吞吞道:“没什么,这个月的账呢?拿来我看看。”
卧房也是空空荡荡,晏少卿环顾一圈,站定,心中蔓延着难以言喻的寂寞凄凉。
便是从前,没有飞扑入怀的娇软一团,也有眉目盈盈的温柔笑颜,此刻竟只有自己……
随手将外衫除下搭在屏风上,晏少卿坐在案桌前,一时间竟差点连账也看不进去了。
唉……心中不住叹息,眼前大略看过账目,手上翻过一页又一页,可越看,他原本松泛的眉便越皱起。
“青娘这个月只取了这些银子用?”
木檀也觉得反常:“是,少夫人这个月只与柳小姐去逛了一回,其他时间要么是在学算账,要么是约了别家夫人小聚……”
青娘往年也常与别家夫人聚会,因为要谈一些事,总要选定相宜的地点,诸如茶楼、戏园等,煮一壶茶,点一折戏,慢慢地说。
晏少卿意识到了不对的地方,复问道:“你可知青娘约她们都是谈什么?”
木檀摇摇头:“总是樱桃姑娘跟着少夫人的。”
往年青娘要么是谈点生意上的事,要么是维系维系关系,可如今的青娘能做哪一样?
或者说,正因不是为着这两个原因,所以才递了拜帖登门谈?
所以……他的目光落到账上,心缓缓提了起来。
所以,才会减少这项开支?
他们已经开始了?可青娘的信上琐琐碎碎写了许多,怎一句也未提及?难道是青娘怕他担心吗?
晏少卿愈想愈乱,账本已是看不下去,想让人叫青娘回来,又怕打乱了她的步调,出什么岔子。
青娘……青娘……让他如何能放心呢?
夕阳西下,薄红晚霞染透了半边天,如诗如画。
鱼姒扶着樱桃的手下了马车,心中梳理着从李夫人口中获得的信息,垂眸目不斜视进了门。
门房听到动静,这边刚出来,那边主仆两个就已经走远了,卡在嗓子里的“少爷回来了”就这么被咽了回去。
临近晚膳,该忙的都忙,一路上也没遇着谁,樱桃边走边道:“昨日给周夫人的拜帖已经有回话了,周夫人明日恰好有事,恐不得空,问推到后日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