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便算暂且按下,鱼姒却想起来桩事,顿时恍然:“你们也走了永安镇是不是?我与夫君回家时,经过永安镇,便好像看到严公子的身影,当时只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
当年柳静眠也在节日约见过情郎几次,都是用她做遮掩,每每他们二人在一处时,她远远看着他们的背影,简直无聊透顶。
“咦?好像时间对不上啊?”她又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柳静眠一言难尽道:“……路上出了点意外,车夫认错了路。”
这??还真是朴实到让人难以置信,鱼姒还以为发生了些话本里才有的惊险意外。
还未饮口茶,鱼姒又想起来:“对了,严老太太不是被接去京城了?”
说到这个,柳静眠更是抽了抽嘴角:“我与严郎从未接过老太太入京。”
所以还是误传了?那又是怎么回事?
柳静眠继续一言难尽:“当年严郎赴京在即,娘却说什么也不愿意退掉段家的亲事,我狠了狠心,直接与严郎私奔,哪里想得到老太太也收拾了家当,自己入京了。”
鱼姒:“?”
“我当时也是你这个反应,只是很快,我才知道老太太为什么入京。”说到这里,柳静眠眉目微敛,“严郎榜上有名,京城便有不少人……”
想要榜下捉婿?!鱼姒屏息敛声,等着柳静眠的下一句。
“你懂得,我就不说了。我当时……实在年轻,也六神无主过,但老太太站了出来,把所有人都挡在了门外,直言她的儿媳妇只有我一个。”
鱼姒不禁讶然:“真的??”
那古怪的老太太动辄对柳静眠阴阳怪气,当年的柳静眠可谓是苦恼无奈,没想到居然她还会站在柳静眠的一边?!
柳静眠直到现在也觉得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孝道在上,那些人可以勒死我,却不能动老太太分毫。”
这还真是惊险,鱼姒不由得拍了拍胸脯,庆幸地望向晏少卿。
还好他们成婚多年……等等?
鱼姒的表情突然凝固,她想起来,年前贺六少爷与贺小姐说过的话。
晏少卿第一时间察觉她起伏的心绪,将她的手握得更紧,缓声安抚:“青娘不怕,有夫君呢。”
鱼姒抿抿唇,努力克制住想要窝进坚实可靠的怀抱的冲动,又问:“那你们如今怎么……”
意会到她的未竟之语,柳静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段臻!”
“说好的悔婚,他竟然给忘了,段伯母与我娘张罗婚事张罗的热火朝天,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越说越气,“我以为我与严郎私奔后婚事自然作废,哪里想得到他们竟真敢让春儿代我嫁过去,那可是燕水城!边疆!!”
眼看她气得神志不清,鱼姒连忙给她顺顺气,待稍微恢复些后,她咬牙切齿:“我走了后不敢回头,直到严郎中榜才去信云浮,怎知就被告知春儿已经嫁过去了!再去信燕水,段臻倒有理,反把我骂了一顿!”
鱼姒小声问:“那现在?”
“哼,还算他段臻有点良知,春儿说她已与段臻约定,婚约不作数,在边疆以兄妹相称,若春儿有心仪的男子,段臻还答应帮忙掌掌眼。”
鱼姒沉默片刻,不可思议问道:“也就是说,柳妹妹现在还未嫁人?!”
柳静眠点点头,不以为意:“边疆都是些莽汉,春儿上哪儿找喜欢的人去?我打算待临安事结,便前往燕水,将春儿带回来,边疆风糙雨浊……”
这么多年都没嫁人,恐怕是……心里有人,不愿意嫁吧?而那个不能嫁的人……除了约定做兄妹的段臻,还能有谁呢?
鱼姒默默看着柳静眠打算,一声也不敢吱——柳静眠往日看着挺聪明的,怎么现在却想不明白呢?
但随即,她自己已给出答案:柳妹妹那眼睛里只能看见姐姐的乖宝宝,谁能想到她会骗柳静眠呢?柳静眠恐怕更是从未想过柳妹妹会骗她吧?
“咳,你若再去燕水转一圈,恐怕三五月又要过去了,严公子……”她试图打断柳静眠的喋喋不休。
“我听阿眠的。”严询先打断了她。
柳静眠终于止住话头,她静了静,一叹:“我知委屈严郎,可春儿在边疆代我受苦,我实在不能……”
若无其事地踩着妹妹去追逐幸福。
气氛忽然奇怪起来,鱼姒忙悄悄拉着晏少卿进了内室。
还未开口,晏少卿已拉住她双手放在身前,“时间不多了,我来不及再说什么,只是青娘千万要保重自己,等我回来好不好?”
所有要说的话都止于唇齿,鱼姒对着他深切难安的眸,终于明白她的夫君究竟有多放不下她。
也不必再说什么,以吻封缄,无须缘由。
第56章 大人的世界
“夫君也要珍重啊, 一定要记得想青娘,每天都要想一点点。”鱼姒靠着坚实宽阔的胸膛,嘟嘟囔囔。
一点点……哪里够呢?还未出发, 晏少卿心中就已经满满当当都盛着怀里的人,连丝缝隙也没有了。
他拥得更紧, 片刻后却是不得不放开, 抚了抚鱼姒的鬓边,低低道:“青娘, 等我回来。”
鱼姒一偏脸,白皙柔软的脸蛋就埋在了他手心。
蹭了蹭, 软软点头。
晏少卿头脑一空,在这一刹那,一切都被他抛诸脑后, 唯有冲动横行——他哪儿也不去了,只愿再不与绊人心的小夫人分离。
可只是一瞬,理智回笼。胸腔中无法自控的满涨情意让他情不自禁倾身, 手滑至她的后颈, 轻轻一揽。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晏少卿克制地放开,很快转身上了马车, 一次也没有回头。
乍然看着像迫不及待, 但鱼姒清楚知道她的夫君只是不敢再留罢了, 不然, 真不知送别要送到什么时候。
怅然望着马车远去,鱼姒扁扁嘴,垂头丧气转身, 余光注意到其他人的目不斜视也没心情在意了。
夫君离开的第一盏茶,想他。
“少夫人,这是李家与钱家的拜帖,还有孙家的踏雪帖。”王叔苍老的声音却不见颠倒,一件件条理清晰极了,最后道,“还有文公子的信,因为文公子说不急,这才没寄回云浮。”
樱桃已经自觉一张张收好,王叔这才接着说别的:“去年的账老奴也已扎紧,全部理清了,少夫人看是……”
这个比较重要,鱼姒摇摇头:“我还不太行,还是给木檀吧。”
这就没什么大事了,王叔又问:“那少夫人今日可要宴请?”
鱼姒这才想起来柳静眠还在家里,想到刚才自己与夫君是如何腻歪出了内室,又是如何一路分也分不开地出了门,最后在门前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夫君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留下分别一吻,顿时有些不自然。
“咳,不用太隆重,家常些就好。”
王叔得了准话,便顺便去厨房传话,鱼姒觑着旁边的樱桃,清了清嗓子:“刚才……”
樱桃十分上道:“奴婢什么也没看见!”
鱼姒的伤感被冲淡了些,她唇角不受控制扬起,“咳,看见也没什么。”
樱桃:……
·
“哟,送情郎终于舍得回来了?”只有鱼姒一个人进来,柳静眠也没什么顾忌了。
鱼姒懒得和她贫嘴,翻了个白眼往暖阁去:“一大堆行李要收拾呢,还不快过来。”
话音落下,房门果然被木檀打开,鱼姒乖乖道:“木檀你收拾,我们在暖阁说事,不会妨碍的。”
柳静眠眉头微挑,却没有说什么,牵着严询跟鱼姒去了暖阁。
暖阁是厢房辟出来的,不大,却足够温暖静谧,鱼姒之前常常在这儿午睡。
熟稔坐上榻,她丢了个软枕给柳静眠,先问紧要的:“你们现在是住哪儿?”
这个不重要,柳静眠放下软枕,顺手端起茶盏,瞥着帘外若隐若现的忙碌身影,倾身凑近她:“那是你的丫鬟?”
鱼姒奇怪地摇头:“不是,是夫君的丫鬟,怎么?”
柳静眠手一顿,压低声音:“我方才见你那样听话,觉得稀奇。”
“我现在对家里还不熟悉,当然要依赖木檀了,能少添麻烦自然少添麻烦。”鱼姒理所应当道。
柳静眠:“?”
柳静眠:“你刚刚说什么?”
鱼姒刚要重复,却已察觉到自己话里的不对之处。
鱼姒:“哦,这个啊,忘了和你说了,我失忆了。”
柳静眠:“噗——”
鱼姒连忙躲远了些,嫌弃不已:“严公子还在这里呢,你也不注意注意?”
严询默默递上帕子,一言未发。
柳静眠搁下茶盏,收拾了自己,瞅了鱼姒良久,可鱼姒始终只眨着纯良无辜的眼睛看着她。
鱼姒恶作剧的时候,眼珠子是不会这样安分的,总会滴溜溜转个几次,坏心尽显。
柳静眠深感稀奇:“失忆?”
鱼姒一摊手:“大雪天,我非要黑灯瞎火去折梅花,然后就摔了。”
柳静眠由衷竖起大拇指:“真有情调。”
可不就是,鱼姒吹嘘道:“毕竟我夫君那样文雅,耳濡目染,我当然也沾了点书香气啦!”
对于晏少卿,柳静眠知之甚少,他十三岁离家赴临安,恐怕晏家人也不怎么了解他,更遑论外人,打探也打探不出来什么。
所以当年鱼姒突然说她的心上人是晏三郎的时候,柳静眠还以为鱼姒是在开玩笑。
眨眼这么多年,自己从云浮到京城,又从京城到临安,往日密友再相见,竟一点也未生分。
柳静眠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小青鱼,你其实欠我五百两银子,还记得吗?”
胡扯吧?鱼姒压根不信:“你是想趁我失忆趁火打劫吧?!”
这倒不是趁火打劫,柳静眠一本正经道:“当年你的姻缘还有我出的一份力,欠我报酬五百两,即使没有白纸黑字,你也不能赖账吧?”
果然就是趁火打劫吧?!
鱼姒鄙视看着她,想掷地有声甩出和夫君于仲夏夜黄昏月下一相逢的甜蜜初遇揭穿她的胡扯,可余光瞥到在另一边直挺挺坐着的严探花,到底是将闺中的口无遮拦敛了回去,也微微一笑。
“你都说了没有白纸黑字,我为何要认?”
插科打诨这么几句,外面的动静像是往另一头的卧房去了,柳静眠这才认真起来:“你夫君如临大敌,其实还没有必要,临安这么大的事压着,严郎其实算是钦差,他们再是大胆,难道还敢动钦差不成?”
鱼姒偏炫道:“谁说没有必要,我夫君担心我,自然如临大敌,你懂不懂被人全身心牵挂的幸福啊?”
柳静眠:……
柳静眠:“还能不能说事了?”
鱼姒这才哼了一声:“你们那些公事,与我讲什么?我连账都算不清呢,哪能弄清你们那样大的事?”
一丝不对闪过心头,转瞬即逝,柳静眠没有抓住,她想了想,鱼姒说的也有道理,总之严询甚至还没有上任,不论是抽丝剥茧,还是拔出萝卜带出泥,现在百般预测,都为时过早。
思绪转了一圈,她这才接着鱼姒开的话头:“我们是还住在驿馆,怎么,晏夫人要资助不成?”
说罢,她打量了暖阁一圈,煞有其事地说:“晏夫人如今锦衣玉食,养尊处优,拿个一千两……也就算个意思吧?”
鱼姒立时瞪她:“休想!玩笑也休想!你们还是安生住衙门吧,省得被人送人情有嘴说不清!”
家里已经被她败成了这样,现在她要勤勤恳恳守好家里的每一个铜板!!
柳静眠觉得稀奇。鱼姒家里算小有家产,从小不说溺爱,也是富养大的。晏家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底蕴足,晏老夫人又善于打理,三个儿子不偏不倚都给一样的份儿,都过得有滋有味儿。看这暖阁做工处处精致,暖而不闷,就知道花了不少银钱,更不用提那边多宝阁上的琳琅摆件、这边缎子缝的枕头了。
这日子不说阔绰,也算舒坦,究竟是什么让鱼姒跟炸了毛的貔貅似的,连口头玩笑也这么大反应?
不过不得不说,貔貅炸毛还挺有意思,柳静眠笑眯眯逗:“是嘛?那除了五百两,你还欠我三十二两打赌钱,记不记得啊?”
“哪儿就有三十二两?!你胡说吧!!”
“你输给我一支如意芙蓉花丝簪子,结果耍赖没给,那簪子就十两了呀——”
“你怎么不说你玩连珠耍赖还输得赊账的事?!”
直到用完晚膳,两人也没掰扯清究竟谁欠谁,鱼姒气鼓鼓的,送也不好好送,门一关,连个道别也没有。
比起之前送情郎送了半天,这可真显得凄凉。
更何况,她们的交情往来可比鱼姒的婚姻长久多了,柳静眠不禁忧伤怅叹:“重色轻友啊——”
衣袖忽然被轻拽了一下,柳静眠面色一转,复优雅端庄起来,与严询落了前后脚一起离去。
·
夫君不在家,床也大了起来,鱼姒怎么睡都不舒服,而且被窝也总是进风,即使有炭也是寒刺刺的,脚丫子冰冰凉。
半夜三更,她瞪着眼睛,由衷怀疑去年夫君离开的五日她是怎么挺过去的。
想着想着,又想到从前夫君离开最长的时日恐怕不止五日,她可怜巴巴翻了个身,将汤婆子捞到脚底下,更钦佩从前的自己。
好想趴在夫君暖乎乎的身上睡啊——
翌日,鱼姒顶着两个青眼圈儿,无精打采地拨着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