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她多大,她都成功借着富商商贾之女的身份遮掩嫁进了贺家,完成了与富商的交易。
“柳小姐,茶好了。”
一直沉默的晏少卿忽然看向鱼姒。
鱼姒下意识就想气他,但他开口了,“青娘还记不记得去岁赴温氏之约。”
她自然记得,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晏少卿回身向门口看,那里有一个身影,自然是阿萝。
“她的声音,与小翠的声音极像。”
原来是这个,柳静眠没好气道:“就是小翠。”
本以为晏少卿要愕然窘迫,谁知他却豁然开朗,笃定道:“若正是她,就说的通了。”
这话又是怎么说?
“去岁文兄有一次来找我,因为宋家一位公子倚仗势力,害得一位公子不良于行,申冤无门。”晏少卿道,“前段时间,文兄约我在茶楼小聚,当时他恰好看到那位公子,就为我指了指。”
“那个时候,小翠就在那位公子身边。”
对着讶然的目光,他缓缓道:“而文兄,看起来对小翠的存在似乎并不意外。”
的确说的通了,文无师不喜宋氏一族亲近的人都知道,温氏既然要利用鱼姒与晏少卿,自然也摸清了身为晏少卿好友的文无师的底。
“青娘失忆,晏公子专心读书,我们又初来乍到,温氏却在临安扎根数年,不知道笼络了多少被宋贺两族坑害的人,如今将那伙歹人顺利推到严郎面前,也许蛛丝马迹已经留好。”
只等这位严知府抽丝剥茧,将为祸一方的大族,或者说只是贺氏一族,连根拔起,肃清临安。
柳静眠摇头:“温氏真是好手段,与贺嫤一起被捉奸的那个宋氏子,原是被选出去求娶南平县主的。”
鱼姒:“等等?捉奸?”
“哦,本来要和你说的,但被再三打断,就忘了。”柳静眠说,“喜宴那日,有两位夫人一唱一和,兼之奴仆演技精湛,引了许多人去捉奸,贺嫤与那宋氏子虽没做什么,但衣衫不整纠缠不清是事实,所以大家看完热闹后又听到你那里有动静,顿时精神一震又涌上去了。”
鱼姒知道温氏帮忙,却不知道她还顺手偷龙转凤坑了贺嫤,不由得再次叹,“那日她可真忙啊。”
柳静眠亦赞叹:“心思缜密,算无遗策,真不知贺家做了什么才招来她这一劫。”
晏少卿默然,又道:“南平县主,仿佛是岐安公主独女。”
严询接道:“岐安公主,其夫司漕运。”
真是胆大妄为,京中高官显贵尚且不敢染指漕运,区区地方宗族,也敢肖想。
“土皇帝做久了,真是什么都敢想,不过温氏搞了这么一出,岐安公主那边对宋氏也要重新评估了。”柳静眠再次叹,“真是精妙无双,四两拨千斤,就斩断了宋氏意欲探出去的爪牙。”
虽不说伤其元气,但能阻止宋氏扩大势力,也算帮了严询很大的忙了,更不用提还有露出水面的那伙歹人。
算一算,那日温氏以游贺府为由让她窥见宋贺之私,借鱼姒之灾送出宋贺之刃,又借贺嫤之恶掐断宋氏攀附岐安公主之路,中间还解救鱼姒夫妇、顺便帮人逃了个婚。
“她可真忙啊。”
“柳小姐?”
事已理清,柳静眠的声音也松快下来:“送进来吧。”
阿萝上了茶,又低眉顺眼与严询道:“大人,张捕头已经自己回来了。”
竟然没有带回贺嫤?难道贺家自大到以为那些手上沾血的人到严询面前转一圈还真的能大摇大摆回去?
严询颔首,又对鱼姒道:“虽说事情经过我已了解,但还需要走个过场。”
鱼姒点头:“好。”
他俩要回衙门走过场,柳静眠也没忘了密友的烦忧,将跟着鱼姒的晏少卿唤住:“左右不过是上堂问问,晏公子跟那么紧做甚?不如在亭中等候片刻。”
鱼姒好像不知道身后的动静,头也没回,片刻就消失在院中。
晏少卿停住了脚步。
柳静眠虽说喊住了人,但想到要问什么,还是忍不住头痛。
新婚夜不圆房,这理由能有什么?
要么是不喜欢新娘子,要么是已喜欢了别人。
对鱼姒而言,她竟分不清两者哪种更糟糕。
“晏公子少时便离乡至临安,对临安的风土人情一定是如数家珍了?”
晏少卿全不复以往的温和从容,眉眼寂寂,沉默极了。
看来那一招的杀伤力真是大,柳静眠唏嘘归唏嘘,良心却丝毫不痛。
毕竟,谁也不知道当时怀揣着对爱情、婚姻、未来的美好期望的鱼姒,又是怎样熬过宛如噩梦的新婚夜的。
她自说自话:“说来临安的姑娘也更温软可人些,我们小青鱼贯来活泼好动,叽叽喳喳不停,晏公子当年见惯了临安的姑娘,遵父母之命娶我们小青鱼,初时也一定嫌弃过她的聒噪吧?”
“当然没有!”立刻反驳了。
提起旧时事,听起来也不像是很讨厌的样子啊。
柳静眠很自然地微笑:“我就是随口一说,晏公子别往心里去。”
晏少卿却较真不已,甚至有些激动:“我不知道临安的女子是如何,青娘当年也并不聒噪,不,青娘无论何时都不聒噪!”
柳静眠:……
看起来好像非但没有过倾慕之人,连红颜知己也没有过的样子。
既然既不讨厌当年的鱼姒,心里又没有旁人、不必为谁守身如玉,那新婚夜提出不圆房,难道他真是脑子被门夹了?
第73章 一厢情愿
贺嫤买凶杀人未遂一事果然迅速传播开来, 但听说她忽染重病,无法下床,所以贺家人请求严知府看在她时日无多的份儿上从轻发落。
“她也真敢咒自己, 难道不怕应验吗?”樱桃气愤不已。
鱼姒安抚她:“说不定不知什么时候就应验了呢?”
樱桃又愤愤道:“那个严知府也是,居然真的就轻轻放过了!”
这个鱼姒却不附和她了, 柳静眠这么久以来都在与宋贺两族虚以委蛇, 现如今严询放过贺嫤,就是最后的“交好”诚心。
放松他们的警惕, 获取他们的信任,足够让严询的暗中查证更加便利。
就譬如……才放出来的那伙歹人还没出衙门, 便突然袭击捕快,为了以示惩戒,又全数关了回去, 也不会格外引人注目。
毕竟宋家贺家嚣张狂妄,他们应当了解自己的刀也是一样的嚣张狂妄。
“好啦,我知道樱桃只是不甘心她没有惩罚, 但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说了。”鱼姒道。
樱桃虽仍愤愤不平, 但后怕也涌了上来,不再说知府怎样, 转而要说起别的:“小姐……”
话音被进来的人打断,她觑了眼自家小姐, 彻底闭嘴, 安安静静地梳着手下柔顺的发。
鱼姒甚至都不用抬眼, 就知道是谁进来了。她按住樱桃梳发的手, 扭头柔柔一笑:“夫君回来了呀。”
晏少卿脚步滞在原地,很快,他站定, 扯出一个笑:“嗯,青娘还没睡么。”
“就要睡了。”鱼姒闲话家常一样应他,看着他整齐的衣冠,忽然温婉道,“我帮夫君宽衣吧?”
“不用了!”如她所料,是仓促的拒绝。
晏少卿的笑更加勉强,“我自己来就好。”
宽衣解带,不可避免要触碰到他,还是……不必她强忍着做了。
“哦,那好吧。”干脆利落又转过了头。
晏少卿解着腰带,心神不受控制地被心头唯一的人牵引。
她在与樱桃说笑,头微微偏着,漂亮的指尖在莹润小巧的耳垂上摸索着,很快将耳珰取了下来,而后又去取另一边。
没再施舍他一丝注意。
原来从前,青娘每一次为自己宽衣更衣时,低眉浅笑下皆是强忍的不耐,心里想着的,都是快点结束。
难怪青娘要和离。
晏少卿恍惚地想,最开始他竟然还痴心妄想过,在青娘失忆时多加弥补,也许她会动容,会回心转意,会再给他一次机会。
青娘忍耐了他这样许多年,终于可以丢掉他,怎么可能会回心转意?
“夫君,我先睡了。”娇娇软软,带着困意。
床上两个枕头,一张被子,她的发裸露出来。
终于可以将心里话吐露给他知道,她也不再生气,请他回来睡,也没有再铺两个被窝。
好像一切都恢复如初,可另一个枕头的存在已经说明了一切。
——青娘终于可以不用枕他怀里,不用再忍受他的怀抱了。
烛火倏然熄灭,万物归于沉寂。
春色愈浓,暖煦宜人,一日饭桌上,鱼姒随口道:“夫君昨夜是不是压着我的头发了?”
晏少卿一愣,几乎是立刻解释:“我没有。”
鱼姒奇怪地摸了摸后脑:“昨夜总感觉头发被什么压着似的……”
晏少卿百口莫辩:“没有,真的没有……”
他连碰也不敢再碰,怎么可能是他?
鱼姒觑他一眼,大方地不再计较:“可能是夫君睡熟了不知情压的吧,不过也不重要。”
话梗在喉头,愈发涩然。
筷子上的秋油笋丝不小心掉到碗里,他不再申辩,默默将笋丝夹起,慢慢咀嚼。
秋油笋丝好像成了鸡汤淡笋,寡淡无味。
入夜,鱼姒依旧早早睡下,烛火依旧静静熄灭。
直到确认她已睡熟后,晏少卿睁开了眼,偏过头,默然无声地凝望发香盈馥。
指尖恍惚被细密的缕缕发丝拂过,曾有过的浅浅满足反复萦绕。
黑夜是欲望蛊惑人心的时刻,晏少卿却清醒至极。
不可以。
哪怕只是她的发梢从他指尖一闪而过,也不可以。
他久久注视着那乌黑一片的青丝,与此刻死寂截然不同的过往点点滴滴翻涌在他脑海。
青娘初初失忆时,对他百般撒娇,娇声软语,痴缠切切,一句句的“好夫君”让他无法招架,只能落荒而逃。
夜间,她趁他不备,如尾鱼一样灵活地钻进他的被窝,娇软的身子紧紧依贴着他,还撒娇耍赖假装睡着了。
片刻不见他,就要到书房去找,偏偏来找却还总是有“正经”理由,什么解乏什么分羹,娇娇胡言,总之就是与他缠在一处。
理由百出的亲吻,自然而然的亲近,依赖追寻的目光,娇娇撩撩的挑逗,软吟轻泣的欢愉……一切的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她说过的喜欢,说过的爱,说过的一见到他就欢喜,说过的一生一世下辈子也要在一起,全都是虚情假意。
本该明白的,成婚五年青娘都没有说过的话,没有爱上的人,一朝失忆,怎么会突然就转了心意?
她的认知里,夫妻就是要如她做的那样如胶似漆,甜蜜恩爱。
她只是有样学样,即使难以忍受,即使万般违心,她也依照着尽数做了。
如果不是中药一事,她也许还会继续做下去。
忽又记起“八字不合”之说,晏少卿心下怔然,终于了悟,或许从那时起,青娘心中就已经……
心头愈发空寥,他回首这小半年的时光,美好得如梦似幻,都变得不真切起来了。
爱是假的,将就是真的,失忆前青娘已经将就了他五年,待恢复记忆后,才是片刻都忍耐不了。
自夜夜噩梦以来,他想过青娘就此反目,想过青娘由爱而恨,甚至想过青娘不甘报复。
唯独没有想到……青娘会是……迫不及待得到解脱。
晏少卿慢慢转过头,望着头顶的床帐,再一次等待漫长的天明。
·
“青娘,我出去一趟,文兄约我……”
“嗯嗯好呀,夫君去呀。”
无意听他未说完的话,也不在意他要去哪里。
晏少卿的脚步如灌了铅般沉重,他忽然想,若是从前,青娘必定要不高兴地撅起嘴紧紧环抱住他不许走,还要盘问清楚他到底要与谁去哪里做什么,问完了,更要娇娇体贴他诸多嘱咐,最后再附上不舍的甜软的吻,依恋的目光紧望着他,说一句“夫君早去早回呀”。
“夫君?”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还不走。
在这一瞬间,晏少卿头脑空白一片,或许他想不管不顾将她禁锢在怀里深深吻下去,或许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无法自抑地感到心头僵冷,连剜心之痛也不分明了。
春意暖融,人声稀疏,这处酒肆倒是闹中取静。
晏少卿的情况显然不对劲,文无师斟半杯酒,推过去:“少卿,多行不义必自毙,贺嫤所行不是没有报应,而是时候未到。”
关于举发之举,只字未提。
晏少卿只点点头,接过酒盏,却没有动。
奇怪了,看上去不像是喜宴之灾的缘故。
“少卿,有何烦心事,不如与酒同饮尽,也算作勾销。”
他不知听没听见,总之是将半杯酒慢慢啜饮尽了。
晏少卿的酒量也就几杯而已,半杯足够他放松心防。
文无师又不紧不慢斟酒,这才问:“少卿是与弟妹吵架了?”
晏少卿平素与人并无争执,看模样也不像是惑于文章,那就只剩家事了。
问话丢出去,却没听响儿,他正要抬眼看看,冷不丁便听晏少卿的呢喃:“青娘……”
定睛一看,平日好歹能喝几杯的人现在正襟危坐,眼帘垂着,看不清眸色,但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了。
这是真的满腹心事吧,文无师本还想帮忙开解,但人都醉了,还开解什么?
日暮东风归鸟啼,薄红笼罩着万物,从半掩的竹帘漫漫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