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摸了摸鼻尖,倒没顺水推舟撇下责任,而是道:“表哥给青娘赔个不是……”
鱼姒打断他:“表哥不要听他的,不必道歉。”
谢临顿了顿,重新噙起笑,宠溺道:“好,表妹有理,听表妹的。”
一唱一和,好像晏少卿太过不近人情、咄咄逼人一样。
“少夫人,钱夫人的拜帖。”木檀打破了静得出奇的氛围。
钱夫人来也没什么事,鱼姒看了看拜帖,又还给木檀,看着她要走,忽然想起来:“今日家里还有多少菜?”
又转头对谢临道:“表哥晚膳不如留下来,权当给表哥接风了?”
谢临自然应好。
鱼姒想了想,干脆对木檀道:“我随你去厨房看看吧。”
重视不言而喻。
直到鱼姒的身影彻底消失,厅堂里骤然剑拔弩张起来。
谢临毫不客气地含笑道:“当年表妹总嚷着要嫁给我,到底是遗憾啊。”
晏少卿冷冷陈述:“如今我是青娘的夫婿。”
谢临哦了一声:“那又怎样呢?表妹心里,到底是我重于你,是也不是?”
“我才是青娘的夫婿,谢公子再说下去,不觉得自己卑鄙丑陋吗?”晏少卿一字一顿道。
谢临笑意更甚:“表妹不觉得就够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晏少卿一句话也不想说,但他却稳稳坐着,没有甩袖离去。
谢临还不住口:“晏公子知道这些又怎样呢?你不会以为告诉表妹,表妹还会信你不信我吧?”
“不如放宽心,大度一些,别总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简直是明说让他睁只眼闭只眼。
晏少卿心平气和,不搭理他。
外面天色忽变,雨滴突然,谢临还要借题发挥,却见晏少卿皱了皱眉,起身往后堂去。
这才几句,就听不得了?
敢惹表妹生气,就该给他点教训。谢临出了口气,悠然望向外面渐密的雨幕。
雨发突然,青娘如今跳脱,难说会不会冒雨跑回来。
晏少卿拿了油纸伞从后堂出来,谢临瞥到,微微挑眉。
体贴也不能抵消他惹表妹生气,气到连逛街都一副气闷发泄的样子,足见他有多过分。
谢临想到这里,顿时也站起来,语气抑扬顿挫:“竟然下雨了?表妹岂不是要淋到?这怎么可以,多谢晏公子找出伞来,我这就给表妹送去。”
晏少卿闪身躲开他,一边将伞牢牢握在手里,一边撑开另一把,冷淡道:“不必劳烦谢表哥,我去就行了。”
说着,已踏进了雨幕。
“这位想必就是晏家表哥了吧?”
弱弱声音被雨打得不甚分明,晏少卿与谢临不约而同看去,只见木檀收伞,鱼姒站在一位姑娘身边。
那姑娘素衣白裙,眉尖若蹙,身形弱不禁风,正看着晏少卿。与他手中的伞。
“有劳表哥特意冒雨接我。”她柔柔一礼,“仪君见过表哥。”
谢临默默退后了一步,望天。
鱼姒微笑:“夫君真是有心了。”
原本牢牢攥住的伞柄好像变成了烧得通红的烙棍,晏少卿想要解释,可他已经百口莫辩。
厅堂里雨声静谧,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这是大表哥让仪君给晏表哥的信。”她从怀里拿出保护得极好的书信,解开包裹的层层布条,双手捧给晏少卿。
晏少卿僵硬接过信,不知什么促使着他,让他忽然把信放在桌上,推给鱼姒。
“青娘看一看吧,也许是大嫂手书。”
似绵羊一样温顺柔弱的目光移到了自己身上,鱼姒忍了又忍,笑着打开了信。
……还真是大嫂手书。
这姑娘名唤王仪君,是晏家表了几代的表亲,因家中变故,此来是投奔据说在临安的亲戚,大嫂嘱咐道若是她寻不着,就麻烦自己与晏少卿照顾她段时日,届时如何,书信联系。
翻到背面,还有。
也可以给她在临安寻门亲事。
鱼姒放下信,看着低眉顺眼的王表妹,心里不高兴地撅了撅嘴。
哪还用寻,她分明是看上夫君了。
合上信,她横了晏少卿一眼,转头笑眯眯对王仪君道:“仪君表妹来的真是巧,我谢家表哥也是最近才到临安,今日便正好为你们一起办接风宴。”
王仪君闻言又向谢临福身一礼,“见过谢表哥。”
盈盈柔柔。
谢临含笑承了她的礼,转而关切问道:“青娘裙摆好像湿了,是不是方才淋了雨?”
鱼姒低头一看,还真是。
她不由得抱歉道:“我去处理一下……”
默不作声的晏少卿忽然道:“我与青娘一起。”
谁要他陪啊?
“不用了,表妹在这里,夫君怎能如此失礼?”她虚伪笑道。还有丝硬邦邦。
岂料晏少卿飞快道:“木檀,你看顾表小姐,我与夫人回房一趟。”
鱼姒:……
谢临:……
王仪君没有任何异议:“好,仪君听表哥的。”
晏少卿看向鱼姒。
现在没事了,他们可以回房了。
不知为何,鱼姒突然想到去岁第一次听说贺嫤时的情形。
那时樱桃说从前的自己相信晏少卿,所以从没有把贺嫤放在眼里过。
现在她突然懂了那种感觉。
懂归懂,但鱼姒还是要无理取闹,回房后,她立马阴阳怪气:“听表哥的哦。”
晏少卿正在翻柜子,没有听清,他把能替换的衣裳翻出来,又找出了件料子较厚的外衫。
“雨气不容小觑,青娘先把这件披上暖暖。”
“秋雨凉寒,夫人不若披件外衣。”
他给出建议,约莫是想寻樱桃,但没看到。踟蹰了会儿,他红着耳根自己为她披上了外衣。
鱼姒怔然失神,那时的自己垂着头,抿着唇,双手揪着衣襟裹紧。
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晏少卿把柜子合好,抬眼却见青娘动也没动。
他一滞,垂头道歉:“……我不该擅自动青娘的衣裳,青娘莫要生气。”
真是找不出这么笨的人,那么假的谎言都辨不出来,被她骗得团团转。
鱼姒望着他,张开手:“夫君是想让我自己换吗?”
这话是……晏少卿要被馅饼砸晕了,“青娘、青娘愿意让我……”
触及似要瞪他的桃花眼,他立时收声,一句也不再多说,规规矩矩开始解她的衣带。
只是手却没什么出息,一直在微微发抖。
鱼姒低头看着他,记忆纷至沓来。
成婚之初,自己便贤惠提出要为他宽衣,他虽不适应,但约莫是想到此乃夫妻间的常事,所以同意了。
那时的自己,手也有些微的抖。
后来就变成了家常便饭,她的动作愈来愈熟稔,但还是慢吞吞的。
是为了能够在那个时候光明正大触碰他而不让他发现。
再后来,他第一次为她披衣,那晚她没有睡着。
可真是没出息。
“夫君。”
晏少卿手一僵,生怕她反悔一样加快了速度:“青娘是不是等急了?就快了……”
“亲亲我。”
衣裳从他手上掉落下去。
他恍惚地看着她,他听到了什么?
鱼姒不给他反应过来的机会,淡淡道:“夫君不愿意?那就算了。”
说着,捡起了地上的衣裳。
不,不是,他没有不愿意,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也迟了,前所未有的沮丧包裹住了他,他只能看着鱼姒自己不紧不慢将衣裳穿上。
非但错过了本可以获得的吻,还失去了为青娘更衣的机会……
鱼姒全然清楚他的心情。
现在没出息的可不是她了。
她好心情地笑起来,最后将香囊佩好,余光中,他清润的眉眼好像都沮丧到垂了下来,黑漆漆的眼珠巴巴盯着她,不知道是不是在期待什么不可能回转的事。
“夫君还在看什么?万一木檀有事走开,谢表哥与王表妹岂不是要单独相处?”她残忍打破了他的期待。
晏少卿更加垂头丧气,鱼姒看着,忽然想,他好像被主人抛开的狗狗,估计在伤心自己没有一点用处。
她更加愉悦,连成线的春雨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慢慢悠悠回厅堂去。
只是她不知道,厅堂里,木檀真的有事走开,谢表哥与王表妹真的在单独相处。
谢临并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王仪君却好像没有察觉到,只忧伤地低着头,不知道是在伤心多舛的命途还是在伤心流离的人生。
“王表妹,你有什么心思,我一清二楚,只是我要奉劝你,不要打不该有的主意。”他依然含笑,“我只有你表嫂一个妹妹,你若敢让她不高兴,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嗯?”
王仪君拈着手帕的纤弱手指顿了顿,她一副听不懂他说什么样子,柔弱道:“我怎么会让表嫂不高兴呢?我只会为表嫂分担让她心烦的琐事,我更没有什么不该打的主意,我只是想让表哥表嫂接纳我,以后和和美美,多好呀?”
谢临的表情慢慢消失,“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在临安能留几个月,你不会想你糟糕的人生更加糟糕的。”
王仪君细致地理了理已经起球的帕子,而后掩唇颦眉,眨着一泓秋水望向他。
“谢表哥,我只是想有一处安身之所而已,你若能给我,我便只有你一个表哥,好不好?”柔柔绕绕,所有的可怜伪装都烟消云散,只剩直白大胆的勾.引。
谢临霎时沉下了脸:“我还没见过你这般不知廉耻的女子,菟丝子与你相较尚要羞惭。”
本以为她怎样也要羞愧,谁知她扑哧一笑:“谢表哥何必动这么大的气?生气伤身。”
这是哪一出?谢临皱着眉,然后听她柔柔补道:“我会心疼的呀。”
这人!
这回是真的动了怒,他正要讥讽一番,可雨色掩映下的脚步声清晰了起来。
下意识看去,只见鱼姒与晏少卿神色复杂看着他们。
谁跟她是他们?!谢临飞快道:“王表妹不必心疼包袱,雨发突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们是在说包袱吗?
鱼姒持怀疑态度,“包袱淋湿了的话,待天晴再收拾吧。”
王仪君已放下了手帕,温顺应好。
·
直到天黑,雨还在下。
菜根本买不着,只能从外面酒楼买了一桌回来。
席上倒也融洽,只是鱼姒刚要送谢临的时候,他突然提起驿馆之多方不便,又长吁短叹。
鱼姒瞅了他一眼,没办法地道:“那表哥便住下吧,正好与表妹的房间一起收拾。”
晏少卿有心拒绝,尤其对上谢临故意为之的表情,可就像谢临说的一样,青娘心里,他比自己更重要。
所以,也不必再说了。
这一晚晏家在雨声中忙忙碌碌,一更天的时候鱼姒才安顿好了表哥表妹,回房洗漱。
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的人仍默默看着她,或许还以为他的目光很隐蔽。
鱼姒有一点累,并不想再如何,所以什么也没管,安安分分躺到了床上。
一刻钟后,身边也躺了人,但烛火未熄。
床帐被烛火映的朦胧清亮,和着窗外雨声,静谧美好。
“青娘……”
鱼姒蒙在被子里,眼也没睁:“我不要。”
即使舒服,青娘也不喜欢,足见厌他之深。
他还能做什么呢?
“……好,青娘好梦。”
·
翌日一大早,王仪君就来向鱼姒问好,鱼姒被迫匆匆起床去应对她。
“表妹啊,现在还很早,你要不然再回去睡一会儿?”她是真的困得不行啊。
王仪君垂着头,嗫嚅着道:“仪君如今借住表嫂檐下,不敢懒惰。”十足可怜。
……表妹,这真的没必要。鱼姒心中长叹,换了个问题:“表妹,你今年多大?”
王仪君咬着唇:“今年十七。”
十七了,难怪大嫂还嘱咐婚事。
不过……比她现在大就行。
鱼姒清了清嗓子,忽然牵住她的手。
然后拖住揺了起来。
“表妹~现在真的很早嘛~”
“早膳还要过一个时辰才开始做,我们起这么早,还要连累厨娘呀~”
“吃饭睡觉人之常情嘛,哪里关懒惰的事?”
“再睡一会儿,好不好,嗯?好不好嘛?表嫂求你啦~”
王仪君被冲击得说不出话来。
“表、表嫂……”恍惚难当。
没见过这阵仗吧?这可是她招猫逗狗上房揭瓦这么多年还没被她爹娘打死的看家本领~
鱼姒暗笑,随即嘟起嘴委屈地眨着惺忪睡眼:“表妹表妹表妹~~”
“好、好吧……”
连拿捏得正好的柔弱腔调都忘了。
果然,没有人面对她的撒娇能不迷糊。
鱼姒略带得意地送走了表妹,正要回去接着睡,转头就看到她的夫君在门另一边失魂落魄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是听说仪君表妹一大早就过来,怕扰她睡觉吗?
那失魂落魄又怎么解释?
晏少卿难以控制地倍感失落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