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樱桃将她送去暖阁,鱼姒转身进了卧房,三下五除二就把湿衣服都脱在一旁,涩涩发抖寻晏少卿的里衣把身体擦干,这才开始找自己的衣裳。
可找着找着,眼前晕沉沉起来。
真是……糟糕,要不要病这么快啊……
第103章 病根
窗户紧闭, 银纱迤地,外面雨声淅沥,一向温馨的卧房仿佛也渗着雨汽儿, 凉飕飕的,烛火也泛着清冷的光, 又潮又湿。
樱桃把水放下, 轻轻撩开床帐,看清了床上人的模样, 又是一叹。
从来被子蒙过头睡成鼓鼓小包的鱼姒少有地安分枕在枕头上,被子严丝合缝地掖到颈侧, 眉头微蹙,脸色惨白,唇上也没有丁点儿血色, 憔悴虚弱,可怜极了。
若早知会突然下雨,小姐一定不会出门的。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 她将脸帕浸湿, 微拧了拧,开始为鱼姒擦拭冷敷。
木檀将药送来, 王仪君连忙跟着入内,见到鱼姒的模样, 也不由得提起心, 担忧不已:“表嫂平日看着很是康健, 怎么一场雨, 便……”
樱桃闻言一顿,随即自然地从木檀手上接过药,道:“时候不早, 表姑娘也回去安歇吧,奴婢会照顾好小姐的,您的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小姐也知道的。”
王仪君本能地觉得有一丝怪异,但看木檀,木檀面无异色。
难道是她感觉错了?可若是怪,又是哪里怪呢?
“好,我便先回去了,劳烦两位姐姐照顾表嫂。”
王仪君婉拒了木檀的好意,没要她送,自己撑着伞走了。
木檀将门关上又回来,看着樱桃艰难给鱼姒喂药,还是没忍住叹:“表姑娘看着身子骨弱,风一吹就倒似的,可雨里走了两遭,什么事都没有。”
反倒是她家少夫人,平日没病没灾,身形也康健,可……
“莫说了,快来搭把手,我实在喂不进去。”
木檀住口,去帮樱桃帮忙托着鱼姒的头,好让她喂得顺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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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是一点也不错。
鱼姒病得昏昏沉沉,时好时坏,魂被搅来搅去,极少时候才有清醒的片刻。
“今日的菜怎么这样清淡?”好像是木檀。
“我听婶子跟王叔说呢,巷口的摊子突然坐满了人,她一出去,立刻被盯着,买个菜提心吊胆的,也没敢多逛,草草买了几样便回来了……”
鱼姒闭着眼睛,轻声唤:“樱桃。”
话音立时没了,珠帘碰撞鸣响清脆,鱼姒睁开眼,樱桃已到她床前。
“外面有人盯着?”预料般止住她呼之欲出的喋喋不休,鱼姒勉强凝神问道。
樱桃小幅度点头:“八.九不离十。”
眼看鱼姒要劳神思索,她赶紧道:“小姐,您现在病着,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身子才最要紧啊。”
温声细语与体贴关切听在鱼姒的耳中也变得扰人不已,只这一会儿,脑子又晕了起来。
“好,不想了。”鱼姒再次阖上眼,静静躺在床上,病气让她没了往日的精神饱满,唇色淡淡,声若游丝。
樱桃为她将被子掖好,就在她以为鱼姒又睡着了的时候,忽然又听到游丝一样的声音。
“备些时蔬瓜果、点心蜜饯。”
这是……要等好一些了解解馋?樱桃柔声应:“好,这就去备。”
樱桃简略交代木檀照看鱼姒,没有停顿便挎着篮子出了门。
巷子外面的确有不少人盯着,甚至还有几人跟着她。
但这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樱桃昂首挺胸,丝毫不慌张,一丝不苟地挑着菱角与茭白,又去买了蜜桃甜杏,称了半斤各色点心后又去旁边果脯铺子称了几样蜜饯,最后满载而归,篮子鼓鼓囊囊快炸开似的。
底气在来到家门口看到马车时膨胀到了极点,不过她还是很惊讶,没急着进门,而是先问了问车夫,“柳小姐今儿怎么来了?是柳小姐一个人来的,还是与严大人一块儿来的?”
车夫戴着斗笠,樱桃看不太清他的脸,只见他挠了挠头,憨厚道:“小的也不知柳小姐为何来,是柳小姐一个人来的。”
樱桃没多想,只舒了口气,又道:“那就好,柳小姐来的突然,我们家也没备什么丰富菜品……”
说完她便进了门,不知道门外的车夫慢慢抬起头,神态间丝毫不见憨厚朴实。
樱桃直奔进房,隐约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又立时刹住了脚步,将糕点蜜饯放下,挎着果蔬去厨房了。
柳静眠听到动静,出去看了看,带回来几个油纸包,“樱桃?”
鱼姒点点头,眉眼间难掩精神萎靡。
柳静眠不由得皱眉,“我记得你从前很康健,怎么一场雨就把你淋倒了?”
说着,手上已经拆了油纸包,拈了块梨花糕递给鱼姒。
“樱桃也见长进,还晓得买这些好克化又清淡的给你甜嘴儿。”
鱼姒苍白脸颊一偏,咳了咳,声音沙哑:“给你的。”
柳静眠微愣,这才想起此行目的。
她把梨花糕放回去,俯身与鱼姒耳语:“定远侯世子已经秘密回京。”
也就是说,宋氏发现的时候,钦差一行人早已不见。
难怪会派人盯着她家,这是盯表哥来了。
“原来是这样。”鱼姒恹恹道,“盯就盯吧,定远侯世子于他们而言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异常,他们也该草木皆兵。”
柳静眠对上她没有光彩的黯淡双眸,又与她耳语:“你寻我那天,转星台出了事。那日定远侯世子正在转星台玩乐,谁知头牌舞姬一举揭发了桩临安十八年前惊天动地谋害朝廷命官的凶案,当时就跪世子面前去了,字字泣血,还有血书为证。”
“世子雷霆震怒,当夜审理此案,衙门灯火通明,翌日光传唤人证就传唤了一整天,短短时日不知道都握了些什么证据,再然后,就……”
就不见了。
难怪宋氏如临大敌,这下恐怕非但草木皆兵,还绝对不敢轻举妄动。
临安情况与别处有所不同,钦差若暗握证据缄口不语安分回京呈予圣上,待旨意一道道下来,即使帝王震怒,恐怕传下来的也是余威。
而定远侯世子临走前唱这么一出戏,一则威慑,二则给严询留下更好的机会。
届时圣旨下来,有严询“里应外合”,便是真正一举肃浊了。
鱼姒与柳静眠心照不宣,眉头舒展,口吻里带着淡淡的笑意:“他们大概在祈祷世子只是在秘密调查。”
柳静眠摇摇头,“这招虽说是混淆视听暨点燃引.线,但无论是残害百姓还是谋害朝廷命官,都是人命关天,两者真是不相上下。”
鱼姒听她这样说,想起那个“关键”的头牌舞姬,又想起那位璇玑姑娘。
若被害官员是璇玑姑娘的什么人,那璇玑姑娘的人生可真是坎坷曲折啊。
鱼姒有些唏嘘,但她正在病里,精神不大好,说了这会儿话已经有些疲惫,动用心神更是让她脑子发昏。
“我睡一会儿……药好了叫我……”尾音愈长,渐渐没了声儿。
柳静眠看着她憔悴消瘦的病容,先前的不解再次冒了出来——只是淋了场雨,就算染风寒,也不至于病成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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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你,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严询这段时间日忙到脚不沾地,柳静眠想体贴也体贴不着,干脆殷勤探望鱼姒来了。
反正她又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威胁危险。
鱼姒苦着脸把药碗放下,活似喝了毒药催解药一样催柳静眠:“快快,把蜜饯拿来——”
蜜饯就在桌上,柳静眠也是看鱼姒实在可怜,才愿意伺候她,干脆把竹编盘一起端过去。
香甜诱人的蜜饯就在眼前,鱼姒已经要被苦死了,迫不及待伸手去拈,竹盘却一撤。
柳静眠端着竹盘微笑,“小青鱼,你前前后后病了大半个月,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
鱼姒用被苦出眼泪的眼睛泪汪汪瞅着她,柳静眠不为所动,甚至无情放话:“你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出来,今儿就别想尝一口甜的。”
真是个铁石心肠的朋友。
鱼姒眨眨桃花眼,眼睫水光闪闪,炉火纯青地瘪着嘴撒娇:“阿眠姐姐,你最好了,小青鱼已经要被苦晕了,你就宽限宽限她罢。”
娇娇软软嗲嗲的撒娇让柳静眠手一抖,蜜饯尽数滚落竹盘,骨碌碌滚在案桌上。
虽然效果不如预期,但结果是差不多的嘛。
鱼姒得逞一笑,一把将蜜饯都搂手里,心满意足抛了一颗,准确用嘴接住,咬在齿间,冲柳静眠笑。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柳静眠好气又好笑,“也不知是谁前一阵子还跟我说她二十又一。真是没见过这么幼稚的二十又一。”
鱼姒昂起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舌尖一勾,眯起眼睛享受起香甜美味的蜜饯,不理她了。
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也不知是谁前几天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整天昏沉。
“小青鱼,到底有什么不能说?”柳静眠敛尽神色,再次认真问道。
鱼姒吃着蜜饯,声音有些含糊,“没什么不能说,是没必要说。”
柳静眠不解:“事关身体,怎能是没必要?”
鱼姒像受不了她的追根究底一样,比了个暂停的手势,加快了口中速度,很快拿手帕擦了擦嘴。
她无奈道:“没必要的意思就是这已经是陈年老毛病了,我都习惯了。”
她说完就唤樱桃倒茶,看样子的确是习以为常,不以为意。
柳静眠想不通,“我记得你从前秋日落水都没出过事,怎么会落下这样一个毛病呢?”
樱桃不知道是不是在忙,鱼姒掀开裹着的薄衾,将案桌往柳静眠那边一推,自力更生下去倒茶,口中道:“临安的气候你也见识了,夏天热得不像话,冬天又阴寒嗖嗖的冷,春秋又是娃娃的脸,天说变就变。”
“我到临安来的第一个秋天,水土不服,又没经验应对临安的气候,就病了,自此落了病根。”鱼姒捧着热茶转身,“不过问题不大,只要多加注意,便不会惹病,这次不就是巧了么。”
珠帘叮泠而响,鱼姒边扭头边道:“樱桃,这儿不用你……夫君??”
热茶陡然摔在地上。
第104章 苦命鸳鸯不吉利
地上热茶滋滋地冒着水汽, 鱼姒心提到了嗓子眼,桃花眼里自欺欺人地含着微弱期待,“夫君, 是刚刚回来吗?”
晏少卿容色平静,对柳静眠道:“我与青娘有些话要说, 柳小姐可否先行回避。”
柳静眠觑了鱼姒一眼, 对上她散发出来的求助气息,假笑起身:“咳, 好,你们说, 我就先回家了。”
说着,人已经绕过晏少卿,健步如飞尚不足以形容。
鱼姒内心的绝望无以言表, 柳静眠真是她的好朋友,这种时候居然抛下她跑了??
还没来得及再垂死挣扎,就见柳静眠忽然一回头, 冲鱼姒挤眉弄眼, 而后,彻底溜之大吉。
鱼姒更绝望了。
虽然看得懂柳静眠的意思, 可现在事关她的身体,夫君哪儿有那么好糊弄啊?!
珠帘的碰撞渐渐缓慢下来, 动静归于沉寂。
鱼姒心里七上八下, 偷瞄一眼, 不防正撞上那双沉凝的眼眸。
心中顿时一个激灵, 她识时务地弯起眼睛,乖乖唤:“夫君。”
真是一点儿也听不出来是在刻意转移注意力。
晏少卿没有应,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鱼姒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愈发忐忑不安,她正要直接使出最拿手的把戏扑他怀里撒娇胡搅蛮缠,就见面前的人低下了身。
错愕低下头,只见他将碎裂开来的茶盏的一片片残骸捡起来。
“夫君……”她下意识要退开,可脚踝却被握住了。
“有碎渣,青娘莫动。”他低低道。
鱼姒的脚便被钉住了。
“青娘有没有被烫到?”
茶水溅在衣角,摸起来湿湿热热。她初初病愈,房里也该备热茶。
鱼姒望着他的发顶,乖乖摇头,又想起他看不到,补道:“没有。”
晏少卿便沉默下来,直到将满手的碎瓷片捧起来,鱼姒连忙在桌上铺好手帕,提起心紧张兮兮:“夫君小心别划破手!”
晏少卿没有划破手,他从头到尾都很沉稳,鱼姒想松口气,可是余光瞥到他紧绷的下颌,心神顿时又提起来。
“夫君什么时候回来的?”鱼姒破罐子破摔主动挑破。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再拖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不如早死早超生!
晏少卿平静无比:“从柳小姐问青娘要解释开始。”
那不就是全听着了??
鱼姒心中顿生悲壮。
要死了,瞒了他这么多年,一朝叫他听见真相,还不知他心中要如何要内疚自责。
“夫君你听我说!”鱼姒当机立断准备胡说,“夫君,当年的情况是这样的!”
晏少卿微微抬起手,鱼姒的瞎编乱造顿时刹在嘴边。
心中更绝望了。
都能二话不说打断她,足见他有多……“青娘坐下说。”
鱼姒从绵绵不绝的绝望中冒出头来,他的手也伸到了她的面前。
她被扶着坐回原位,薄衾被他修长的手紧紧裹好,又看着他去重新倒了杯茶。
由始至终,沉着冷静。
若说之前是心虚没底,现在鱼姒也被他带得平静下来。
将热茶放到她面前,他在案桌另一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