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也不生气,他的时间还有很多,耗到地久天长,也算白头偕老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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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一点点西移,蝉鸣空桑林,万里无云。
王仪君突然道:“停下。”
“怎么,晏夫人是选出来了?还是……后悔了?”语气阴沉起来。
“不是。”王仪君平静地否认,抬眼看他,不避不闪,“我需要梳洗一番。”
男人打量了她两眼,沉着脸叫停了马车,让人去取水。
“晏夫人,已经到这儿了,你花样百出,也来不及了,明白么。”
王仪君阖上眼眸,闭口不言。
一刻钟后,水被送上来。
被虎视眈眈盯着,王仪君面不改色,取手帕出来浸湿,不紧不慢洗了脸,又伸手。
“梳子。”
握上梳子,王仪君又不紧不慢地梳着长发,将凌乱的发丝都梳通顺,而后自然而然梳了个低挽的妇人发髻,用唯剩的一根钗簪好。
“表哥若见我蓬头垢面,定然知道情况有异。”
王仪君扭头平静地看着车窗外,声音有些压抑,“出发吧。”
男人神色莫辨,下达指令。
车轱辘缓缓压过如茵绿草,留下两行车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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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鱼姒瞥见日光下闪耀的光芒,连忙叫停。
匆匆下去,那果然也是她给表妹置办的簪子。
严询也下了马车,蹲身观察车辙,循着尽头看去。
簪子上还沾了水,看起来是刚落地没多久,晏少卿道:“严大人不如与我们在此分开,即刻去寻衙门,我们先去寻表妹的下落。”
去衙门必然要耽误功夫,而王表妹已然是耽误不起。
严询点点头,上前严肃交代驾车的两个捕快后,又看向柳静眠。
“要小心,要保重,等你来,我知道。”
柳静眠一口气说完,郑重地看着他,“严郎也要小心保重。”
严询眉头微松,颔首,不再交代什么,转身离去。
三人又上了车,沿着车辙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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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
这次不是王仪君叫停。
马车慢了下来,男人凝神细听,果然听到了后面的马蹄声与轱辘声。
他看了王仪君一眼,王仪君坦然地与他对视,笃定道:“定不是表哥,还没到时候。”
当然不可能是谢临,谢临就算死也不可能出现在她瞎编的十里梅乡。
不是谢临,那又是谁?
车夫得令,停了片刻下去看了看,回来道:“仿佛是过路人,看他们穿着普通,前室上还挤了两个人。”
若是携家带口,挤一辆马车倒是常事。
“绕开路,让他们先走。”
“他们绕开了。”
马车速度放慢,捕快压低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之前是还不能确定,那么现在便是锁定了目标。
那辆马车上,一定就有王表妹。
“马车至多能坐六个人,去掉表妹,还有五个。”
他们是五个人,但有两个不会拳脚的弱女子。
若等到严询赶来,以多压少,胜算极大,但万一那五个人都是练家子,人数便不太够看了。
晏少卿思定,道:“我去探探他们虚实。”
鱼姒张了张口,说不出不许的话,可,“夫君,你也说了那夜他们上了房顶窥探,也许就将你的模样看了清楚,万一他们把你认出来——”
柳静眠也有此顾虑,在严询来之前,他们不能打草惊蛇。
“我去吧,我还可以戴帷帽,他们不一定能认出来。”
鱼姒又想说不许,可那边表妹还危机四伏。
脑瓜飞速转动,她拿定主意:“让我去!我病了大半个月,掳表妹的人未必见过我,没有帷帽遮掩,才好将他们探清楚!”
她说的在理,但晏少卿一口拒绝:“不行!”
他不容置疑地将帷帽翻出来戴上,提衣下了马车。
谁说男子不能戴帷帽。
鱼姒没来得及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朝那辆马车走去。
“六爷,那个马车上下来个人,分不清男女,朝咱们这边来了。”
六爷皱起眉,刚要说不必理会,就听见下面一道听不太清音色的男声,“敢问阁下可是十里梅乡人士?我与家眷途经此地,仿佛迷路了,想问个路。”
客客气气,文文气气。
六爷咳了一声,车夫会意道:“我们也是途经,不认得路,公子问旁人去吧。”
那公子闻言向四周看了看,姿态为难,“这附近仿佛看不到人家,不知要到哪里才能问到路。”
说罢,他想到什么似的,问道:“不知仁兄是要往哪里去?也许我们同路呢?”
这不是咳能暗示的了,六爷淡淡道:“我们就是要到十里梅乡,马上就要到了。”
话语停顿,语调是下意识的拉长。
听起来中气不足,身子不怎么壮啊。
车内只能坐四个,去掉两个剩两个,前室只坐了一个车夫,加起来是三个。
晏少卿心里有了底,正要如他们所愿识趣走开,忽听里面的六爷问:“这位公子怎么戴着女子的帷帽?难道是不想让人看见你的脸吗?”
王仪君的心提了起来,他们听不出来,她可是瞬间便认出晏表哥的声音。
六爷多疑,从发现有马车缀在后面后,恐怕便开始怀疑了。
晏表哥若不能给出个合理的解释,只怕——
“说来惭愧,在下染了麻风,此行正是要下浦阳江到桃花潭寻杏坛圣手治病。”
此言一出,连着车夫,所有人瞬间变了脸,晦气不已:“快走吧,耽误了病情就不好了!”
晏少卿唯唯诺诺一礼,同来时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踩着草丛原路返回。
一上马车,鱼姒立即撩开帷帽,紧张不已:“夫君怎么样?他们没发现吧!”
晏少卿摇摇头,快速道:“只要严大人赶到,他们不足为虑。”
这就好这就好……鱼姒拍拍胸口,又回头望,尽管什么也望不到,但她还是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不知严大人此刻有没有调动镇上衙役……”
柳静眠道:“这个无须担心,他带着官印,而且我也在方才的石径上留了记号,不必担心他寻不到。”
一切举具备,只欠人手,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等了。
干等着太过引人注目,柳静眠把马车里的干粮拿出来,递给坐在外面的捕快。
“他们还在跟吗?”
“没有再跟,他们好像停了下来,开始吃饭了。”
车夫绕了个弯儿,渐渐的,后面的马车便看不到了。
他不由得啐了一声,和麻风病人一起吃饭,真是嫌命长。
果然也听不到扰人不宁的动静了,六爷又重新微笑起来:“晏夫人,十里梅乡已到,您看要不要好好儿想想谢公子约的哪儿?”
后盾在后,王仪君腰杆都直了不少,她点了点额头,似是在回想:“表哥当时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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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静眠听到动静,已不用猜,“严郎来了。”
下了马车一看,果然是严询领在前面,身后看上去像是把镇上的所有捕头捕快都调来了。
不约而同对视一眼,他们分散开来,朝着深深浅浅的两行车辙而去。
待见到那辆马车,镇上的两名捕快依照吩咐现身,握着刀竖起眉走向他们,“你们是哪里来的?缘何在此处鬼鬼祟祟?!”
“六爷!是捕快!”
捕快怎么会来?!六爷当即揪住王仪君的衣领,斯文下的败类禽兽尽显无疑,“好啊,晏夫人好计谋,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王仪君心里欢呼雀跃,面上却惊慌茫然,还有一丝不可置信,她笨拙地狡辩:“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们、他们也许是经过!”
她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这个微小的可能,连连摇头,吓哭了:“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女人!
“什么声音!你们是不是拐带了良家少女?!”
六爷咬牙,狠狠掐住王仪君的下颚,警告:“你知道该怎么说,说错一个字,在他们救你之前,你就去下黄泉吧!”
两名捕快正气凛然地持刀而立,看着一个泪容隐约的小妇人与一个高瘦男人下来。
“误会,我与我家夫人有些矛盾……”
王仪君配合地可怜点点头。
捕快不听,逼近一步,“小娘子快过来!有什么话还是分开说吧!”
不对。
这十里梅乡穷乡僻壤,怎么捕快这么中气十足,正义满身?
他们出现在这里,就不正常。
这不是与晏夫人里应外合设套的,他们是来救她的。
既然是来救人,那就不必顾虑了。
六爷当即亮出匕首横于王仪君脖颈上,阴恻恻地道:“两位要是想救人,最好不要与我们硬碰硬。”
说完,马车上的另外两个彪形大汉猛地跃下,与他们对峙。
情况不容乐观,严询当即现身,冷声道:“放下武器!尔等若是现在投降,还能从轻发落!”
“严知府?区区一个同乡,值得劳动您的大驾前来救人?”
话音落下,剩下的人也一并现身,鱼姒怒道:“我表妹是哪里招惹了你们!”
表妹?
六爷看向晏少卿,一瞬便想通了关窍,脸色更加难看,匕首立时割破了皮,血丝乍现。
“好啊,李代桃僵!”他们竟然从一开始就被骗了!
“不必再说无用的话,现在放下武器,缴械从轻,你若敢伤人质,那便是没得商量!”
弄错了人,还露出了马脚,被算计了个正着,且不说现在有没有商量,他回去是一定没有好结果。
六爷手上反而更加用力,血丝变成了血痕,顺着纤细柔弱的脖颈往下淌。
“你们好……”
话音戛然而止,他捂住喉咙,惊恐地倒下,同时马儿嘶鸣响彻云间。
所有人回头,只见马上青年脸若冰霜,一手凌空,一手挽缰,气势如虹。
第109章 天光乍破
“表哥??”鱼姒下意识喃喃。
表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谢临下马上前, 冷冷看着余下的同党,“你们是想我来了结,还是缴械苟活?”
六爷死不瞑目, 血淋淋的例子在旁边,余下三人大气不敢出, 把刀一丢, 举起手蹲了下来。
威胁消失,王仪君跌坐在地, 看了看冷峻的谢临,又移向鱼姒, 嘴唇翕动,却是颤声:“表嫂,好疼啊。”
随着话音, 她颈侧的血更加往外冒,染了她半个脖颈,看着尤为可怖。
“表妹快别说话!”鱼姒顿时顾不得再问什么, 连忙给她处理伤口。
捕快麻利上前将三人绑了, 严询去搜六爷的身,摸出来几封信与几枚印章。
待柳静眠与鱼姒一同将王仪君搀扶起来, 正要将她送上马车,她却钉住了脚步。
柳静眠循着她的视线看去, 从后面扒拉了鱼姒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 放开手同时悄无声息后退了一步。
谢临看到王仪君好好的脖颈被严严实实包扎起来就觉得扎眼, 尤其是衬得她更加弱不禁风,看起来凄惨又可怜。
“你……”
“仪君多谢谢表哥救命之恩。”
同时开口,却是王仪君将话说完了。
她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礼, 谢临眼前恍惚交错闪过第一次见面时她的万福礼。
彼时不欲多言,此刻却是哑口无言。
“不必多谢,王表妹还是好好歇息吧。”
谢临别过脸,去到晏少卿旁边,不知道是在问什么。
柳静眠看着都有些于心不忍,但瞄王表妹,她脸色寻常,风平浪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才怪。
她没要人扶,自己自力更生上了马车。
倔着的那股劲儿柳静眠都看出来了。
望向鱼姒,鱼姒也是无言一叹。
“夫君,表哥,你们在说什么?”她们也朝晏少卿走去。
谢临刚张开嘴,就听晏少卿诚实道:“谢表哥在问我王表妹为什么会遭此祸事。”
谢临:……
“噢——”鱼姒与柳静眠不约而同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谢临:“严大人,严大人——”
看他又去到严询旁边,鱼姒憋着笑问:“那夫君是怎么说的?”
晏少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
“噗呲。”柳静眠没忍住笑出了声,“晏公子,你可真是,真是这个。”
说着,竖起了大拇指。
晏少卿无辜地看着鱼姒,鱼姒也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
他可真是天克弯弯绕绕啊。
这边气氛欢快,那边沉凝如水。
“我知道了。”严询把信件与印章都收好,“今天注定要有个不眠之夜,有劳谢公子。”
谢临严肃地微微摇头:“分内之事,谈何劳累?”
他看了看周围,道:“严大人请先出发罢。”
是要先出发,只是严询不会骑马,送走镇上的捕快,他交代一番,两辆马车前后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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