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还止不住地叹息,没想到姜家三姑娘看着这般美貌,眼神却不是很好,难怪都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呢。
姜婳装作没看懂他诡异的眼神,心想我审美正常得很,每天照镜子都被自己美得冒泡。
不过,与掌柜的争论是没有结果的,她撇嘴道:“你还没说那觅山居士的来路呢,他那般谨慎却又给你原稿,这么矛盾,别是有什么阴谋。”
掌柜的便笑:“我说不过姑娘,等下回他那随从来送书,我替您问问,就说有您这一位忠实的书客,他必然高兴得紧,说不定还能附赠姑娘一幅字呢。”
姜婳其实对觅山居士没有多好奇,只是方才随口起了话题而已,这会便敷衍地点了下头。
出了书肆在街上随处乱逛了一会儿,她总觉得思绪乱糟糟的,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便站在街角,默默地看来往的人流,俊秀郎君身姿挺拔,美貌姑娘翩跹而过,淘气小童聚在一处嘻嘻哈哈,所有的热闹好像都与她无关。
这是一个书里的剧情世界,但对她来说,是真实存在的。
她生活在这里,也即将在这里死去。
“我想了一下。”身后突然有人开口说话,姜婳被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去,来人手中还提着那盏兔子灯,另一只手上撑开了一把伞。
她这才惊觉,天上下了濛濛的小雨,她刚刚想得出神,竟然没有意识到下雨了。
程照把伞遮在她头上,手中的兔子灯提高,认真道:“我想了一下,如果你不要这兔子灯的话,那我也不要了,那便只能扔掉了。”
雨伞不大,遮不下兔子灯,灯罩一侧暴露在雨帘里,沾了些雨点。姜婳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忍不住脱口而出:“这盏灯我花了三钱银子,然后给了你随从,然后在他那里花了一两银子买了盏灯,算起来这盏灯起码值一两三钱银子!”
程照嘴角微不可见地翘起,随即又放平,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可若没有人愿意要,那就只是废品而已,那便只能把它扔了。”
姜婳禁不住皱了眉,仰头去看他神情,可他面无表情,兔子尾巴还在雨里淋着。
“你威胁我?”姜婳后知后觉,立马硬气地撇过头,“那你爱要不要,反正我都给你了,你扔了就得给我赔钱!”
程照闻言便把灯拿进来一些,免了雨淋,温声道:“原来这盏灯是要给我的,那我必定珍藏。走吧,我送你去马车上。”
姜婳:“……”
第十八章 诛心当户对,梦里心神震。
姜婳上了马车之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她刚刚……似乎被套路了?
马车车轮缓慢滚动起来,车外雨下得大了些,她撩开一角帘子,看见程照就站在马车旁边,一手撑着伞,一手小心翼翼地护着那个兔子灯。
听见撩帘子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姜婳呼吸一窒,面对如此美色的暴击,她顽强地扛了下来,想了想还道:“你听说过秦小婉吗?”
秦小婉?程照怔了一瞬,立马想起来相关典故,传闻秦小婉是前朝高官之女,却与一落魄书生相恋,父母自然不允,两人分开后各自嫁娶,秦小婉嫁入高门富贵一生,书生则娶了贤妻自有良缘。
当然这典故并无据可考,有的只是街头巷尾口耳相传而已,为的不过是感慨一句“婚姻理应门当户对”。
姜婳承认自己是在诛心,只是她原先是为了避开剧情,这会却是真心实意地希望程照能过得好些。
她若是按照剧情发展死了,那程照终生只在她这一棵树上吊死,未免太过可惜;若她躲过剧情活了下来,可那时她便也十八了,必定要成婚,而那时候程照还只是末流小官,他们依旧不可能有结果。
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别耽搁了这位未来权臣,反正他在书里表现得野心勃勃,一直看不上男女主的小情小爱,想来也不是多喜欢她,早些断了也好。
程照还在沉默,帘子已然放下,马车在雨幕中慢慢驶向前方,车轮轧过浅洼,溅出一些泥水。他盯着那水洼看,浑黄的水面上倒映出他模糊的影子,看不清表情。
门当户对么?终有一日,我也可以。世家如铁桶,我便打破这铁桶;门第如天堑,我便踏平这天堑。
我立誓做人上人,得到我想要的,包括你。
他忽勾唇笑了一下,霎时间眉目如初春化雪,弄得过路行人失了神。他撑着伞走入雨帘,兔子灯被他单手捧在手上,没沾到一点雨。
姜婳回到家以后,青樱就过来禀报,说是荣叔已经答应下来,还让她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被气出病来。
姜婳诧异:“我为何会被气出病来?”
她连无故被陈怡推下水都忍下来了,只听说陈大人大发雷霆,将陈怡禁足在家,这委实算不上什么惩戒,但陈家女的名声败坏了不少。她便也释怀了,都没想过继续追究。
抛去这件事,还有什么能让她生气?
但荣叔必然不会无的放矢,那就说明有什么事已经发生了。
姜婳将近期的事都串了一遍,实在理不出头绪来,就盯着新买来的那本《落雪公子传》看,看着看着忽然灵光一闪。
难道是杨家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事实正如她所料,晚间一家人吃饭时,阿父就一直紧紧皱着眉,面色难看得紧,强撑着吃了几口饭就放下了碗筷,问道:“阿宁,你可识得那杨家二郎?”
李氏斜他一眼,有些不满:“这是问的什么话?阿宁记性好,只要见过一面便能记得,她识得那杨二郎又如何?”
姜婳心道果然,面上乖巧作答:“识得的,不过并未说过话。”
上回她回来告状,只和阿母说过,碍于当时大伯母有和杨家结亲的意向,她们都没和姜家父子俩透露,因此姜嵘和姜存都不知道这一回事。
姜嵘便一下变了脸,道:“杨丞相欺人太甚,今日将我拦在宫门钱,说是阿宁与他家二郎彼此有意,想结个儿女亲家,幸而我觉得不对,立时拒了。我家阿宁怎会与他家二郎有关系!”
姜婳也冷了脸,虽已经猜到杨家可能把主意打在她身上,未想竟是杨丞相亲自开口,还在外败坏她名声!
李氏更是怒极,饭是一点也吃不下去了,看见姜存还在那夹菜,一手拍过去,骂道:“你还有心思吃!”
姜存被拍得猝不及防,刚夹到的一筷子笋干掉了回去,闻言赶紧告饶:“不吃了不吃了,还是阿宁的事比较重要。我听说那杨二郎刚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他平日里就喜欢勾三搭四,许是得罪了哪家。”
姜婳心虚了一瞬,立马又反应过来,又不是她找人打的,她心虚作甚?因而十分理直气壮地接话:“就是,就他那个花花性子,我怎会有意于他?杨丞相真是太过分了,竟凭白污我名声。”
姜嵘阴沉着脸,看看自家乖巧的女儿,心中郁气更重,就那只知借着杨家耍威风的杨二郎哪里配得上他家阿宁?若诚心上门求娶,他都不会答应,更不要说杨丞相还在私下里故意败坏阿宁名声了。
“没事,我明日就去找丞相说清楚,我家阿宁与杨二郎都不认识,何来有意之说?”
姜婳给阿父夹了一筷子菜,装作不经意提起:“话说回来,我与大堂姊元宵出门看灯时,依稀看见了杨家二郎与二堂姊在一处放河灯,杨丞相是不是弄错了,与杨二郎彼此有意的应是二堂姊才对。”
姜嵘皱起眉头:“跟阿如有关?那算了,这事我们别管。”姜家大房里人多,除了辅国公夫人生下的二子一女,还有一个庶子和一个庶女,他作为弟弟不好多说,但一般不管庶侄女的事。
不过他还在腹诽,是杨二郎说不清话还是杨丞相年纪大了听不懂?明明是阿如,怎会和他家阿宁扯上关系?
姜婳面色如常地喝汤,用完饭后就乖巧地告退回房,回房之后气得差点摔了茶杯。这事绝对与杨鹤知脱不了关系,杨丞相毕竟为官多年,城府深得很,再如何也不会信口雌黄,必是杨鹤知说了什么,才叫他当众拦下阿父施威。
应该再把他套麻袋打一顿的!
不过想到明日她写的话本应该就会流传出去,她气顺了一些,想脚踏多条船?也得看有没有长那么多条腿。
洗漱睡下后,姜婳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又入了梦,但奇怪的是,她隐隐约约意识到这并不是她的梦,她好像入了别人的梦。
梦里极为压抑,四周全是沉沉的暮色,她一个人站在虚无中央,只感受到了无边孤寂。过了一会儿,暮色退去些许,不远处有个人跪坐在地上,低着头,手上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距离隔得远,看得不太清楚。
姜婳感觉自己被推着向他走近,离他只有四五步的时候,她终于看清楚——那人怀里的是一块牌位,上面写的是“亡妻姜氏”。
她受到惊吓,往后退了一大步,那人抬起头来,面容是世间少有的清俊,只是眼神没有焦距,呆愣而茫然。他仔细听了一会儿,问道:“阿宁,是你吗?”
姜婳就站在他面前,但是他好像看不见,目光投向虚无的远方。
程照的眼睛怎么了?她心神俱震,恍惚中想起一点剧情,小说中程照有眼疾,天黑了就看不太清,点了灯都没用,因此他晚间从不出门。
有医士推测他是哭得害了眼疾,但没有人相信,因为,那般心狠之人怎么会哭呢?红了眼眶都是不可能的。
第十九章 梦醒是方休,深藏功与名。
姜婳慢慢走近,蹲在程照身前,抬手挥了挥,就见他抿唇轻蹙眉头,语气不太确定地问:“阿宁?”
姜婳问他:“你眼睛怎么了?”
程照爱惜地摸了下怀中的牌位,道:“你喜欢残缺美,那你喜欢现在的我吗?”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而茫然,姜婳被吓得一激灵,猛地左右摇头,额际突然传来钝痛,弄得她惊醒过来,原来是她动作太大,竟撞到了床柱。
她忍痛“嘶”了一声,外间值夜的绿璇立马点了灯,问道:“姑娘,您渴了吗?”
姜婳揉揉额头,低声让她去睡,自己盯着床帐了无睡意,忍不住反思起来,白日里书肆掌柜胡扯的那通,程照不会相信了吧?一听就很扯啊!
她翻了个身,结合书里剧情思考了下,觉得程照这个人思维方式显然有问题,还喜欢钻牛角尖,说不定真信了,然后回头弄出个残疾出来,她到时说都说不清楚。
不信,一定得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
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大半个时辰,姜婳才朦胧睡去,翌日不出意料地起迟了,睁眼便看见姜妙正趴在她床边,盯着她的脸看。
她打了个哈欠:“你干什么?”
姜妙叹了一口气:“我和阿母说我选卫家四郎,然后阿母就把我赶出来了。”
姜婳坐起身,抓了一把头发,也跟着叹气:“那你不是活该么?”卫家也是国公府,与姜家算是门当户对,但卫四郎不一样。卫四郎是卫家三房的独苗,性子最是桀骜不驯,行事不受世俗规矩拘束,甚至有传言说他好方士之说,已经准备好出家。
因此就算卫家再怎么显赫,卫四郎本人再如何丰神俊秀,在世家夫人眼里都不是好的女婿人选,就怕他哪一日突然看破红尘,直接抛妻弃子出家去了。
姜妙也知晓这个道理,可那是卫四郎啊,看一眼都觉得满足的人,若能嫁给他,简直是想也不敢想。
因而她很不服气:“反正卫四郎迟早也要娶妻,那为何不能娶我?”
姜婳同情地看她,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留情:“因为他不会想娶你。”
她在梦里依稀想起了一点剧情,除去程照的,那便是卫四郎的相关剧情。书里的卫四郎与程照一样,一直未娶,却也没有出家成为方士,他致力于著书立说,名声在北边秦国与西边蜀国都传的极广,书中原男主还想请他去秦国讲学,但是被他拒绝了。
值得一提的是,卫四郎与程照是莫逆之交,这也是姜婳能想起卫四郎剧情的原因——作为书中反派的好朋友,卫四郎也是被读者谴责的。
姜妙泄气的趴在姜婳被子上不想起来,阿母最近越发急躁,誓要在年初就把她的亲事定下来。其实楚国民风开放,像常平长公主年已二十也未出嫁,所以世家女并不着急。可是定亲晚了,那好郎君就被旁人家挑走了,辅国公夫人哪能不着急?
姜婳对此只能报以同情,想了想跟她说:“不出意外,今日杨鹤知要倒大霉,你到时得了消息,装作不经意间在大伯母面前提一嘴,就说杨鹤知看着是正人君子,哪知他私下里如此不堪。大伯母必定再不会逼这么紧。”
姜妙却是对杨鹤知要倒大霉的事起了好奇心,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姜婳费了好一番工夫将她敷衍过去,她目前还不想暴露自己写话本的事,若传出去必然会被阿母说教,说不定还要罚她抄书。
过了半日,奉命出门打听的绿璇回来了,神色兴奋,不等姜婳问就一股脑说了出来:“姑娘,婢子去茶楼里就听到了,竟然有专门说书的,专说玉扇公子的故事,大家都说玉扇公子艳福不浅。”
男人自然羡慕这等男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姜婳早有预料,也不觉得意外。她问:“那你有没有注意到姑娘家的想法?”
绿璇兴奋的神色收敛了些,回道:“姑娘们倒是不忿得很,都为故事里的两位姑娘不值。”
连旁人都觉得不值,更不要说故事中的姑娘本人了。且玉扇公子实在太具有指向性,世家夫人们稍一想便知那是杨家二郎,这等传言还是在后院传得最快,夫人们小聚一回,杨家二郎的事拿出来一说,各自又添点油加点醋,不出三日,就算杨家再如何势重,也不好寻到门当户对的好姑娘了。
姜婳嘱咐:“你回头再打听一下陈家,看他们家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最近陈怡被禁足在家,只送来了一封陈词诚恳的道歉信,外加几盒子珍贵礼物,姜婳也不确定这故事能不能传到她耳朵里。
至于府里的姜如,不用打听就能知道消息,还不到晚饭时辰,就听说她在屋里摔了茶盘。
姜婳笑得深藏功与名,叫她们一个两个的以为她好欺负,真当她是无害小白花?
暂且把这事抛到一边,她晚间就去找阿兄要回《耽乐书》:“阿兄,你都借去多久了?我不催你也不知道还!”
姜存沉默了一下,道:“那不是你没催吗?所以我今日刚拿去给明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