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高不是不够媳妇打,只是一味避让着,压根不敢出手,最后那一记裹满面粉的漏勺砸到他肋骨上,发出巨响,他“嗷”一声痛呼出来,连身上藏着的几块烧饼都掉了出来,沾满了泥土。
高氏一看,当场就飙了:“还说没有藏女人!没藏女人你偷藏食物做什么!”
冯高想解释说拿去给兄弟们吃,但拿去给兄弟有必要行迹如此鬼祟吗,高氏显然是不相信的。
夫妇二人吵着吵着,高氏便挥着铁勺要去找人,冯高可急坏了,等高氏走到屋后红枫树前用土坯搭建的小柴房前时,冯高的反应愈加激烈,忙推着她走:“没有藏人!真的没有...”
“没有你冒那么大汗做什么?手都抖起来了还说不是,我不信!”
高氏泼辣地往他脸皮上掌刮了一巴推开,锵一声踢开柴房门。
“狐狸精...”
高氏把门踢开后,擎着铁勺子进里环视了一圈,发现里头并没藏人,接着她又将外头的木柴一捆捆翻了翻,也知道不可能藏人,因为这里一眼就能看完了,并无什么藏人的好地方。
随后她转身看见了身后那堆放茅草的地方。
冯高心里一惊,下意识想挡着她,把她往外拉,可她的铁勺已经往草堆里砸着了!
“狐狸精!专勾人男人的狐狸精!看老娘不打死你!”
高氏一边骂一边砸,一时间,屋里的茅草在逼仄的空气中纷扬开来。
“别打!你要打死人了!”冯高一个着急,把他家婆娘单手抱了起来圈在身侧,另一手紧张地去扒拉茅草。
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看上去年纪还相当小,若然熬不过他家婆娘那几勺,被打昏过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他翻遍了茅草都没有发现有人,身旁那婆娘就哭嚎了起来。
“好哇!好哇!试出你来了!这草堆我一按下去就知道没人了,打那几下不过是唬你的!这么紧张还说不是藏人!你...你...”
那凶婆娘平时那么凶那么霸道,现在竟然哭了起来,然后那小姑娘也不知所踪了,冯高这糙汉子这会儿又挠头又顿足的,不知道是哄婆娘好还是去找小姑娘好。
“大当家!大当家不好了!那姑娘不见了!”
冯高把一整个寨子都找遍了,依旧找不到赵稚,最后只好来请求周大当家。
彼时周斐之正斜靠在一棵大半叶子变红了的枫树上,屈起一条长腿恣意地看秘籍,经他大惊小呼一趟也只是不悦地掀起眼皮,缓缓地收起了书籍。
“吵什么,不是让你带走吗,小家伙又没长翅膀,你一个大男人还看不住了好意思来我这里嚷嚷。”
“大当家!不是....刚才我带她回去,想让她在我院里躲几天再带她下山,结果就...结果就被我家婆娘发现,然后...然后她就不见...不见了!寨里都找遍了!”
冯高因为着急,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周斐之听着费解,便“簌”地从树冠上落下,带落了几片红叶。
“哪儿不见的?你先带我去原来的地方找。”
赵稚此时饿极了,柴房里又漏风,木柴间不时有风透入,冷得她咬紧了牙关才勉力不让自己颤抖。
爹爹以前说过,以后在伪装的过程中,绝不能发出声音和动静,直到有人对她说“游戏结束了,出来吧”她才能出来。
十岁那年她没有听话,爹爹没回来跟她说“结束了”她就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而擅自走出去,结果遇上一个吓人的哥哥,上回在花轿上伪装尸体时也因为月饼快掉而擅自动了,害得爹爹差点被人发现。
现在哪怕她还能忍,就咬牙切齿忍下去,直到有人对她说“游戏结束了”。所以,刚才冯高和高氏进来那下,闹了那么大的动静,她竟然还能沉得住气继续演,两个人都没有发现她还在柴房里。
“大当家,就是在这里,刚才我就把她藏这里来了。”
冯高把周斐之带到自己屋后的小柴房门前,高氏已经低着头在一旁侍立了。
“大当家...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大当家的人,我是误会这死鬼招惹莺莺燕燕了,所以才会...”高氏在旁小声地解释着。
冯高站在周大当家身旁,凑近耳朵艰难道:“大当家,求求你认下来吧,不然小翠她今天非砍了我不可...”
周斐之挑开薄眼皮冷冷地睨他一眼,伸手将他拨开,走到柴房前,看了黑糊糊的木门一眼,轻蹙眉头只用鞋尖轻轻把门顶开。
屋内的赵稚听见有动静,立马又圈紧膝盖屏息了起来。
只是,凭借周斐之的武艺,即便她努力屏息了,还是能感觉到些微漏息。
“出来吧。”
周斐之环着手,好整以暇道。
赵稚几乎把下唇咬破才勉强让自己不发抖,此时距离冯高将她带进柴房来躲避已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秋天日头渐短,天色很快暗下来,赵稚身体也僵硬得很,又累又饿的,有些受不了了。
“还不出来呀,在玩吗?”
周斐之突然想起那姑娘年岁尚幼,大约跟那天花轿抬来他府门前的“未婚妻”年龄相仿,甚至还要小一些,眸间还有抹相似的稚气未脱之色,于是开玩笑道:“怎么了,在玩捉迷藏吗?游戏结束了,出来吧。”
赵稚听到这句“游戏结束”后,如释重负,浑身松垮下来,很惯性地从一堆伪装物中钻出来。
冯高和高氏都看呆了。
原来小姑娘刚才一直都在,她是故意用地上的灰把自己通身抹了一遍黑,然后把最大那堆木材解了,自己钻进里头一滚、一扎,竟完好无破绽地伪装成一捆“木柴”,刚才任冯高和高氏两人都没能发现她在哪。
赵稚身上的衣裳都被尖刺刺破了,簌簌地漏风,冷得她抱臂缩在那里。
周斐之看见一个浑身上下乌黑脏兮,只露一双无辜大眼在外的姑娘,心里顿时炸毛起来,很想二话不说就退出这个柴房。
冯高展臂把他挡了回来,哀求道:“大当家...”
周斐之垂眸,见他满是油污面粉的双臂碰到他了,拧眉后退一步,更加不悦起来。
冯高意识到自己身上的脏污惹大当家不喜了,连忙退到一旁拍打起衣裳来,屋里扬起了尘灰。
身后的赵稚突然喷嚏一声,将脸上的土灰喷到他衣摆,周斐之低头看了一会,反倒冷静下来,深吸口冷气后,又换作轻狂的态度道:
“喊声爹来听听,若是喊得好听,就留你几日。”
冯高:“......”
赵稚懵了起来,冯高刚想说不可能她都不会说话,那方周斐之已经火速将身上被她尘灰玷污的殷红披风脱了下来,裹回在了她身上。
衣袍还残余着他身上的体温,裹起来特别暖和,赵稚一下子就感觉四肢关节软化了,同时,还有一股清淡的,爹爹身上所没有的年轻男子气息,有点儿像干燥的松木香。
周斐之隔着衣袍往她身上的穴道点了一顿,点完过后才缓道:“这哑穴下得有些复杂,普通人轻易瞧不出来,现在好了。”
冯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现在明白了,原来这姑娘并非是个哑巴,而是来的时候因为某种缘由被点了穴呀。
“姑娘,你叫啊,虽然为难,但叫了就能留下!你快叫啊!”
冯高虽然也不大认同他家大当家明明年纪不大,却要一个小不了他几岁的姑娘喊他爹的想法,但只要喊了这姑娘便不用寄宿在他家,他家婆娘就不会跟他闹了。
“快叫啊,叫了他以后就能带你回家去呀...”冯高看着一脸迷茫的小姑娘,又焦急地小声喊了句。
赵稚听到可以带她回家,立马抬头看了面前这个年轻男子一眼。
他该认出她来了吧?她就是那个被他拒之门外的未婚妻呀,她记得周家太爷爷跟她商量好,让她当周家哥哥的老祖宗,他就要尊称她为太奶奶或者老祖宗的,但是周家这位哥哥脾气差,太爷爷让她“大人有大量”,不跟他一般见识计较的呀。
所以,称呼这些都是小事,他自尊心高不肯认她当祖宗,那就暂时不认了呗,至于让她反过来喊他爹,嗯...这应该就是爹爹以前教她的,有些性子不好的人,通常喜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他不高兴喊她祖宗了呗,便要反过来让她喊爹了。
他性子不好,幸亏她性子好呀。
赵稚这么一想,便启唇又怯又软地喊了声:“爹爹——”
周斐之本是顽劣逗她的,并没想过这个怕生的姑娘真的会喊,如今听她又软又糯喊了声,如同一片又湿又滑的羽毛拂过心间,他转身踏出柴房的脚失力,险些扎进门外一个泥潭上。
他不喜地拧紧了眉头,身后又传来一声迟疑的、带着小小失落的一声:“爹...”
“欸,好闺女。”
赵稚垂着头,以为他要走掉不理她了,谁知男子突然大步转身,朝她露齿一笑,露出一颗尖锐的泛着寒光的虎牙。
然后,他隔着殷红披风俯身将她高高扛起,抱上一同离去。
第9章 ···
赵稚被人单手半扛着大步离开冯高家的院子,瞅见那几个孤零零躺在泥地的烧饼时,肚子一阵轰鸣,她舔了舔唇忍住了。
周斐之环过手将她换过另一侧抱着,尽量隔着披风不碰到她,眼神半戏谑半逗弄道:“饿了?刚才那一大盘烧饼没吃够?那让爹给你找吃的?”
赵稚心想,那一大盘烧饼明明都进他肚子了。
虽然心里是那么想,但她可不敢那么说,况且他是个砍人脑袋如剁豆腐的人,自幼她一想起日后要嫁他夜里就会哭醒,如今被他抱在怀里她身体里每一寸皮肤更是紧绷的。
她又轻又缓地摇了摇头。
周斐之睨她一眼,唇角轻抿没有说话,紧着大步抱她离开了。
赵稚再次回到那个院落时,才有闲工夫仔细打量起这里来。
那是一个不算大,但也不小的徽式三进院落。说它不大自然是与国公府最小的院落相比,着实算不上是大,但说小那也算不上,比起赵稚幼时流露过的书斋和商户人家的后院比,也已经算得上是住得最惬意的大小。
进入垂花门后的第二进西边的厢房便是刚才冯高让她躲藏的书房,如今周斐之干脆把她安置在那个书房里。
“里间有铺置好的床榻,今晚不必睡柜里。”
他似是有意嘲她道。
赵稚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一切她觉得对她有危险的人物面前,她惯会显得格外听话和逢迎。
“次间有烧好的水,我让小钊给你放好水了,一会你洗干净了才能入里间,身上的衣物都烧掉,太脏了。”
周斐之抱着她放下的时候,已经把手擦了不下十遍了。
擦完了手他才把一瓶药拿出来,放到她面前,“一会洗干净后自己上药。”
赵稚有些后知后觉地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右脚脚踝处被木柴的尖刺刺伤了,刚才光顾着害怕和防备,压根就忽略了脚部的痛觉。
这么说来,他是因为知道她受伤,这才用披风裹着她抱回来的?
赵稚点头站起,刚想走去次间,后知后觉发现似乎刚才蜷缩身子藏进去的时候扭到脚踝了,现在除了外头有刮伤外,内里也锥心锥心地疼。
周斐之仿佛早就料到她一样,一直抱臂站在一旁,见她一瘸一瘸地拖着伤腿走,终是沉声叫住了她:
“站住!”
赵稚吓得身子又僵住,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活像一只遇上危险避无可避半蹲伏状的鸡崽一样。
他大步迈近,又拍了拍自己肩膀上的尘灰,“这我才刚换的衣裳,记得不?这次别把头往我身上靠。”
说着,他又褪下一件被她一路上用脸蹭脏的外衣,用其像粽子一样裹好赵稚,再次把她抱起往西次间去。
其实赵稚想解释说自己刚才只是害怕会摔,因为他只用一只手抱她,所以才会拼命挤往他身上的,她其实也不是太想靠近一个危险的人。
这次周斐之依旧用单手抱起她,她想说让他抱稳一些,抬头一看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有些生怯不敢说话,只得继续低头小心些不碰到他衣裳,又得让自己身体稳住。
他的步子虽然又急又稳,但路过几道屏风,他因为懒得多走几步绕开那些屏风,就在掌下运功带动掌风使那些屏风旋转起来,他一路无碍地往前走,走过之后屏风刚好旋转归位尔后定下,位置依旧,并无半寸挪位。
他周斐之是向来狂妄惯了的,遇人让人给他让路,遇物让物给让路,遇鬼让不了路他就提刀给灭了。
可那个缩在他怀中的赵稚则吓坏了,在那些屏风旋过来快兜脸扇到她时,她双手下意识就找支撑物拽紧,黑乎乎的脸蛋也往里一缩,差点整个脑袋往里钻。
所以等周斐之抱着她来到浴房,将她放到浴桶旁,他低头又发现自己的衣裳沾了厚厚一层灰。
他:“......”
赵稚有些委屈巴巴,终于小声道:“那个...我怕会打到我们...”
周斐之无言,又不能同个没见识的小姑娘一般见识,只得淡淡道:“算了,洗好叫我,我在外边。”说完他就出去了。
赵稚洗干净后,本想不麻烦他自己走回去,大概是外边的人听到声音,她还没走几步他就门也不敲径直推门进来了。
赵稚自然不敢说什么。
他不知何时又更换了一身衣裳,身上还若隐若现传来皂角的香气。他二话不说依旧单手半扛起她,她就像一只乖极了的小动物任由他抱着。
这回他没有再运用掌风扇开那些屏风,而是耐着性子绕过每一座屏风,抵达她卧房内间时,还顺手把她外间的伤药捎来了。
“你先擦药,擦完去外间等着。”
他撂下话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就大步出去了。
没过多久冯高就来敲门了。
“姑娘,我来给你送烧饼的!”
赵稚一听眼睛亮了亮,忙应声。
冯高因为得了大当家的话,知道她脚不方便,就自个开门托着烧饼进来了。
赵稚这时顾不得痛,已经架着周斐之给她备的木拐杖出来了。
“哎!姑娘你!慢点,小心啊!”冯高慌得连烧饼都没来得及搁下就跑到她旁边来扶,省得她又摔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