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好?”苏南又问。
“嗯。”宁白终是点头,低哑一声,却仍是侧着脸。
“好啦,天都黑了,我们快些回家吃饭吧。”
苏南松开他手,将凌乱的发丝重又挽起,振作一笑站起了身。
“恩,阿姐,伸手。”
宁白忽然道,在苏南起身后,兀自将手伸到了她面前。
苏南一怔,而后明白过来,只想捂脸……
她原是要拒绝的,可是,她望了眼这四处渐黑的学堂庭院,手指不禁微动,抿着唇,一副想伸又不敢伸的模样。
“阿姐,牵我的手,天黑了,我知道你怕。”宁白站在她面前,低声而语,稚气未脱的少年在昏暗光影里好看似梦。
是的,苏南没出息地怕黑。
宁白知道,是以每次天黑他都会牵着她手。
苏南犹豫着,感觉自己刚在他面前乱哭一通,狼狈至极,没有一点姐姐的样子,现在又因为怕黑牵他的手,着实是没面子了些。
……
“阿姐不要牵吗?”宁白漂亮的瞳孔亮起清光,他低眸看着苏南,说,“今日天黑得很快,等下回家经过那小巷还会有野狗,阿姐也不怕吗?”
苏南盯着那雪白的手沉思。
“阿姐不想牵的话……”宁白作势要将手缩回,但……
“要牵。”苏南看着那手将要抽回时一把拽住,牵着,嘴里嘀咕,“要牵……那里的野狗惯会叫唤凶人,但却很怕你。”
苏南也很不能明白,明明宁白这么温和乖顺,一副文雅少年郎的模样,但偏偏苏黛他们怕他。
就连那黑巷子里的几条野狗在他面前都不敢叫唤,乖得像家养的狗。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宁白牵着她出了学堂,在寥落街上走着时,苏南忽然说,“明明那时候说好要护着你的,现在却总被苏黛欺负,还怕黑,总要你牵我走夜路。”
“不会。”宁白深黑眼睛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声音无波无澜,却比拂过耳侧的秋风还要冷上几分,“是他们欺负阿姐。”
他们该去死。
“阿姐很疼吧。”走着走着,宁白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她。
暮色消失,夜色渐浓,这朦胧夜色里,宁白飘渺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红肿的面颊,眸色比夜色还要深。
本白腻如玉,纯白无暇的脸无端多了一个巴掌印,粉粉的唇边还结着血痂。
热烈盛开的花瓣几近破碎凋零。
他单纯地想,不该如此。
“恩。”听到宁白又问她疼不疼,苏南鼻子一酸,终于不再强撑,点点头瓮声瓮气地说,“其实很疼的。”
她被苏黛用力地扇了好几巴掌,现在嘴巴里都有血腥味,疼得她牙齿打颤。
最难受的,其实还是被打的气愤和屈辱,她心里憋着气,却不知该往何处发泄,更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能到头。
长大就好了吗。
长大会好吗。
要怎样,她和她娘亲,还有宁白,能在这苏府过得好一点呢。
在苏南还低着头愤愤回想此事,又被气出了眼泪时,宁白却在喃喃自语。
“阿姐被弄疼了……”
“他们真该死。”
要不要杀了她呢。
该怎么杀了她呢。
宁白像是在沉思着,说话的声音极轻,轻到轻而易举便被这萧瑟秋风淹没,半点都进不到苏南耳朵里。
他那比黑夜还要沉的眸子无焦距地盯着某一处,空洞,冰冷。
气氛一瞬寂静,忽然间,前面他们将要经过的那条巷子里隐约传来几声狗吠。
宁白漆黑眼睛眯起,看过去,然后笑了。
第7章 “阿姐,别看,很吓人。”……
怕她母亲担心和生气,苏南将她和苏黛打架这件事瞒了下来。
她原本担心宁白会找苏黛麻烦,或者去祖母和爹爹跟前说,但一连好几日过去,宁白什么都没做,依旧和以前一样很乖,很听她的话。
苏南便松了一口气,她心里想着,要是再有下次,她也不想忍了,非要和这苏黛拼命不可。
就这样,宁白和苏南还是如往常一般,结伴去学堂上学,然后回家,日子很是平静。
但有天夜里,在所有人都安睡之后,宁白却反常地推开房门,翻|墙去了外面。
去了那条有野狗在的小巷子。
野狗或许比人更能感知到宁白身上的阴狠可怕气息、恶鬼一般令人胆寒的气息,是以每次野狗凑上来时,他黑如深渊的眼睛只一瞥,那些野狗察觉到危险,便会摇着尾巴悻悻离开,不敢再叫唤。
这天,宁白手里提溜着个笼子,将巷子里的两条野狗关了起来,然后藏到了远郊的一处废弃屋子里。
野狗似是怕极了,瑟瑟发抖,在宁白面前又不敢叫唤,只能龇着犬齿去咬笼子。
“几天后再喂饱你们。”宁白唇角上扬,黑沉的瞳孔里亮起一丝诡异的光。
后面的每天夜里,宁白都会翻|墙,去远郊的那处废弃屋子。
他自然不是给野狗送吃的,而是将一块香气四溢的肉放到笼子外面,野狗爪子刚好够不着的地方。
同时,在那块肉旁边,还放了一个香囊——这香囊和苏黛所佩戴的香囊一模一样,香气自然也相同。
肉香和香囊香气混在了一起。
第一天晚上,野狗已经饿了一整天了,看到一块肉就在眼前,闻到肉香和香囊香就开始狂吠。
但宁白不会给它吃。
第二天,宁白依旧如此,将肉和香囊摆在一起,使其香味混合,野狗又狂吠,但还是吃不到。
第三天,第四天还是如此……
待到后面,当宁白不将肉放在野狗前面,仅仅只是摆了一个香囊时,野狗只闻到香囊香气,便狂叫,恨不能将其咬碎,吃进肚子里。
野狗已然将香囊香当成了肉香。
宁白知道到时候了,漂亮纯澈的眼睛满是冰冷的,骇人的笑意。
——
第六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宁白将饿得半死的野狗放了出来。
在苏黛踏青回府,将要下马车的时候。
这两条野狗已经被宁白折磨得要疯了,饿得皮包骨,双眼冒着幽绿的光,尖牙像是利刃,饥饿的口水不断地往下流。
野狗要吃肉。
而在经过这几天宁白的反复折磨后,现在在野狗的认知里,只有那香囊的香气才是肉香。
而苏黛身上刚好佩戴着那香囊,自然她身上也就发出了野狗想要吃的肉香。
于是,当野狗被放出,苏黛下马车,野狗闻到肉香,便张着森然白牙,扑了上去撕咬,将肉咬下来。
“这是,这是,狗啊!啊,这畜牲咬了我,你们快……血,好多血……快来人啊——!”
两条野狗猛扑到苏黛身上撕咬,狗叫声和苏黛的叫喊声混在一起,血腥味四溢,场面极其混乱。
宁白站在一个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平静看着,皱眉想,狗叫了,阿姐会害怕的吧,他该回去了。
宁白担心苏南,便避过苏黛这里,从另一处回了苏府,顺便还去集市上买了苏南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这时,苏府外乱成一团,随着苏黛的尖叫声,所有的侍卫和丫鬟都被叫了出去。
宁白回了府内,看到苏南正歪着头,坐在庭院的秋千上看书。
日光热烈,秋千轻轻摇晃,她鹅黄色罗裙被风吹起一角,好似雏菊荡在风中。
苏南身姿纤窈,懒懒坐在秋千上,仿佛府外的喧嚣和混乱与她都毫无关联,她偏头看书,安静而美好。
宁白脚步顿了顿,眸子里微光忽起,潮湿而明亮。
他在远处看了一会,后还是走了过去,将装着桂花糕的纸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姐,给你。”
刚出炉的糕点香气扑面而来,苏南一愣,鼻尖动了动。
她循着声音抬头,看到是宁白后眉眼弯弯,一下笑了起来。
“阿白,你去哪里了……”苏南将桂花糕接了过去,从纸袋里拿出来一块放到嘴里,开心到心里生花,“我刚听到有野狗在叫,府里的侍卫不知道为什么都急匆匆地出去了,不会发生了什么事吧?”
“阿姐别怕,狗不会咬阿姐的。”宁白也坐到了秋千上,脚尖点地,他一使力,停下的秋千又晃了起来。
“你说我们这怎么会有狗叫声,附近好像都没人养狗,以前也没听到过。”秋千越荡越高,苏南一边说着,一边偏头,朝宁白看了过去,如画清俊的面容顿时映在了她瞳孔。
他身姿似竹节挺直,着干净的月白衣衫,乌黑发丝用发带半束,偶有几缕碎发被风吹起,散落他耳边,看着朦朦胧胧的。
清秀漂亮得不真实,像梦一样。
苏南微微讶异,不由感叹,阿白他现在还未完全长大,若是到了及冠,那必定俊美非凡,这京城怕是没人比得过,女孩子都会喜欢他的吧。
温顺又俊美,善良又好看。
“快!快去叫大夫!快啊!”
“天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那是哪里来的野狗!你们是怎么保护小姐的!”
……
苏南刚问完这句话,还不待宁白回她,耳边便猛地传来一阵阵尖锐着急的喊声,像着火了一般。
她疑惑,循着声音看过去,只见一群人簇拥着苏黛,着急忙慌地往苏黛房间走去。
太多人挡着,苏南并未看清苏黛到底发生了何事。
“她怎么了……”苏南嘀咕着,还在想苏黛怎么了时,余光里却陡然映进刺目的血红。
她一惊,看到刚刚他们走过的路上竟是流着一滩又一滩的血!
苏南从未看过这么多的血,不由害怕发抖。
“阿白,那里好多血,苏黛她……不会是被那野狗咬了吧?”苏南还紧攥着桂花糕,被吓到手心冒汗。
“阿姐,别看,很吓人。”
苏南面前一黑,宁白冷冽的声音飘到了她耳侧,语调似春风一般轻柔。
秋千停了下来,宁白不知何时走到苏南身侧,伸手覆上了苏南的眼睛——
阿姐不能看,会吓到阿姐的。
毕竟那恶狗饿了这么些天,又闻到了她的“肉香”,她的肉,应该被咬掉了几块,会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吧?
想及此,宁白唇边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弧度。
阿姐疼了,他这么做,很公平吧?
不知道死了没。
第8章 可能因为,他是比恶狗还要……
苏南被宁白蒙住了眼睛,看不到那骇人的血。
眼前一片漆黑,她困惑地眨了眨眼,卷翘睫毛扫过他手心时,耳边忽传来两丫鬟的谈话声。
“这大小姐发生了什么事?怎会流这么多血?!这叫声也太吓人了吧!”
“我刚听风荷说,大小姐到府外刚下马车,突然就蹿出来两条野狗!这野狗疯了一般,谁都不咬,就光扑大小姐身上咬!大小姐活生生被咬下来两块肉!那场面,流了一地的血呢,吓死个人了……”
“我的老天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突然跑出两条狗!”
“谁知道呢,这狗许是饿了好些天,找不到吃的,只能说大小姐不走运,天降横祸了。”
“说不定是报应呢……“一丫鬟放低了些声音,“你瞧,这大小姐平日里这般跋扈,到处打骂人,前些天就有个丫鬟被她划伤了脸呢,就因为递茶时不小心烫到了她手……”
…………
两丫鬟急匆匆地走过,说话声消失时,苏南颤抖着拿下宁白的手,仰起头看他。
娇俏小脸一下煞白,红唇微张,雪白牙齿若隐若现。
“阿白,你听到她们说的了吗?”苏南咽了咽口水,秋水眼瞳里满是惊惧,“狗咬了苏黛,她们说还咬掉…咬掉了两块肉!这也太吓人了吧,那野狗这么厉害吗?”
苏黛想着,平日里她一个人经过那巷子里,那里的狗也很凶,总会对着她叫,此刻,她想及苏黛被咬一事,不由越发害怕了,忙抓住宁白的手,呐呐道:
“阿白,以后经过那条巷子,你千万要牵着我手,那狗怕你,但对我特凶……”
苏南说完也不禁疑惑,那狗如果欺软怕硬,按理说,那也得是看见她不叫,看见宁白叫吧?或是见他们两人都叫。
怎么在宁白面前像兔子一样,一声都不叫。
这是苏南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的一件事……
“恩,阿姐牵好我的手,”宁白点点头,日光落在他侧脸,照得他皮肤像水玉一般,“我不会让狗伤害阿姐。”
“不,为了安全,我们以后还是不走那里了吧,虽然狗见到你不会叫,但说不定以后会发疯呢,今天苏黛便被咬了,以后我们还是绕路走吧,远一些就远一些。”苏南想了想,又说道。
“阿姐,狗见到我不会叫的。”宁白被苏南握着手,冰凉的手心也逐渐温暖起来。
他站立在她一侧,漆黑的眼瞳映着苏南,睫毛柔软垂下,不禁想——
可能因为,他是比恶狗还要疯的人吧?
——
苏黛被狗咬的事惊动了整个苏府。
在大夫来了之后,苏南她母亲也拉着这两人去看望苏黛,房间里挤满了人,她父亲和祖母也来了,还有大夫人王氏,苏黛的母亲。
他们坐在床边,苏黛他们站后面。
房间里弥漫着刺鼻血腥味,苏南透过人群缝隙朝里看,果真是看到鲜血淋漓,血肉模糊的场景,大夫还在处理伤口。
苏南嘶了一声,一下又被吓了回来,她攥着宁白衣袖,后踮脚:“阿白,我看到好多血,那狗真的好凶残!以后我们别走那了,要是那狗也咬你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