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沈清山再也没绷住,当日就来了锦绣阁,果然没见到简瑶,问店内伙计,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打那之后,沈清山每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来锦绣阁问简瑶回来没。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只是,在知道简瑶不在长安后,他心中就横生慌乱,许是生怕日后再也见不到她。
沈清山咽下心底漫上来的苦涩。
“听说沈公子一直在找我,不知有什么事?”
简瑶在离沈清山三步远的地方站住,疏离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被她的态度刺到,沈清山倏然想起那日简瑶的话,他怕惹她不高兴,情急之下,慌乱地找了借口:
“我、我只是想请简姑娘做件衣裳,我娘快要寿辰,我不知送什么,就想着送她一件衣裳。”
其实这是睁眼说瞎话,侍郎夫人的生辰在六月,这才二月初,只是他若不寻个借口,根本不敢面对她。
说话的时间,沈清山将对面女子牢牢看在眼里,她未施粉黛,发髻上也只是斜斜插了支玉簪,简单素净,烟青色罗裙替她添了抹韵色,她什么都不用做,就让他心慌意乱。
沈清山的慌乱和紧张被简瑶看在眼里,她眨了下眸子,心中无奈,可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若无他求娶一事,她还可将他当个寻常客人,再近些,道声朋友也无妨,可恰是如今,两人之间连说句话都觉尴尬。
简瑶斟酌了下,开口:
“那沈公子可记得令堂的衣襟尺寸?”
“额……”沈清山卡住,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脸色憋得通红。
不仅是在简瑶等待的眼神中窘迫,还有些难以言喻的羞愧。
他忽然记起,每年夏日,他娘总会亲自给他做身衣裳,自幼至今,从未落下过,而他这么多年居然连他娘亲穿多大尺寸的衣裳都不记得。
往年,娘亲生辰,他都送了些什么?
沈清山有些恍惚,玉镯、金簪或各种名贵摆件,吩咐下人去寻来后,他再献宝似地送给娘亲,然后还沾沾自喜地以为尽到了孝心。
简瑶歪了歪头,没等到答案,只等来沈清山羞愧难当地低下头:
“……我明日送来。”
几个字,沈清山说得颇为艰难,说完后,他也没敢问简瑶这些日子去了何处,匆匆离去。
简瑶和青栀对视一眼,有些面面相觑,难得发问:
“他这是怎么了?”
青栀摇头:“不知道,可能想起什么事了吧。”
简瑶还有很多事要忙,没时间去想沈清山的异常,很快就将此事抛在了脑后。
简瑶一回来,就觉得店中忙碌非常,连伙计都说:
“掌柜的一回来,店中生意都好了起来。”
可不是?
简瑶不在时,那些客人来也只是和绣娘约定衣裳尺寸,或是直接买走成衣,简瑶回来后,小到绒犬大到屏风,都有人定制,甚至者,有人问了简瑶两句,得了推荐后,直接扯了块布走。
对伙计这话,简瑶只抿唇笑了笑,并不回话。
这些人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以,明明赚了钱,简瑶却开心不起来。
快傍晚时,简瑶刚准备关店,白三大老远地跑进来。
青栀看见他,顿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嗤哼一声:“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简瑶忙忙拉了她一下。
这可不是在羡城,若真惹恼了白三,简瑶可没法护住了青栀。
青栀也知晓,但心中就替简瑶觉得不平。
被简瑶一拉,青栀就闷闷地转身进了后院。
简称为,眼不见为净。
白三当然看得出青栀的不满,他有些讪讪地,但当真没甚脾气,变戏法似地从袖中掏出两盒玉瓶,放在柜台上。
简瑶觉得这东西有点眼熟,但一时之间想不起来,索性直接问道:
“这是什么?”
“凝脂膏。”白三刚想解释,就看见简瑶惊讶的神情,当下就猜到简瑶知道这是什么:“简掌柜知道这物的作用,属下也就不费时间解释了。”
简瑶的确惊讶,这是宫中的东西,当初她父亲是宫中太医,也会调制这些,简瑶也会,可有些名贵的药材简瑶弄不到,只好退而求次地选择舒痕胶。
简瑶细声细气地问:“你大老远跑过来,就为了给我送凝脂膏?”
她坐在柜台后,看白三时,要仰起脸,眸中有些茫然不解,白三只看了一眼,就赶紧移开视线,简掌柜那张脸白白净净的,两颊粉嫩,让人恨不得伸手掐一下。
白三心中嘀咕,怪不得小侯爷喜欢她,搁谁身上,会不喜欢?
他有心替小侯爷说好话:
“小侯爷回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长公主要凝脂膏,属下被府中人缠着问小侯爷情况,这不,一得空就赶紧给简掌柜送过来了!”
“小侯爷担心您的伤,怕您留疤,心中不舒坦,紧催着属下今日必须给您送过来。”
“这凝脂膏可是小侯爷挨了长公主好多声骂,才求来的。”
白三恨不得长篇大论地告诉简瑶,这凝脂膏多么来之不易,小侯爷又是多么在意她,夸大其词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停下来时,还不动声色咂摸了下嘴,觉得没过瘾。
简瑶被说得面红耳赤,她强压下心中那抹怪异的情绪,推辞道:
“这凝脂膏贵重,民女不能收。”
白三没想到会弄巧成拙,赶忙说道:“简掌柜说得什么话,您救了我们小侯爷一命,别说这凝脂膏,再贵重的东西,您得担得起。”
简瑶还待再说,白三打断她,卖惨的话张口就来:
“简掌柜可莫要推脱了,若不然,属下回去后可不好交差。”
但简瑶还真的拿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没辙,只能不好意思地将凝脂膏收下,点头时,饶是简瑶也不由得眸色灼亮,她爱俏,这种祛疤良药对她来说,真的是送到心坎上了。
佳人美眸含笑,直挺挺地朝白三迎面袭来,白三看得眼神一晃。
回过神来,白三心中咂舌,若让小侯爷看到这场景,怕是要后悔没能亲自送药来了。
临走前,白三还在说:
“这不过是小侯爷担心简掌柜的伤,肃亲侯府的谢礼还在后面呢,府中现在都在担心小侯爷的伤,等回过神,恐怕长公主会请简掌柜进府。”
简瑶一怔,不免有些惶惶。
那可是长公主,除了圣上,可说是世上最尊贵的人都不为过。
白三不由得安慰:“简掌柜不用担心,您救了小侯爷,长公主只有谢您的,请您进府,也不过是想知道您所需什么,才好答谢您。”
若简掌柜需要的东西,连长公主都不能给,那旁人恐怕更给不起。
这些话自然是裴湛要求他交代的,不然到时肃亲侯府的人来了,简瑶事先不知情,猝不及防下难免会手忙脚乱。
裴湛最怕的,还是她会有心理压力,提前几日知道,就可提前做准备。
裴湛的用心良苦没有白费,至少,简瑶乍然听到这个消息,的确慌乱,但一夜过后,就彻底冷静下来了。
她救下裴湛,所求之事,不就是如此?
所以,等肃亲侯府来人时,简瑶大大方方地接见,丝毫不见怯意,让肃亲侯府的人意外。
第18章 义女
“若是简掌柜准备好了,那就请和我们走一趟?”
来人在肃亲侯府应该颇有地位,年不过四十的妇人,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不卑不亢,明明只是个奴仆,却比寻常千金小姐看上去还要贵重。
知晓眼前这位是自家世子的救命恩人,崔嬷嬷的态度十分友善,甚至可称得上平易近人,言语之间也不会让人觉得为难,不紧不慢地等着简瑶回答,也不催促。
简瑶早就做好了准备,没让崔嬷嬷久等,对着颜青嘱咐两句,就带着青栀和崔嬷嬷离开。
肃亲侯府诚意十足,锦绣阁前停了辆马车,是用来接简瑶的。
前前后后六个丫鬟,排场十足,苏巷街常有贵人,此番行头也未引起注意,直到简瑶上了马车,才引起一片惊呼,简瑶安稳地坐在马车上,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她掀起提花帘子一角,见到些许曾来过锦绣阁的贵女,看了眼崔嬷嬷,又看向马车,眼神中充满了忌惮和钦羡。
简瑶不清楚崔嬷嬷的身份,但听外间喧哗,隐约猜到了些许。
她摇了摇头,低叹了声。
长公主不愧是长公主。
这一趟,不仅是请她进府,也是在告诉众人,从今以后,锦绣阁身后背靠着肃亲侯府和靖和长公主这座靠山,甭管何人,日后想动简瑶,都会在心中仔细掂量。
否则,仅仅接她入府,何至于派崔嬷嬷前来?
此时的肃亲侯府,翟清堂。
靖和长公主高坐于堂,轻声不断,将下人指挥得团团转:
“把皇兄昨日派人送来的白银针泡上,给简掌柜的谢礼可备好了?”
等身边婢女点头后,她看了眼清单,拧起眉:“她自己就开着锦绣阁,什么好布料没见过?除了这匹云织锦布,其余布料全去掉,换成珠宝首饰,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该是喜欢这些。”
裴清婉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抿着茶水。
对于大伯母的兴师动众,裴清婉不由得暗暗咂舌,她小声地说:
“大伯母,是不是过于隆重了些?”
在她看来,就算那个简掌柜救了三哥,也不至于大伯母这么重视,毕竟大伯母是何身份?
靖和长公主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她救了你三哥,若她是个男子,本宫为她求个一官半职都不为过,可惜是个女子,只能送些珠宝宅院,算什么隆重?”
靖和长公主经过先帝晚年的朝廷动荡,眼界自不是裴清婉这个生长在后宅中的女子可比的,她深知这世道,权势和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金银珠宝和宅院铺子,对她来说,不过张口就有的东西,哪怕送再多出去,她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裴清婉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
她一直养在靖和长公主身边,哪怕有些心疼这些名贵的东西,也不至于舍不得。
另一边,简瑶被崔嬷嬷一路领进来,相比镇南侯府,肃亲侯府显然府邸更大,入门就是红墙玉璧,绕过去,才见景色,松柏成群,芍药遍地。
见简瑶视线一直停在芍药上,崔嬷嬷笑道:
“简掌柜也喜欢芍药?”
简瑶忙忙摇头,哪怕有心收敛,也难掩惊讶好奇:“还未到芍药花期,这芍药怎么开得如此茂盛?”
“长公主偏爱芍药灼艳,这芍药是侯爷特意移栽过来的,花房的人照料,四季常开,为的就是让长公主一进府就可见满地芍药。”崔嬷嬷停下来,为她解释。
简瑶顿了下,这其中费的心思和功夫恐不能一日言之,不由得道:
“侯爷和长公主当真恩爱。”
若不恩爱,肃亲侯也不会因长公主下嫁就转而倾全族之力支持圣上登基,若不恩爱,肃亲侯也不会因长公主一点偏好就如此大费周章,若不恩爱,肃亲侯也不会和长公主成亲多年未曾纳过一妾。
肃亲侯和靖和长公主的事,在长安一直都是件佳谈。
崔嬷嬷轻笑不语,显然对这话是爱听的。
走过芍药丛后,简瑶再未对其余事物露出好奇,跟在崔嬷嬷身后,不知绕了几个弯,路过花园凉亭,走过假山流水,最后越过一扇月洞门,踏上一则栏木游廊,在简瑶快要被绕晕时,崔嬷嬷终于道:
“快到了。”
简瑶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崔嬷嬷话音一顿,透着点意外:“你不伺候世子,在这做什么?”
简瑶抬头看去,就见白三探头探脑地站在游廊边上,在陌生的地方看见熟悉的人,让简瑶心中不知名的紧张倏地放松下来。
白三冲简瑶嬉皮笑脸地眨了眨眼,才讨巧道:
“这不是听说崔姑姑去请简掌柜的进府,怎么说简掌柜也救过世子一命,属下不得过来亲眼看看!”
崔嬷嬷是靖和长公主的奶嬷嬷,在府中地位特殊,裴湛都要唤她一声崔姑姑,白三这是跟着裴湛一同喊的,在府内,白三可不敢乱喊什么小侯爷,规规矩矩地叫世子。
崔嬷嬷没管他那些小心思,睨了他一眼:
“行了,长公主还等着呢。”
白三可不是来拦人的,忙笑着侧身让行,只是在简瑶经过他的时候,冲简瑶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简瑶惊得睁大眸子。
自回长安至今,也过了近十日,简瑶没见过裴湛,也不清楚他的伤究竟如何了,但白三刚刚的口型明明是在说“有小侯爷在,别紧张”。
小侯爷在?
裴湛?
他可以下地行走了?
所以,待会见长公主时,裴湛也会在?
后面一段路,简瑶有些心神不定的,不知是什么心思,因为白三的话,有些放松,倏地又有些紧张。
但又不知道为什么紧张。
待回神时,她已经站在靖和长公主面前,和她想象的不同,靖和长公主没有丝毫端着架子,巧笑如嫣,明艳大方,看简瑶时就如同在看一个自家小辈,态度自然又亲切,让简瑶不自觉就放松下来。
而裴湛,简瑶扫了一圈,他根本不在。
简瑶不着痕迹敛下眼眸,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靖和长公主让人奉了茶水:
“宫中送来的白银针,你尝尝可喝得惯?”
简瑶端着杯盏抿了一口,茶香浓郁,浅涩后带着甘甜,哪怕简瑶不爱喝茶,都连喝了两口才放下杯盏。
她有些紧张和羞涩,但说话时,还算大方得体:“侯府的东西样样都是好的。”
这不是奉承,而是实话实说。
她稍抬着头,眸子中潋滟干净,靖和长公主朝她看去,直接掩唇笑了笑:
“你要是喜欢,待会我让人给你带上一包。”
裴清婉无声地吃着糕点,心道大伯母真大方,这白银针连肃亲侯府都只有两包,这一开口,就是送上一包。
简瑶连声推辞,她不知白银针稀少,但听这是宫中的东西,就猜到了贵重,自然是不敢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