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回过神,仔仔细细打量了小侯爷,就见小侯爷朝他挑了挑眉,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只是随口一说。
可白三伺候裴湛多年,对他最了解不过,立即知晓小侯爷根本不是说说而已,白三差些急得跳起来:
“小侯爷,这、这是哪一出啊!长安城都知道沈公子看上了简姑娘,咱这忽然掺和这热闹作甚啊!”
白三吓得舌头险些打结。
只盼小侯爷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沈公子迷恋上这锦绣阁的掌柜,让长安城的人狠狠看了笑话,自家小侯爷再掺和一脚,那不就妥妥成了绯色消息?
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了,那后果……
白三狠狠打了冷颤。
裴湛淡定地移开视线,似乎把白三吓到的人根本不是他。
他垂眸,将手中剩下的半杯茶抿尽,若无其事地继续自问自答:
“应该不会。”
白三秉着呼吸,听到这句话,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裴湛径直站起了身,白三吓得连忙拦住他:“小侯爷不是说不会吗?怎么还要下去?”
裴湛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
“不试试怎么知道?”
白三人傻了。
眼见小侯爷就要走出包厢,他余光觑见沈雯离开了锦绣阁,立刻高呼:“小侯爷!小侯爷!”
裴湛停在门口,不耐烦地回头看他。
白三忙忙说:“走了!世子夫人已经走了!”
似乎怕裴湛不信,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楼下锦绣阁的方向。
裴湛不着痕迹地拧眉。
沈雯会这么简单就走了?他不信,可白三却不敢骗他。
裴湛狐疑地走到窗边,刚好看见镇南侯府的马车准备离开,裴湛眯了眯眸子,手搭在窗沿边轻轻敲点了下:“居然走了。”
听其语气,似乎有些失望和可惜。
第4章 不以为然
白三在心中咂摸许久,依旧没回过味来。
一个月前,刚传出来沈公子爱慕锦绣阁简姑娘的消息时,自家小侯爷可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样,当时也是在这聚贤楼,也是这个包厢。
……
“沈二这些日子不知在干嘛,整日不见人影,派人去找他,就一句有事给打发了,当真扫兴!”
说话的人是邱将军府上嫡幼子,经常聚在一起的人中,属他和沈清山关系最好,近些日子,不管什么活动聚会,沈清山一干拒绝,邱瀚早就心生不满了,如今见了裴湛,一股脑立刻吐槽出来。
裴湛觑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靠在窗边,可有可无地“嗯”了声。
邱瀚张了张嘴,觉得没趣,索性也没再说。
倒是他身旁的洛如风颇有些诧异:“你不知道?沈二最近可是被锦绣阁的掌柜的给迷住了,一日不落地往那儿跑,沉溺温柔乡,哪有功夫搭理你?”
锦绣阁?
邱瀚皱眉,倒是有点耳熟。
半晌,邱瀚才想起来,这锦绣阁最近在长安城中名声大噪,倒不是锦绣阁中衣裳布料有多好,而是这掌柜的,听说是一个尚在闺阁中的姑娘,那副容貌生得花容月貌、倾国倾城,尤其是那小嗓音十分勾人。
邱瀚却不以为然,他出身将军府,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
沈清山同样如此,会被一个小掌柜的勾了魂去?
邱瀚撇嘴:“你哪道听途说的消息?小心沈二那家伙找你算账。”
沈清山常说自己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最痛恨旁人将他和一个女子牵扯在一起。
裴湛也轻嗤了声。
显然没将洛如风的话放在心上。
洛如风见没人将他的话当真,当即恼得一张脸通红,翻了白眼:
“我陪二姐去锦绣阁时,亲眼所见!”
“沈二那副小心翼翼讨好的模样,简直让我没眼看,我和沈二认识那么多年,还能认错不成?!”
这副模样,让邱瀚生了几分迟疑。
洛如风再如何,也不至于编排沈二的闲话,难道那锦绣阁的掌柜当真生得似洛神再世?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得一点也不假,邱瀚本就是和沈清山常混迹青楼的常客,如今听说沈清山看上锦绣阁的掌柜,第一反应就是那掌柜是不是的确如传言一样?
邱瀚颇有兴味地挑挑眉,朝靠在窗户边的人看去:
“小侯爷,这锦绣阁就在这苏巷街,不然我们也看看去?”
“不去。”裴湛连眼皮子都懒得抬起。
暖阳正好,透过敞开的窗户照在裴湛身上,他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哪能提起心思为一个女子特意跑一趟?
说着话,裴湛打了个哈欠。
邱瀚近半月没见着沈清山了,如今又听说了这个消息,心中痒得紧,当即道:
“小侯爷不是惯爱听那些江南小调,听说这女子那口嗓音软得能掐出水来,若是错过了,那岂不是可惜?”
至于沈清山,邱瀚没放在心上,倒不是他不把沈清山当一回事儿,而是他太了解沈清山的德性了,根本不会是为了一个女子收敛的人。
洛如风想看热闹,因此,也跟在里面劝。
裴湛被说得烦了,直接嗤道:“世人传言,多数夸大其词,那老板娘若真如你们所说,又怎会抛头露面?”
归根究底,他根本是不相信长安城中的那些传言。
邱瀚被训了一通,讪讪地没再继续劝。
裴湛身份贵重,素来无法无天,就连一般的皇子都得忌惮几分他这脾气,也就是看在往日的交情,才对他们有几分好脸色,邱瀚心知肚明,也不敢再提去锦绣阁一事。
只有亲眼见过简瑶的洛如风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裴湛,那人的确如传言一样,最重要的是,依他这么多年对裴湛的了解,那锦绣阁的掌柜甭管是那模样还是小嗓音,简直是顺着裴湛心意长成的。
洛如风纠结半晌,最终在心底摇了摇头,算了,总归也和他无关。
……
白三把那日的场景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没有记错,小侯爷明明对简姑娘看不上眼,他一脸纠结,怎么也想不明白,小侯爷如今这态度,怎么就仿佛变了个人一样?
白三讪讪地看向裴湛,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小侯爷,您什么时候和简姑娘认识了?”
裴湛看了他一眼,说出了个让白三意想不到的答案:
“不认识。”
白三噎住。
心中暗呸了几句,人都不认识,你居然就想让人家对你芳心暗许?
想起从自家小侯爷口中蹦出的“芳心暗许”四字,白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出什么感受,总之浑身不得劲,就像听见一个穷凶恶极的犯人说要从良一样。
裴湛没再管白三在想什么,心中不住地惋惜。
若他早些下去,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可不就落他身上了?
与此处不远的锦绣阁中,在沈雯走后,简瑶总觉得还有人一直在盯着她,让她心生不安,她假装不着痕迹地四处扫了眼,在对上不远的二楼窗户看过来的视线时,她蓦然一愣。
她认出了那人是谁。
哪怕她刚回长安城,都对其有所耳闻的肃亲侯府的世子,裴湛。
确定裴湛的确在看着自己。
似想起了什么,简瑶轻微眯了眯眸子。
一个月前,锦绣阁终于渐渐入了世家的眼,那时又恰好接了陈府的订单,简瑶难得可以松口气,就带着青栀和颜青到聚贤楼庆祝了一番,谁知晓,刚进去,就听见来自一墙之隔的对她的评价。
散漫轻嗤的一句“想必不过尔尔”,气得青栀差些跑去和他们理论起来。
简瑶本来不知晓隔壁的说话的人是何人,可一句小侯爷彻底说明了裴湛的身份,毕竟,整个长安城担得起一句小侯爷的,也只有裴湛了。
女子爱俏,哪怕这张脸给简瑶惹过不少麻烦,但简瑶也依旧十分看重容貌,被一个尚未相识的人评价不过尔尔,简瑶当时心中也闪过一丝情绪。
不过,很快简瑶就放平了心态。
各花入各眼,哪怕她生得倾国倾城,也总有人不喜欢她这模样。
而且,裴湛的身份……
简瑶低了低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仿若没发现裴湛的视线,将裴湛当作寻常路人忽视过去,简瑶侧过脸对青栀吩咐了几句,就提起裙摆上了阁楼。
一片喧嚣中只有她在朝上走,绯红裙摆微微垂地,莲花似落瓣绽放在衣摆上,她如今是绯色消息的中心人物,一举一动都甚惹人注意,看似认真挑选绸缎的人或是本就是奔着睹她容貌的人皆微微侧仰头朝她看去。
落在旁人眼中,让某人眯起眸子。
忽地,他轻啧了声。
这声“啧”意味深长。
白三发誓,他对自家小侯爷绝对忠心耿耿,甚至为了小侯爷豁出命去都不带眨眼的。
可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自家小侯爷这副模样,他脸色古怪,生怕旁人闯进来看见这副场景:
“小侯爷,这午时都过了,咱也回府吧。”
仿若察觉白三心中所想,裴湛冷不丁地觑了他一眼。
白三假装没看见,看天看地就是不看裴湛,心中恨不得将裴湛拉走。
就在这时,厢房的门被从外面敲响,白三眼睛一亮,忙忙打开门,一见来人,白三立刻正了脸色,不着痕迹地拧起眉。
来人恭恭敬敬,躬身垂首:
“小侯爷,殿下派奴才来请您进宫一趟。”
裴湛的好心情被打断,勾起的唇角未变,只眸中一闪而过抹厌烦,他收回落在外面的视线,在转过身时,眉梢的那抹厌烦尽数消失殆尽。
有心不想去,可在觑见来人额头的涔涔冷汗时,裴湛拨弄了下手边的杯盏,心知自己躲不过去,没有摆架子,径直起了身:
“走吧。”
福安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请动了裴湛,喜不自禁,立刻垂头引路。
白三惊讶。
如今太子和二皇子争斗严重,小侯爷不想掺和进去,素来能躲就躲,总归小侯爷身份特殊,又有圣上撑腰,哪怕是太子也不敢为难小侯爷,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
他偷偷透过窗户朝锦绣阁瞟了眼,难道是因为小侯爷今日心情好?
出了聚贤楼,锦绣阁就在眼前,裴湛侧头看了眼,只见一片热闹,可那个女子却不见人影,他任性停顿,可福安却不敢催促。
没瞧见人,裴湛失了兴致,刚要上马车,忽地,余光瞥见白三鬼鬼祟祟地朝锦绣阁偷看的模样,懒得去管白三在做什么。
只不过想起什么,裴湛忽然眯着眸子嗤呵了声,似随意地撂下一句话:
“派人守着沈清山。”
白三不解:“沈公子溜出府后就没来过锦绣阁,属下在这儿守着,当真能守到沈公子吗?”
话音未尽,裴湛看了他一眼。
寡淡平静的一眼,让白三堪堪噤声,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属下这就去办!”
待裴湛上了马车,他才后知后觉地仰头琢磨着,小侯爷让他派人守着沈公子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5章 听墙角(捉虫)
日色渐暗,街上行人渐渐减少,简瑶算了下今日的订单,就吩咐青栀关了门,一同回了后院。
这间商铺前面是两层,被简瑶用来作锦绣阁,而后面则是她们居住的院子,除去厨房,共四间房,简瑶住了主卧,青栀就住在她隔壁的耳房,另一侧作为库房。
而颜青身为男子,则住在最偏的房间中,离简瑶的房间有些距离,但却和厨房颇近。
条件如此,也顾不得男女有别。
长安城在天子脚下,入夜后自有人巡逻,遥遥地传来打更声,圆木击打在铜锣上,衬得夜间的苏巷街格外安静。
简瑶翻看着账本,头也不抬地和颜青说:“过些日子,你再回一趟羡城。”
话音落下,却迟迟听不见回答,简瑶不由得抬起头,就见颜青沉默地盯着她,一言不发地表示抗拒。
简瑶有些惊讶。
五年前,江城水提坍塌,后又鼠疫横行,闹得民不聊生,简瑶的父亲奉圣旨跟随二皇子前往江城赈灾。
简瑶一直记得,那年,她正和娘亲撒娇嗔闹着想要偷懒,忽然管家进来通传,后门处有一男子要见夫人,她娘亲自不是谁都会见,可管家递了一样东西,娘亲就立刻让管家将人带了进来。
那时简瑶刚年满十二,男子被带进来,一身衣裳勉强称得上干净,可抬起头时,她惊得忙忙掩唇。
不怪简瑶,而是那人脸上皆是凹凸不平的疙瘩,就似她年幼时染上天花后留下的痕迹一样,不过她父亲善医术,舒痕胶一直不停,那时,她早就消了一身痕迹。
简瑶记得,这件事落入圣上耳中时,她还被称了句有福之人。
那人就是颜青,他带着父亲的亲笔信回到长安,交给她娘亲,让她娘亲刚看完就险些昏过去,简瑶整个人慌了神,哪怕当时颜青并未明说他来的来历,可颜青脸上的痕迹也让简瑶隐隐猜到了些许。
必是从江城而来。
在那不久后,就传来她父亲深入难民研制解药,后却染上鼠疫,不幸丧命的消息。
父亲的骨灰刚送回长安,娘亲就卧病不起,后来以调养生息为由,忙忙带着她回了江南,避开长安城这处风险之地。
每每想起她父亲的死因,简瑶都觉得好笑。
颜青乃她父亲所救,他脸上身上那般痕迹,足可见感染极深,如此都安然无恙,说明她父亲早就研制出疫情的解药,可传回来的消息,却是他父亲为了研制解药而死。
还有颜青带回来的书信……
忆起往事,简瑶脸色白了些许,但她很快回神,压下心底的情绪,对颜青的沉默不语表示不解。
颜青当初染上鼠疫,是被她父亲所救,后受她父亲所托来到长安城送信,本该就此恩怨了清,可颜青却从那之后就留在了她身边,对她言听计从。
简瑶知道,这是颜青感激她父亲救了他。
颜青避开她的视线,只闷闷吐出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