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首以盼,她似乎要将自己铸成一块望夫石。王舒珩才刚下船时将莺就瞧见了,她本想跑上前的,不过福泉说殿下在忙最好不要捣乱,姜莺只得忍了又忍。
明明分开不过五日,她却觉得恍若熬了半年。甫一靠近,姜莺便把油纸伞撑到了王舒珩头顶。她什么都不管不顾,身子扑进对方怀里。
“夫君——”
王舒珩隔空将人抱至一处亭中避雨,他浑身湿透周遭生寒,就连抱着姜莺的手都是冰的。等进了亭子将人安置在一角,他脸上躺着水,不客气道:“这么大的雨不好好呆在驿馆,你跑出来做甚?”
少女回答得理直气壮,“我来接夫君回家。”她放下油纸伞,双手仍旧紧紧抱着王舒珩。许是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冷意,姜莺拿袖子替王舒珩抹掉脸上的水,问:“夫君冷不冷?”
说罢握住王舒珩冰凉的手呵气,“我帮夫君暖暖。”
王舒珩浑身是水,若非手被姜莺握住一暖,根本没察觉到冷。他一哂,解下雨氅披在姜莺身上,不冷不热道:“回去了。”
不多时,两人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此番大捷归来众人高兴,原本欲叫上王舒珩同去饮酒,却见他与小厮同撑一把伞离去。这种高兴的时候,有人忍不住打听说:
“那个玉面小厮和殿下的关系我怎么瞧着有点奇怪,你们在岛上,殿下平时也这么平易近人吗?”
马上有亲身经历者摇头。沅阳王亲赴炎陵岛,自是以身作则,与众人同吃同住。炎陵岛上条件不及白沙镇,风餐露宿有时在山洞中将就一夜也是有的。此等环境中,众人虽与沅阳王朝夕相处,但一点也不亲近,更遑论同撑一把伞这种事。
“我方才好像看见那白玉小厮拉袖子替殿下抹脸,不是他该不会是沅阳王的结拜义弟吧?”
因为有雨氅,回至驿馆姜莺身上依旧干爽,反观王舒珩就不大好了。分别多日,她一直悬心,回屋站定这才看清王舒珩一身狼狈。他依旧身着出发那日的玄色衣袍,此刻因为雨水紧紧帖服,衬的他肩宽胸阔,挺拔颀长。
姜莺解下雨氅,拿起一块布巾走到王舒珩跟前,“夫君先擦一擦。”离得近了,干脆上手亲自帮忙整理。
粗略收拾了下,王舒珩解开盘扣要去沐浴。他脱衣裳的时候,姜莺就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即便行事再怎么不拘小节,王舒珩还是察觉到一丝尴尬。他清了清嗓子,道:“我要脱衣。”
可惜姜莺会错了意,几步走近说:“那我帮夫君脱。”
王舒珩微微一愣,只得吩咐:“去叫人准备热水。”
他使了个法子将人支开,姜莺果真去了。因担心雨天浴房水不够热,姜莺便叫福泉把浴桶搬进屋,又亲自去厨房盯着厨娘烧水,还从找出干净衣裳放在一旁。
在外奔波辛苦,莫说换衣就连热水都用不上,王舒珩看她忙进忙出,不禁心头一悦,生出从冷石窟重回温柔乡的感觉。
他沐浴时姜莺倒也没看,规规矩矩缩在小隔间,等出来时王舒珩已经换好干净衣裳,整个人神清气爽,面容清俊,犹如明珠美玉一般。
看到姜莺,王舒珩自然又想到姜怀远。如果姜莺没有患上失魂症,他的确愿意把姜怀远或许还在人世的消息同她分享。可如今姜莺什么也记不起,说了也是徒增烦恼。如此,王舒珩暂时瞒下这事。
他唤来福泉,吩咐说:“本王记得姜怀远船只被拖回临安码头时,上头还有两个小厮?”
这事福泉记忆尤为深刻,因为当时是他亲自到码头打听情况,道:“确实。船只被洗劫一空,据说那两人是躲在箱箧中才逃过一劫。下船时疯疯癫癫说着浑话,大夫说已经失了神智。”
人疯没疯,总要亲自见过才知,况且如今徐太医就在临安,他最擅长治疗的便是脑疾。王舒珩让福泉今夜启程回临安,把人带到王府审问。
福泉走后,王舒珩又处理了些急事才与姜莺同去饭厅用晚膳。这个点用膳的人少,王舒珩点了三素两荤一汤,菜很快上齐了。
他吃的急,对姜莺看他的目光浑然不觉。姜莺默默给他碗里夹菜,说:“殿下在外辛苦,多吃一些。”
夹菜这种动作实在暧昧,王舒珩顿了顿,本想提醒姜莺这是在外面,他们的关系不能被人发现。可转念一想,反正天色已晚周遭没什么人,谁会注意他们两。如此,王舒珩便没出声制止,任由姜莺去了。
看夫君吃了她夹的菜,姜莺受到鼓舞,又给他盛汤。她动作笨拙,汤汁洒出一些王舒珩也没说什么,接过那碗汤一饮而尽。
王舒珩专心用膳,不禁想起出发去炎陵岛前的那碗汤圆,又看到姜莺笨拙体贴人的模样。若非亲眼所见,他绝不会相信,姜莺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其实还挺有贤妻良母的潜质。
二人专心用膳,完全没发现此时饭厅一角,正坐着郑从事等几位同僚。众人背地里打量,越看越觉得沅阳王和那位小厮奇怪。
有人悄声道:“那小厮不会真是殿下的结拜义弟吧,那他还真走运。”
“什么义弟,只有我觉得他们之前情意绵绵吗?”
大梁民风开化,情意绵绵四字一出,再联系沅阳王平日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众人瞬间明白此话何意。还是郑从事摇头,道:“我瞧着不像。你们还不知道吧,殿下不是不好女色,而是王府里头早藏有娇娇。之前在临安,我可是亲眼瞧见那女子抱殿下的,殿下非但没有推开,胳膊似乎还紧了紧。”
郑从事说的绘声绘色,众人听完,愈发坚信那小厮命好,竟能与沅阳王结拜做兄弟,下半辈子享福了。
*
是夜,在外奔波劳苦,此时夜灯昏黄锦帐暖香,王舒珩回屋不久便打算睡了。他上床后只觉锦被间幽香袭人,隐隐掺杂着橘子香气。
不用多想王舒珩便知,他离开这几日姜莺睡在这张床上。本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张床铺而已,他不在姜莺想睡便睡,王舒珩并不在意。
可是一想到少女曾在这张床上酣睡,自己盖着她盖过的锦被,王舒珩下意识浑身一紧。尤其鼻尖萦绕着那股浅浅的橘子香气,不禁叫他想起醉酒那日的荒唐。
他闭眼,强迫自己入睡,试了几次依旧心浮气躁。
再睁眼时,王舒珩又看到小隔间门口那只纤弱的身影。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少女抱着锦被挪到床边,轻声问:“夫君,我可以睡在这里吗?”
姜莺的想法很简单,她在有人的时候会注意分寸,但房中并无旁人何须谨慎?况且这几日她睡习惯了夫君舒适的拔步床,不想再回小隔间睡她的罗汉床了。
可是今夜既无雷声暴雨,也无凶手杀人,她该用什么借口才能留下呢?
姜莺想不到,只得坐到床边,委屈巴巴又唤了声:“夫君——我带着自己的被子,不会抢你的。还有,我只占一小块地方,绝对不挤到你。我身上干净还抹了面脂,味道不熏人。”
瞧她那副可怜祈求的模样,王舒珩笑的胸腔微震。他坐起来,明知故问:“所以呢?”
“所以,我我可不可以睡在这张床上?”
王舒珩故意为难,“你睡在这儿,我睡去哪儿?”
这次是真把姜莺难住了,夫君还是不愿意让她上床吗?她越想越气,嘴巴一瘪也有小脾气了。“夫君不体贴,那罗汉床又小又凉我睡不惯。”说着,她自顾自爬上床越过王舒珩在里侧躺下,道:“我今夜就要睡在这里,夫君不想与我同寝就去小隔间睡好了。”
说完就气呼呼背过身子,咬着牙暗暗发誓,若夫君敢强行把她撵回小隔间,她就她就咬他!
半晌却不见王舒珩有动作,又等了会,姜莺感觉到身旁躺下来一个人,不多时响起绵长的呼吸。
姜莺这才转过身,小声道:“谢谢夫君。”
黑暗中,她没瞧见王舒珩唇角勾了一下。
在白沙镇又忙碌了几日他们便要回临安了。这日上午姜莺同王舒珩出门买东西,白沙镇除了胭脂水粉,还有不少精致糕点。姜莺想着小鸠,打算买回去给她尝尝。
两人才出驿馆,王舒珩便察觉有人跟踪。他警惕性极高,袖中短刀微微划出一段,故意与姜莺停在路边一处小摊前看胭脂。
很快,王舒珩发现跟踪他们的只有一人,且此人不是什么高手,竟是姜莺的前未婚夫——程意。
王舒珩一晒。还敢鬼鬼祟祟探究他的事,看来上回福泉下手轻了没让人长记性。王舒珩收了刀,故意与姜莺在街边慢悠悠闲逛。他想看看程意到底玩什么花样,便故意装作有事先行离开。
果然,王舒珩走后不久,程意就找来了。姜莺正在挑选胭脂,忽然手腕被人捉住,不等她反抗程意就带人拐进一处窄巷。
“莺莺,你听我说,沅阳王真不是你的夫君。”
姜莺吓了一跳,看清来人不禁怒气横生。她觉得程意不光奇怪,还烦人。姜莺奋力挣脱,语气不善道:“上次念你于我有恩才不计较,再胡说八道我就告诉夫君了。”
她后退了些,程意心知无凭无据劝不动她,便道:“我有证据,等回临安自然会证明给你看。你只需在王府后门给我开一条缝,看完我的证据真相自然大白。”
程意见姜莺不为所动,无奈又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祈求,“姜莺,你信我一回。”
“你既说殿下不是我的夫君,那我问你,我的夫君是谁?”
面对姜莺的质问,程意无言以对。若没有发生姜羽那事,姜莺的夫君自然是他。在两人还没有退婚前,姜莺有多喜欢自己程意是知道的。姜莺用情至深,也难怪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夫君
想到此处,程意愧意更深。他昔日乃是临安侧帽风流的第一才子,财富美人唾手可得,只等秋闱一到功名便也是囊中之物。时易世变,即便程意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后悔。
在姜羽和程夫人日益激烈的对峙中他身心疲惫,忽然觉出姜莺的好来。姜莺听话乖巧,从前虽然黏人了些,却从不会给他带来左右为难的烦忧。
程意在姜莺面前从没有这么低声下气,他诚恳道:“姜莺,你的夫君是是”
他犹豫许久,姜莺早不耐烦了,她丢下一句骗子便迅速出了窄巷。程意伸手去留,然少女身形轻盈一闪而过,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从窄巷出来姜莺左右张望,很快便发现了夫君。王舒珩并没有问她去了哪里,两人继续沿街漫步。
程意贼心不死,王舒珩漫不经心朝身后望一眼,已经想到应对的法子。程意不是有证据吗?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伪证!
第34章 苦吗
逛至晚上两人才回, 今日逛的久了姜莺腿疼,一进屋就坐在桌旁一动不动。她低头捶着小腿,口中呜呜出声。
近来事务繁多, 王舒珩夜晚还在看公文。他半躺在床外侧,看姜莺梳洗完要上床, 目光示意她跨过去。
姜莺站在床边踌躇了会没忍住,道:“我今日遇到一个奇怪的人, 他说夫君不是我的夫君。”
闻言,王舒珩微微抬眼,“你信?”
姜莺摇头。那人说话吞吞吐吐, 眼神闪躲, 一定是骗子。她就是觉得这件事瞒着夫君不好, 憋在心里不舒服, 说出来就好多了。
王舒珩笑, “不必在意,此人疯言疯语,我自有法子治他。”
解决完一桩心事, 姜莺浑身轻松。她也困了, 爬上床铺要睡。不过王舒珩身子一动不动横在外侧,丝毫没有要让开的意思。姜莺只得依托床帏,向里侧迈过一条腿。
一只脚已经触碰到软软的床垫, 可惜她腿还疼着,没撑住浑身一软朝王舒珩扑去, 同时唇猝不及防撞上王舒珩侧脸,一片柔软。
四目相对,两人对这次意外的接触都有些没反应过来,怔怔望着对方。
呼吸交缠, 距离极近。姜莺唇吻在王舒珩脸颊,一动不动。她呆呆的,还是被对方推了一下才惊慌失措的分开。
后知后觉地,她才知两人现在的姿势有多羞耻。姜莺两条腿分跨在王舒珩腰侧,而王舒珩一只手扶在她的腰间,也不知是要推开还是贴近。
姜莺脸瞬间染上红晕,“夫夫君,对不起。”
她下意识道歉,王舒珩却不领情,脸色肃然,几乎是从牙缝中吐出四个字:“你先下去。”
莫说王舒珩,就连姜莺也察觉到眼下这个姿势不妥,好像好像她心存不轨,要把人怎么样一样。虽然她确实想和夫君再亲近一点,但姜莺胆小,只敢想想罢了。
她赶紧手脚并用地爬下去,脸庞,耳根,就连脖子都红了。王舒珩捂着被她亲过的地方直起身,一言不发下了床。
“夫君,我真不是有意的。”
王舒珩淡淡回:“我知道。”
正因为知道姜莺并非有意,他才愈发烦躁。王舒珩披了件外衫去梳洗,一路上都无法平静狂乱的心跳。
他自嘲,不过一个意外的吻,也不知自己悸动什么?倒显得像个被轻薄的小媳妇似的,没一点气度。
也罢,亲就亲了,反正他也亲过她。
再回屋时,姜莺已经蒙着脑袋睡了。许是知道做了错事,少女紧贴墙壁,只露出半个脑袋。王舒珩熄灯上床,刚刚躺下就听身后有轻微的响动,就连呼吸都是刻意压制着。
王舒珩忍不住就想逗她,“姜莺!被亲的人是我,你躲什么?”
他一开口,姜莺就没法再装睡了,慢慢从被子中钻出靠近了些,问:“夫君不生气了?”
“我何时生气?”
姜莺哑口无言,仔细一想夫君确实也没说生气。她想通了胆子又大起来,支支吾吾道:“那那我下次还能再亲吗?”
“夫君?”
唤了几声没人应,对方似乎已经睡了,姜应只得悻悻闭嘴。
翌日用过早膳,收拾好东西便要回临安了。这趟回程大伙买了不少东西,便增加了辆马车运货,考虑姜莺娇气的身子,王舒珩在装货的马车上腾出空间将人塞进去,美曰其名:看东西。
如此回程的途中,姜莺就少受些皮肉之苦。
天一直阴沉,好在路途中没下雨,颠簸两日才到临安。沅阳王府内,众人得知殿下要回的消息,早早地就忙开了。
王舒珩和姜莺不在王府的这些时日,日子很是安静无趣。孙嬷嬷似乎早习惯了这样的冷清,板着脸过日子对谁都爱答不理。倒是小鸠,念及还要在王府藏身一段日子,对孙嬷嬷处处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