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人也没什么冲突,无非是孙嬷嬷过日子勤俭,虽然不阻拦但每每小鸠浪费了什么,她眉头便皱得能夹死只苍蝇。
这日,得知姜莺要回王府,小鸠在卧房用掐丝珐琅薰炉薰床。她知道二姑娘喜欢身上香香的,住的地方也要香香的,就把床铺帷帐里里外外薰了三遍,转头不小心撞上孙嬷嬷紧蹙的眉头。
小鸠笑的客气,宽慰说:“嬷嬷不必担心,奴婢与殿下早说好了。再过些时日表公子到临安,我们便去泉州不给王府添麻烦。”
“什么?”孙嬷嬷眉头皱的更厉害了。她先前埋怨姜莺铺张浪费,现在听说人要走又觉得亏。一个大姑娘,花了王府这么多银子,什么回报都没有便拍拍屁股走人,殿下岂不是吃了大亏?
孙嬷嬷狐疑问:“你们花了那么多王府的银子,那位表公子都能补上?”
小鸠被问的一愣,这个问题她完全没想过。王府在开销上从不苛待二姑娘,导致她也跟以前在姜府一样,有什么好东西都用在伺候姜莺身上。乍一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王府毕竟不是姜府,沅阳王于二姑娘,说到底也不过没什么关系。
看小鸠愣住,孙嬷嬷便知道答案了。想必那表公子,也不是什么腰缠万贯之家。
想到这些,孙嬷嬷更气了。姜莺花了王府这么银子,横竖也还不上,还不如留着好好伺候殿下。
傍晚,王府门口站了好些人。王舒珩等人骑马,后头跟着辆马车,车马才拐进平昌街,小鸠就踮起脚尖张望。
车一停稳,姜莺便掀开车帘跳了下来,怀中抱着两只包裹。小鸠迎上去,不住说:“姑娘在外瘦了些,这是什么好东西?”
姜莺拍拍鼓鼓的包裹,得意道:“给你买的山梨糕,还有我的胭脂,耳坠,白沙镇好东西多,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
原来马车上还有,看着马车上满满当当的货物,小鸠不禁眉头一跳,若沅阳王把二姑娘和她的花销折合成银子,要表公子还怎么办?
据她所知,姚家虽为泉州的父母官,但既不经商也无祖宗荫蔽,一家四口全靠姚州同的俸禄,约莫是还不上这么多银子的。
王舒珩下马便朝姜莺过来,嘱咐说:“我还有事要去府衙,晚膳你自己用些。”
姜莺上前两步,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胸口,仰头讨好笑道:“晚上我等夫君回来,还有,想吃酥和饴。”
“嗯,回来给你买。”
一旁小鸠愕然,不知为何她有一种感觉,这趟回来沅阳王和二姑娘之间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以往沅阳王待二姑娘也极好,有求必应,今日回来总感觉怪怪的,小鸠说不上来。
不光小鸠,孙嬷嬷也觉得殿下此番回来不大对劲。以前姜莺也会同他亲近,殿下虽明面上受着,但王府的人都知道实则避之不及。
这回怎么瞧着殿下还挺乐意姜莺同他亲近的。
回到卧房,姜莺便开始整理她从白沙镇带回的东西,小鸠也帮着收拾,打听问:“这趟去白沙镇如何?殿下可有外宿?可有狐媚子勾引?”
“怎会?”姜莺对着铜镜试了几只珠钗,“白沙镇的姑娘确实貌美,但夫君除了忙正事天天与我在一起,她们想勾也勾不走。”
如此小鸠便放心了,她真怕王府再多出一个女人,那她们的日子就难过了。
姜莺能花钱,这点小鸠早就知道,不过今日孙嬷嬷的一番话提醒她了。先不说银子沅阳王要不要她们还,若到了泉州,二姑娘花钱大手大脚的毛病怕也得改改,毕竟如今姜老爷不在了
看姜莺高兴的模样,小鸠到底没忍心说出口,转了话头挑高兴的道:“姑娘可还记得前段时间搬出平昌街的姜府?她们倒大霉啦。”
“他们怎么了?”
原来,姜家二房三房搬出平昌街后只得暂时住在城郊一座宅子,不久长孙姜栋就被人打断手脚送回来了。到处是需要用银子的地方,恰逢高家庶子上门提亲求娶姜沁,曹夫人只得含泪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这些事姜莺一概不知,她甚至不记得高家庶子是谁。不过她记得曹夫人和姜沁,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还找假的夫君欺骗她。姜莺天真道:“那个姜沁要嫁人啦?”
“是要嫁人了,不过是做妾。”
高家庶子高丛声已有三房小妾,姜沁有几分姿色能被他瞧上也不足为奇。嫁过去日子水生火热,艰难程度可想而知。
不过这些是和她们没关系了,姜莺拆下珠钗,用过晚膳只听外头道殿下请了徐太医来。
上回徐太医来王府开了药方,不过听说因为外出姜莺一直没喝,当即便气的吹胡子瞪眼,忍着脾气道:“殿下是信不过老臣吗?既信不过还千里迢迢请老臣来临安做甚?不遵医者言,华佗在世也难。”
这事确实是王舒珩大意,他没狡辩,吩咐人去煎药,不一会一碗浓浓的药汁被端上来。
瞧见那碗药汁,姜莺连连后退,光闻一闻她就知道有多苦了。她躲到床上,满脸抗拒:“夫君,不喝好不好?”
王舒珩态度坚决:“不好。”
药已经放凉了,王舒珩试了试温度正好,便端至床边施威:“喝!”罢了又从身后掏出一袋酥和饴,“喝完再吃,不苦。”
姜莺脸已经皱成一团,试图商量:“今天喝一口,剩下的明天再喝好不好?”
“你是小孩吗?喝药还要讲条件!”王舒珩想了下,的确还是个小孩。
床前一尊镇太岁,姜莺想躲都躲不掉。她被王舒珩拎到怀中,亲手逼着喝完才放开。
王舒珩不着痕迹地笑了下,掏出一颗酥和饴递给她:“一碗药而已,哪有那么苦。张嘴!”
许是被苦的神志不清了,又或许因为王舒珩那句轻描淡写的不苦,姜莺打定主意要让对方也尝尝这药到底有多苦。
她脑子一热从床上爬起凑近,双手摁住王舒珩脑袋,嘴巴飞速印上对方的。
姜莺动作虽轻柔却霸道,一触即分后,红着脸问:“夫君,苦吗?”
第35章 赃物
姜莺此人, 从小到大想要什么有什么,被姜怀远宠坏了。她对王舒珩的唇觊觎已久,碍于对方威容一直不敢造次, 哪知一碗药汁灌下去,无意中竟将内心想法付诸行动。
放肆完了, 姜莺才后知后觉感到危险。男人掐在她纤腰上的手越收越紧,似乎要把她揉碎一样, 眼神隐隐涌动着火焰,看上去似乎真生气了。
姜莺后怕,规规矩矩地往后缩了些, “夫夫君, 我错了。”
“错哪了?”王舒珩目光灼灼, 似乎要烧起来。
“我”姜莺仔细想想, 还真说不出错在哪里。他是她的夫君, 亲一口没事吧?若说错,那只能是不该让夫君尝药汁的苦味,毕竟苦的东西, 谁也不喜欢。
药味蔓延, 王舒珩已经尝到了那股苦味,可是诡异的,他又觉得苦中带一丝丝甜。怒火和身上的滚烫均师出无名, 这才是最令人无语的。
姜莺一副我知道错了我的样子,愈发让他无言以对。少女面庞莹白如玉, 还透着一股薄红,王舒珩恨不得咬她一口泄气。
二人僵持着,房中针落可闻。恰好此时,小鸠在房外喊道:“殿下, 徐太医邀您到正厅一趟。”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王舒珩暂时不知该如何收拾这个胆大包天的小东西,娇贵的很,凶不得打不得,到时候哭给他看更要命。
而姜莺则庆幸自己逃过一劫,夫君方才的眼神好可怕,像要吃人似的。
撂下一句不咸不淡的“等着”,王舒珩摔门而去。
姜莺哪会听话等着,这种时候她很有自知之明。小鸠来的正是时候,不然她就该挨骂了。王舒珩一走,姜莺便钻进被子裹得严严实实。
她要睡了。对,只要在夫君回来前睡着,夫君难不成还会把她叫醒不行?夫妻没有隔夜仇,明日一早他们肯定和好如初。
想通这点,姜莺裹紧锦被闭上眼睛,脑海中却一直浮现方才的场景。她摸摸自己的唇,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住。
虽然被凶,但也亲到了。
这头,徐太医等在正厅,忽见王舒珩疾步而来,面色阴晴不定,耳廓微微泛红。
沅阳王的脾气难以捉摸,这点徐太医是知道的。但他此番来临安还有圣上的任务,不得不心惊胆战上前问:“老臣看殿下面庞发红,心浮气躁,许是上火,又或许是感染风寒发烧。殿下不如让老臣把脉,好”
未等他说完,王舒珩一记凌厉的目光扫过,徐太医便不敢说话了。
王舒珩灌下两杯水,身上那股滚烫才消了些。他缓和脸色让徐太医坐下,开门见山道:“太医找本王何事?”
徐太医心道殿下的脾气可太古怪了,暗暗叫苦不迭,还是恭敬道:“老臣奉圣上旨意留在临安给殿下治疗奇毒,红钩一毒虽暂时无解,但可用药压制。先徐徐图之,来日定能找到解药。”
一番话,终是让王舒珩伸出了手。在北疆时遭狄人暗算,中红钩三日后便失了半只听觉。还好大梁能工巧匠多,有助听的玉石倒也不碍事。
这些年在外征战,王舒珩大大小小受过不少伤,红钩之毒最初并不在意。他孤身一人无所牵挂,当年离开临安助贤文帝夺位,早已抛开生死。
无论什么时候,他都敢拿这条命去赌。更何况如今天下承平,王府投敌之冤得以洗脱,若他哪天去了也并无遗憾。
王舒珩想的入迷,徐太医起身他才晃过神来。徐太医道:“红钩之毒虽可压制,但解药何时能找到就不好说了。实话实说,红钩老臣是头一次见,后期毒性会如何还真不好说。殿下如今康健,请容老臣多嘴,不如早些了结终生大事,也无后顾之忧。”
终生大事王舒珩一晒,“是圣上命你来当说客的?”
徐太医顿住,支支吾吾半晌,才答:“圣上确有此意。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举办赏荷宴,私下相了不少汴京好女子。丞相家的三小姐温柔小意,明太师的孙女端庄大方,还有皇后娘娘的表妹二八芳龄也待字闺中,当然圣上还说了,殿下若有瞧上的带回汴京也可。”
说完圣上交待的话,徐太医已是满头大汗。因为此刻王舒珩的目光已然冷了下来,他起身相送,淡淡道:“不劳徐太医挂念。”
送走徐太医,王府安静下来。回卧房的途中王舒珩撞见一个蹒跚的影子,原来是孙嬷嬷。
夏夜静谧,风过林梢。孙嬷嬷一手提着灯笼正缓缓往祠堂走。王府祠堂掩盖在几颗苍松下,一派幽静。七月二十八是老王爷的忌日,孙嬷嬷提前过来打点。
王舒珩叫住了她,眉目柔和几分,说:“不急于一时,嬷嬷先回去歇着吧。”
哪知孙嬷嬷神色肃然,似有话要说。她犹豫再三,痛心问:“方才老奴无意听到殿下与徐太医对话,那劳什子红钩之毒真这么厉害?”
中毒一事,王舒珩并没有张扬,孙嬷嬷头一回听说惊吓不小。她絮絮叨叨,问清来龙去脉又想到殿下的终生大事。忍不住道:“老奴在王府伺候一辈子,自是最清楚殿下性子的。但老王妃去的早,若泉下有知殿下二十有四还不曾娶妻,夜晚该托梦了。”
不知为什么,从北疆回来后便一直有人操心王舒珩的婚事。圣上操心,皇后操心,就连孙嬷嬷也操心上了。
王舒珩不以为意,娶妻生子于他而言,还不如权势来的实际。
他匆匆应付过去回了玉笙院,卧房中姜莺已经睡了,缩成小小一团靠在里侧一动不动。王舒珩不由地松一口气,他真有些怕姜莺会乖乖等他回来。
如此甚好,把那个莫名的吻糊弄过去,往后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过王舒珩抿唇,总觉得自己亏了。算起来他就亲过姜莺一次,但姜莺太能占便宜,加起来竟亲了他两次。
望着少女背影,王舒珩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早知道就冲她脸咬一口了
越临近七月二十八,王府氛围愈发凝重,姜莺也渐渐瞧出不对劲来。一开始她并不知道缘由,还是私底下问过福泉才知,原来是老王爷的忌日快到了。
姜莺什么都不记得,平日王舒珩也从不提起家事,因此对公婆之事一无所知。在这样严肃的氛围下,姜莺笑容也少了许多。近来王舒珩不怎么出门,一有空便把自己关在后院的一处工坊,整天不见人影。
听福泉说后院工坊存着不少木雕,大多出自老王爷之手。姜莺想去看看,又想起福泉说过,殿下不喜旁人靠近工坊。
这日独自用过午膳,姜莺捧了一包桂花糕去后院。不知不觉便走到工坊门口,她听到一阵刻刀刨木头的嗤嗤声,趴在门缝一看,夫君果真在里面。
王舒珩背对着她,坐在一条长凳上埋头专心干活。他身上随意套着一条深色围裙,没有束发,周遭是一地白花花的木屑。
工坊门口没有休息的地方,姜莺不敢贸然进去,只得无聊地蹲在门口数蚂蚁。她掐了一点桂花糕放在地上,又寻了一根树枝,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不觉,就连头顶何时落下一片阴影也浑然不知。王舒珩打趣她:“怎么,和蚂蚁较劲呢?”
姜莺抬头,只见王舒珩正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她蹲的太久脚麻,起身时一个趔趄扑在对方身上。
怀中桂花糕碎了些,姜莺有点不好意思,捧着说:“夫君还没有用午膳,吃吗?”
许是饿了,王舒珩没嫌弃,掐起一块碎的吃了又折回工坊,这回没关门,姜莺便小心翼翼地跟了进去。
工坊内摆放着一只巨大的博古架,上头皆是各式各样的木雕。做工精致有的还上了色,看上去活灵活现。不过许是好久没打扫,上头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姜莺不敢随意乱动,她在王舒珩身侧坐下看夫君干活。
此时,王舒珩手中正打磨一块黄檀木。木头已经刨的滑溜溜,但看不出形状。
姜莺好奇,问:“夫君要雕刻什么?”
“没想好。”王舒珩答,实际上他已经许多年不曾上手雕刻,大多时候只是将木块刨光打磨,至于要做成什么一点思路也没有。
刨好的木头一直放在角落,有些堆积了灰,有些受潮,但他还是固执的每年都会刨上一两块。他的木雕是老王爷亲手所教,少时顽劣,只刨光不上心雕刻。老王爷总是戳着他的脑门,说好好看着。
算起来,他唯一完整雕刻过的只有那只沉香木佛像,刚做好带去姜府,就到了姜莺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