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承扬:“?”
顾添叹了口气:“你这会儿若是无要事,还是先跟我走。”
云承扬被顾添稀里糊涂拽上了府门口停着的一辆马车。
……
*
四月十八,碧空万里,惠风和畅。
是大雨过后难得的好天气。
天才刚蒙蒙亮,云京一西一东便相继响起了爆竹声。
恒王府前、丞相府门口俱是络绎不绝前来道喜吃酒的客人。
云泱的院子难得这么热闹,小小的寝居里挤满了人。
镶金嵌玉的凤冠沉压压顶在发上,压的云泱脑门生疼。周围全是吵吵嚷嚷的人声,云奉玥好奇的趴伏在她膝前,眨巴着一双黑灿灿的圆眼,直勾勾盯着她看。
云泱心里仍是觉得不大真实,仿佛跟江亦止在瑶倾宫避雨还是昨天的事。
她伸手捏了把云奉玥肉嘟嘟的脸。
“小姑姑真好看!”一小涎口水拉着银丝落到云泱放在膝上的左手背上,云泱失笑,接过青荷递过来的帕子给奉玥擦过嘴角又拭干净了手。
门外有婆子等的已经心焦,眼看快到吉时,却不见外头有接亲的动静。
两人好一番交头接耳,正打算亲自去问,院子外有人小跑着过来。还未到门口便被两人拦下。
“前面是什么情况?新郎官人呢?吉时眼看都到了丞相府还没来人吗?!”
进院儿的仆役抬手抹了把脑门的汗:“奴才就是来回此事的。”他伸长了脖子往后面贴了红字的门上瞧了一眼,同两个婆子道,“两位嬷嬷也快去给郡主准备准备吧,丞相府的花轿已经到门口了——”
话音刚落,“嘭——”的一声,爆竹弦乐立时便自前院传了过来。
两个婆子面上浮现喜色,“新郎倌儿也真是的,娶亲这么大的事情也要姗姗来迟,待会儿可得好好……”
“……嬷嬷。”那仆役嗫嗫嚅嚅,打断正兴奋着的婆子,面露难色,“丞相府结亲的花轿确实来了,但是……新郎倌儿没来……”
“什么?!”
“这也太不像话了!”
仆役踌躇着尽量委婉地传达丞相府来接亲的喜婆原话:“大公子群臣宴之后身体一直时好时坏的,听闻亦是为了今日之事,昨儿个一夜都没睡好,因此出发接亲之前便忽然又病倒了……”
“这……”
说话间,小院门口又闪出一道欣长人影,正是待会儿要背新娘子出门的小王爷,云承扬。
……
外面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寝居内的笑闹声逐渐收拢。
门扉被人自外推开,方才谈话的两个婆子快走几步挤了过来。原本嬉笑的众人看见婆子脸上的凝重表情,霎时都尽收了笑容。
云承扬黑着一张脸在门口站定。
其中一个婆子僵笑着拿起一旁的喜帕,对云泱道:“郡主,丞相府的花轿已经在王府门口等着了,咱们……出发吧。”
云泱正要仰头,一大片朱红兜头便罩了下来,细碎的缀角流苏在下颌处轻轻晃动……
“小王爷?”那婆子转头又朝门口的云承扬叫了一声。
众人齐刷刷让开一条窄道出来好让云承扬过来。
……
小院离王府门口的距离不近。
云承扬一路上难得的沉默。
云泱手臂从他颈前绕过,随着前行间盖头的轻轻晃动,瞥见云承扬冷毅的侧脸。喧天的锣鼓声中,她勾指戳了戳云承扬心窝。
云承扬垂眼滞气:“说。”
“我今日出阁,你个做哥哥的不说欢欢喜喜送妹妹出门,摆这副不开心的臭脸……”她语气俏皮一转,语调夸张道:“难不成是舍不得我?!”
云承扬:“……”
云泱的耳力还算不错,更何况先前屋外的动静别说是她,就连屋子里的仆妇们也都听了个大概。
她宽慰云承扬:“大公子的身体状况人尽皆知,即便没有宫宴这档子事,他今日不来接亲也不会有外人多嘴去说什么。”
云承扬嗤笑一声:“你倒是看得开。”
“那是,人生在世,何苦总要给自己找不自在?!”
来传话的仆役那番说辞安置在江亦止身上多少显得有些虚假,那样光风霁月的人物又怎会因为大婚紧张到失眠病倒?
“到了。”云承扬轻轻将她放下,临被相府的喜婆搀上轿子之前,又轻轻拽了她一下。
云泱:“?”
云承扬:“……云泱。你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也是我恒王府上下宠着的掌上明珠,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叫你受丝毫委屈。”
他声音坚定,掷地有声。
云泱听的鼻头一酸。
只是还未来得及感动,盖头下云泱瞥见云承扬扭了扭手臂,轻“嘶”了一声。
云泱:“………”去他的兄友妹恭!转头利落的上了花轿。
*
丞相府,闲隐居。
江亦止一身耀目的大红喜服在寝居的悬台处闲适逗鸟喂鱼,袖口袍沿的金色绣线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拂动反射出耀目的光。
蓝宝在他左右上蹿下跳,偶尔被他身上的金光闪到,便飞上去轻啄一口。
除了满室的朱红,这里安静的没有一丝要成亲的喜庆氛围。
前来丞相府观礼的宾客全被邀去了前院,而他因为“身体不适”,需要在这儿安心静养。
初七紧张兮兮地站在悬台下面,因着晨起那会儿的事情,他生怕公子一个不小心又把那一池子的鱼给喂死!
这可不比他当初十文钱两缸买回来的丑脸鱼,郡主今日就要过门,那鱼被公子冷落了许久好不容易被他养到如今的肥硕样子。
“你不是日日都盼着新夫人过门,怎么不去前院候着。”江亦止又撒了一把鱼食下去,初七的心跟着一揪。
他的注意力全在那鱼上头,心里仍愤愤着早晨被赵嬷嬷搅乱的好事,一时也没注意江亦止说的什么,一股脑把心里想的话全说了出来——
“郡主那么好的人,公子真的相信嬷嬷说的话么?”
“哐当——”一声,盛着鱼食的陶钵被丢落在凭几上,江亦止缓缓转身掀眼朝初七看了过来。
那一声脆响让初七骤然清醒,他瑟缩了一下肩膀,不服气的努了努嘴。
江亦止冷笑了一声。
他问初七:“初七,你跟着我多久了?”
初七嘟囔着回道:“回公子,七年。”
江亦止睨他一眼:“赵嬷嬷在府中多少年?”
“初七不知。”初七抿着唇,想到赵嬷嬷平日里的做派,即便那是先夫人身边的人,即便在公子出生之前就在了相府那又如何?
他倔强道:“公子若是如此来论,那若是我有一日也去诋毁别人,公子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就无条件的相信我吗?”
“会。”
初七气的转身出去摔上了门……
*
喧天的锣鼓声在巷口响起。
一派围堵的人群中喜婆掀开轿帘将新娘子搀扶下来。
云泱捏着红绸的一端从轿子里出来,心里莫名生出了些不安。
从王府出来时,周围亲朋环绕,她还觉察不出什么,此刻到了相府门口,捏着绸布的手出了一掌心的汗。
不知道缺了新郎倌儿的婚仪要如何进行。
她听着周围的人声喧嚷笑闹,僵硬的随着喜婆的牵引一路往前……
刚一迈入府门,喧嚷的人声骤然被另一番惊愕低谈取代。
这群人不知看到了什么,人群竟是逐渐安静了下来。
前面代替新郎倌位置的喜婆忽然喜笑颜开,笑岑岑看向后面,扬声道:“郡主一进门儿,咱们公子的身体竟然可大好了!”
盖头下的一小片天地里,一双黑色靴子映入眼帘,清苦的药香在身前萦散开,她看见一双白到透明的手捏住了红绸的另一端。
温和清润的嗓音入耳。
“对不住,我来晚了。”
第四十章 毒酒
“对不住,我来晚了。”
这句话仿佛天籁,将云泱从无所适从之中拽回。她暗暗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
围观的人群渐渐又热闹起来,爆竹破空声中,云泱被喜婆和青荷一左一右搀扶着,随在江亦止身后进行着婚礼接下来的繁杂礼节。
……
被引着回到闲隐居已经是许久之后。
云泱倒不觉得有多累,只是视线一直被盖头遮挡十分不适应。
闲隐居的安静跟前院的热闹对比鲜明,云泱随着手臂牵扯的力道前行,耳边浮现的是临从前院回来之时,江亦止附在耳边说的那话——
“夫人先回,府上人丁单薄,我先同父亲一道待客。”
一声“夫人”唤得云泱脑袋有点发昏,待反应过来之时,人已经到了闲隐居了。
这里相比上次云泱来时,又多了不少布置。
青荷站在云泱旁边,屋内没有旁人,她一双眼睛好奇打量着这陌生的环境。
大公子的居所布置雅致清幽,可这院子里属实是冷清了些……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条小缝。
青荷瞬间支棱站好,眼睛余光瞥向门口。
过了新漆的门扉正中,弹出一个脑袋出来,对方的视线率先望向正对屋门的悬台,而后转向珠帘掩映后的床畔。看见床沿端坐着的人影,一双眸子“噌”地亮了起来。
就见那个脑袋整个挤了进来,朝着云泱喜滋滋叫了声“郡主!”
“初七?”辨清来人,云泱的声音也透出几分欣喜。
初七端着个小木托盘进来,上面是几道精致便食的小菜糕点。
新换上的珠帘之间原本的坐障被一张酸枝木雕刻的镶大理石圆桌代替。初七将食盘一一在桌上摆好,在珠帘后面站定。
“郡主一会儿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东西。”他眼神稍有些闪躲,虽然隔着盖头云泱本就看不见什么。
云泱声音带了些笑,道:“好。”
*
前院这会儿仍旧热闹。
江亦止一身朱红喜袍,修长的指间捏着只瓷白酒杯,心不在焉于宾客之间穿梭。
苍白的脸色也因着吉服的映衬透出几分红润。偶有人上来道贺,他便噙着笑跟对方同饮。
耳边吵吵嚷嚷皆言大公子因为娶亲,连病气都去了八/九分。
他塌着眼,唇角的笑愈发深沉。
他其实甚少沾酒,但今日脑子里乱糟糟的,他需要小酌一些好慢慢想通一些事情。
脑海里两种思绪纷乱,一边是赵嬷嬷一早鼻青脸肿的踉跄着从府外跑来同他哭诉恒王府对她的威胁凌辱,一边又是云泱每次在他面前晃的时候那双澄澈清明的眼。
即便赵嬷嬷的话里三分真七分假,但恒王府对他的嬷嬷擅用私刑却是事实。
昨日之时,她毕竟还不是这府里的主人。如此焦急的宣誓主权,她对他又有几分真假?
江亦止缓缓眯眼,将心底那最后几分心软驱散。
……
旁侧又有人站起来朝他举杯,江亦止点了点头,执起袖中的酒壶将瓷杯斟满,勾唇饮尽。
“小公子。”
有人拽住他的袖子。
江亦止垂眼,是坐在走廊这边桌上的林丛厚。
他从座位上起身,上下将江亦止打量了一边,皱眉道:“就算是大喜的日子,小公子也不该饮这么多的酒!”
江亦止笑了一声,淡淡道:“无事。”
林丛厚摇了摇头,只当他大婚高兴。
江亦止捏着酒杯的手臂自然下垂,袖拢中的指轻轻点击杯子沿壁,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林叔叔可弄明白我体内这东西了?”
听见江亦止提起这个,林丛厚似是被打开了话匣子。
他抬手捋了把下巴上的胡须,丛袖子里摸出来一小包东西。
“群臣宴之后就有眉目了,可惜小公子病了一场,我便把这事儿搁置了。”
江亦止将酒壶顺手放在一旁桌上,伸出两根手指夹起林丛厚掏出来的纸包,眉心轻拧,问道:“解药?”
“……”林丛厚被噎了一下,默了瞬,悄声道:“毒药。”
江亦止:“………”
“跟小公子体内的毒性一样的毒药。”林丛厚补了一句。
江亦止沉思了瞬,捏着纸包收进怀里。
“小公子?”林丛厚本是想把这药找只猫狗试试药效好研制解药的。
江亦止将桌沿的酒壶重新拎起:“林叔叔总不至于只弄了这么点药粉出来吧?”酒意上涌,他禁不住轻咳了声,“等解药研制出来,您莫忘了送去我那一份。”
林丛厚应了一声,心想:这解药原也是为了您研制的呀?
至于江亦止拿走那药粉的用途,被这么一打岔,他倒也一时忘记了问。
*
云泱在闲隐居从天明等到天黑,盖头下顶着沉甸甸凤冠的脑袋已经有些摇摇欲坠,前院的鼎沸人声不知什么时候起也逐渐消散了。
发困打盹的那一瞬,嵌满金玉的头冠猛地一坠,云泱立时清醒。盖头下她表情狰狞,被发冠箍着的前额仿佛要炸裂一般,呲牙咧嘴的长“嘶”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青荷原本也正站着犯困,被她这动静搞得瞬间精神大振。
天色已经全黑。从窗口向外看去,闲隐居外的灯笼一盏盏接连亮起。轻风从悬台处吹拂进来,悬台处那只蓝莹莹的鸟惊地上蹿下跳。